2012年6月1日
六一儿童节。
摊开从电线杆上撕下来的招租广告,我打通了广告纸上宋体打印出来的规整号码。
从北方流浪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疲倦的感觉从下火车起就开始吞噬我的身心,让我急于找到一个能让我安定下来的长期居所。
嘴里残留着中午吃过的奶油面包发酵后浓郁的奶油味儿,那股腐烂的香味驯服了我的嗅觉,让我迅速陷入关于未来工作的幻想中,最后被电话那端不算客气的询问打断。
“请问你谁?”
“……啊,你好,请问是段先生吗,我是看到您的招租启示才打电话来的,想询问一下还有没有空的房间。”
电话那头的段先生沉默了一下,语气和缓了起来:
“还有很多空房间,你随时可以过来看。”
“现在可以吗,我刚下汽车。”
我看了看灰蓝色的天空。
六月份的季节了,但南城的天气看上去还是很坏。
“……当然可以,需要引路吗?”
嘶哑的鸟叫声远远传来,两只乌鸦一前一后地从空中掠过。
“谢谢,不过不用了。”我惫懒地耷拉着眼睑,“我能找到路的。”
… …
段先生与我想象中五大三粗的肥胖房东有极大差距。
当我来到这栋建立在古老窄巷中的筒子楼的时候,就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属于潮湿青苔的腐败气味——还有一种直觉上的危险暗示。
随后我在老旧红砖墙砌起的小院里看到了侍弄花草的段先生。
他穿着一件灰白波浪条纹相间的毛线无袖背心,内里一件单薄的黑衬衫打底,金丝框眼镜有着一种锋锐的金属质感,尤其侧脸弧度忧郁地有些不像话。
这人经常和刀打交道。我想。
“你好,请问段先生在这里吗?”我问。
“我就是。你是?”他抬头看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拍了拍手上的灰,“——是来租房子吗?”
“是的。”我点头,微微笑了笑,“段先生好。”
客气的寒暄过后,我了解到这栋筒子楼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来被段先生的奶奶买下,送给了段先生……准确一点,是作为遗产送给了段先生。
“我是外科医生,不过两年前已经辞职了,现在只能坐在家里照看院子,弄弄花什么的。”
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段先生说话的声音和我们的脚步声。
足下踏着的灰尘层层扬起,记录下鞋底花纹的印迹。
“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呢,医生这个职业不是很吃香吗?”我的视线在楼道里的房间门上扫来扫去。
“说来话长。”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深谈的意思。
我也不挑起话头,伸手蹭了一下门缝间干燥的灰尘。
“这栋筒子楼,似乎很久没住满人了?”
段先生愣了一下,并没回答。
“一直都是段先生一个人住吗?”我再次发问。
“并不是,以前还有人来住的……只是租客都走了,这样旧的筒子楼,其实没多少人愿意租的——如果不是因为房价够便宜的话”
“是吗……那我想租三个月左右,押金多少?”
我的脚步蓦地顿了一下。
——直觉!
“押金加上房租五百,包水电……”
段先生随着我的脚步停了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段先生……”
“什么事?”
“请问能打开这个房间让我看看吗?”
我转头看向右手边蓝漆剥落的木板门。
三楼第三间。
… …
简单的家具上覆着一层蒙蒙的灰尘,这间房子似乎很久没有打扫过了。
一厅一室的精致构造,能把空间有限的房子弄成这样,看得出来装修的人还是非常用心的。
客厅的玄关处挂着生锈的钥匙,女士高跟鞋和棉布拖鞋散乱在红色的地毯上。地板是米白色的瓷板砖,铝金色的砖线方正地延伸到客厅的每一处地方。
时尚新鲜的果冻沙发上也积了灰,玻璃矮几上的果篮已经空了,只有一把带鞘的冷钢水果刀放在桌上。
我拔开水果刀鞘摸了摸刃口——都是有点年纪的东西了。
房间里的书架上整齐地码着各种各样的书籍,大多是经济管理方面的专业书。床上的棉被和床单都不见了,据说被放进了柜子里。
“这里有人住过吗,为什么不把自己的东西带走呢?”我随手抽了一本书籍翻了翻。
段先生进房之后就开始沉默,听到我的询问,更是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怎么了?”我挑眉抬头。
“实不相瞒……这里以前住过人……”段先生轻轻叹了口气,“零六年的时候有个女大学生住了进来,后来就失踪了……”
“失踪了?”我困惑地看着他,“你们怎么发现她失踪的。”
“我记得还是四年前的事情,她的朋友来找她玩,大概感情很好吧,有她房间的钥匙……”段先生走出房间朝房间对面关着的浴室指去,“……进去没多久,就在浴室里发现了大量喷溅的血迹,但是却始终没有找到她尸体。”
“……所以,这算是失踪了吗?”
