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满各种伤痕的十根指头上仔细地缠着薄薄的医用绷带,这样既不影响指头活动,也不会在拿东西的时候沾上自己的指纹。
手背上的烫伤和刀伤非常显眼,我敢肯定那家伙往我的手上多看了几眼,只为了记住我这双特殊的手。
指间夹着雪白的卡片,他接过。
“锁匠,Y00999。”
又在狐狸面具后打量了几眼我的手,我听到他温柔的低笑,带着一点玩笑的调侃:
“好数字呢。”
我点了点头,语气中颇带自负地低声说道:
“只有你没见过的锁,没有我开不了的锁……如果有让我心动的交易品,电子锁也可以尝试。”
交换并不仅仅指线索和信息,更广泛一点还包括借用对方的能力以及资源相互帮助,而我与白狐狸此刻即达成了这种协议。
能力互助的协议同信息交流协议一样属于口头协议,并没有达成书面协议,需要签字或者画押,因此这种协议随时可以反悔。
不过,反悔的下场有时候可一点也不好玩……
“证据。”他学着我的样子说。
我仰头灌了一口奶油啤酒,饱满的鲜奶油味混杂着啤酒的清新麦香沁入鼻尖…让我想起六月五号刚来南城的那个上午,在腐败的奶油气息中尽情沉浸的疲倦而干燥的自己。
“这个够不够?”
我的指间这次没有夹着雪白的纸片,而是一块不属于我的,嵌有粼粼黑钻的精致男士皮带扣片。
他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就往自己的裤腰带上摸去。即使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脸,我也能想象得出他此刻的窘迫。
那摸裤子的动作不消我说也能想的出来有多搞笑,我根本没想过忍耐,直接不给面子地哈哈哈笑出了声!
白狐狸晃了晃头表示无奈,片刻后我听到他隐隐咬牙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
“……够了,但是请您先把我的皮带扣还……”
“喏,还给你。”
附着累赘的手指灵活得让人眼花缭乱——“啪”地轻响,缠着绷带的修长指尖停留在冰凉的金属扣片上,顿了许久才移开。
仿若蜻蜓点水的波澜无声皱起又散开。
“你的证明呢?”
我抬头看他,双臂抱胸。
他顿了一下,从裤口袋里掏出一张打过联盟认证章的名片。
我忍不住歪了歪头,挑剔地接过了那张名片。
在一长串头衔的后面,我只看到一样想看到的东西:
南城大学荣誉校长。
“够了吗,不够我还有其他证明。”他说。
我把名片收进背着的黑色双肩包里,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奶油啤酒,笑了:
“够了,要留下来看看今晚的拍卖会吗?”
“当然。”白狐狸起身去要了一杯酒。
“第一次参加?”我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眯眼。
“不是,第二次了。”
他也放松下来。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Z。”
四周的灯光骤然暗下,会场里噪杂的声音渐渐平息,聚光灯打在正前方早已备好的舞台上。
“怎么,你有什么奇思妙论吗?”
“猎奇者,本来就是脱离约束行走于自己规则之间的一群非正常人,按自己的规则和思维行事,这种所谓的联盟party又有什么意义?它让猎奇者变得像正常人一样遵守规则,甚至还学会了如何乖乖听话和遵守秩序……你说,这难道不是一件让人奇怪的事情吗?”
白狐狸看了我很久,但是并没有说话。
我敢打赌我在他眼底看到了茫然。
“我们收集野兽的牙齿和鸟的尖喙当然还有人类的牙齿,你收集什么?”我问。
“我收集丢失或者被人遗弃的古籍,每当你们抽掉收藏家的脊椎的时候,我就去搬走他斑斓多彩的所有物。”白狐狸掩在面具下的目光突然明亮了起来。
“脊椎吗……我确实认识这么一个家伙,有时候我会感觉他比生物学家还要生物学家……”我扫了一眼啤酒杯里空掉的液体,忽然自眼角余光发现一抹眼熟的红色——
“该死的……该死的party!”
我猛地坐了起来。
对面的白狐狸受了惊吓,迅速转过头来看着我。
“不要误会。”我抬了抬手臂看向舞台上拿着话筒戴着孔雀羽毛面具,穿着白色西服的胖子,“我只是发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并不是说我厌恶这里——相反……”
“……接下来请出我们本次party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嘉宾,他的编号是Y00029!”
我眉梢重重一挑。
在台下人群狂热到近乎疯狂的尖叫中,胖子的洪亮解说清晰而有力:
“大家应该都明白00029的含义,编码的前五十个猎奇者都是联盟重要的创始团队成员!他们一向踪迹难觅,今天,我有幸请到了这位前辈来参加我们的party!相信他的到来,会让我们今晚的……”
“嘭!”
舞台上的聚光灯忽然炸了!
在一片噪杂的黑暗中,我冷静地从舞台后拉住了那位将要上台的“00029”,用手中的玻璃碎片无声无息地割断了他脆弱的喉管。
… …
信步走进了观光电梯里,如夜昙花般绽放的女孩依旧跪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放在腹部,紧紧抿唇。
我按下一楼的沉降按钮,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
鹅蛋脸上满是黑色的泪痕,涂好的粉底液已经化开,露出浅黄色的肌肤,虽然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但看上去舒服多了。
此刻她满眼恐惧地看着我,嘴唇颤抖着想要问什么,但又始终不敢说话。
我在面具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双手从她的腋下穿过,她使劲哆嗦了一下但却没有挣扎。
稍一用力就将她提了起来搂在怀里。
双手掌心的炙热感猛地窜起,脑仁中传递出的疲倦感难见地主动散去,我抱着她没有说话。
由于跪得太久,她还没办法伸直双腿,只能靠在我身上缓解因血液不循环被麻痹的神经。
“你好轻。”
我摸了摸她盘起的发,不动声色地从她的发间摘下一枚黑色纽扣。
“怎么办呢,我好像惹了点麻烦……”
她猛地抬头看向我,目光有些呆滞:
“什么?”
“……我刚刚不小心用玻璃往那个人脖子上划了一下……”
温热的呼气喷在她的耳蜗处,缠着纱布的粗糙指尖往她敏感的喉结轻轻处一掠——
我紧紧搂着剧烈颤抖的她,笑着问:
“是要一起走还是做我的人质呢……呐,你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被我挑中了?”
尽管我清楚她被我看中跟黄历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她双手紧紧扣在我肩膀上,使劲呜咽发抖,却说不出一句话。
“跟我走还是做人质?”我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可以做决定了。”
当电梯快下降到五楼的时候,我已经可以看到围堵在楼下的一堆黑衣保镖,被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衬映得有如张牙舞爪的鬼怪妖魔。
我将手轻轻移到她的脖颈后,探到柔软的骨节后,目光深邃,指骨渐渐收紧……
她浑然不觉地借我的肩膀擦了擦脸上的狼狈,坚强地直视着我,语调发颤:
“我跟你走。”
眨眼间按下了三楼键,我将怀里的女人打横抱起,在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闪身而出!
这群蠢猪,难道真的指望我会直接乘到一楼让他们来抓吗?!
被人冒充什么的,真是够让人恼火的……
猛地冲进黑暗的安全通道,奔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间回荡,犹如富有节奏的击打,让人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提速。
“这里通向哪里?”
“二楼是员工储物间,负三楼是直接通到外面去的。”缩成一团的女人利索地说完后又加了一句,“储物间有监控。”
废话……储物间一般都会装那玩意儿的好吗!
负三楼……
我皱眉。
其实我对呈洋国际的内部结构并不熟悉,但我知道它是南城最大的娱乐一条龙服务场所。其名下产业不