“是。”段先生看上去有些沮丧,“从那之后,房客们就陆续搬走了。”
浴室的门是推拉式的,我拉开浴室门,天蓝色的地板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
真是稀奇啊……
“严小姐,你要是不喜欢这间房我们可以去看其他的……”
“不。”我朝浴室点点头,“我就要这间了。”
房子的交接程序相当简单,段先生甚至没有收我的押金就把钥匙给了我。
他说他近期有一个长途旅游的计划,在这之前,他可以帮我收拾房间。
我毫不客气地接受了他的好意,但是房间里的书柜我却拒绝让他收拾。
“严小姐对那孩子留下的书很感兴趣吗?”段先生曾经问过我。
“是啊,个人的古怪嗜好吧。”我眯眼笑了笑,“就像收藏家一样。”
“……真是独特。”段先生几乎无言以对,干笑一声迅速离开。
业余爱好而已啦。
未说完的话顺着喉管咽回了胃里。
书桌前的淡蓝色玻璃投进较为亮目的光,我依稀能看到自己的身影倒映在玻璃的表层上。
——猛地转头!
一抹浅浅的影子在雪白的墙上一晃而过。
我意识到那是窗外飞鸟的暗影。
不对。
我伸手触到冰凉的玻璃片,凑过去仔细查看。
这里的一切都不对。
… …
两天的时间就把那间房清理出来了,段先生得知我并没有住的地方,就让我先住他在楼下打扫出来的客房。
我在楼下浴室洗漱的时候都会想,段先生的装修风格简直一致得不能再一致了,楼上楼下两间房的布置格局都是一模一样的。
不过筒子楼总共也就三层,每个房间的布局我在第一时间就都翻了个遍——居然都他妈是一个风格。
新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看着段先生帮我把从巷子外烟酒超市里买来的五光十色的酒一瓶瓶列好,我窝在软软的果冻沙发里呼了口气:
“弄完了。”
段先生将最后一瓶琴酒塞进柜子里,踌躇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严小姐……你真的要住这里吗?”
“你当我这几天清理房间是闹着玩的?”打了个哈欠,我有些困倦地看着他。
“但是……”
“这几天谢谢段先生的照顾了,以后也希望能和睦相处……不如借此机会,我请你和楼下新来的租客先生吃顿饭吧。”
就在我搬来的第二天傍晚,一个姓余的男人也打电话过来要求住宿,最后选在楼下的房间,好巧不巧,也是第三间。
段先生脸色不太好,露出个勉强的笑容摇了摇头:
“不了,我还有其他事。”
小走廊上的灯光托着他的脸,忽然之间有些闪烁。
眼角的余光睨出一线流光,我拿起茶几上的钥匙热情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嘻嘻哈哈地将他拉出了房:
“不要见外嘛,难得这楼里住了三个人,以后都是要相互照应的,吃顿饭有什么的……”
架不住我突如其来的自来熟属性,段先生最后选择在自己家里做饭。
余先生穿着单薄的夏衫就下楼吃饭,一看就是身体倍儿棒阳光开朗大方活泼喜闻乐见逗比欢脱的真·自来熟属性。
这个活宝一听说房东要亲自下厨宴客,立马就在家里感动得上窜下跳,拖鞋一套就吧嗒吧嗒下楼,差点把前来通知的我忘在楼道里。
“我叫余城,你叫什么,之前都忘记问了。”
他折返回来找我的时候这样问。
“严萝。话说余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啊,有吗?”他露出茫然的表情,随即咧嘴笑了,“像你这样的美女我见过的话肯定不会忘的,哈哈哈……不过,这也算见过了哟。”
调皮地朝我眨了眨眼,他脚下猛地一个踏空差点摔跤……
真是个冒失鬼……
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眨了眨眼让自己打起精神。
不过再怎么伪装自己的笨拙,最后还是让人看到了灵敏的一面……该说他傻呢还是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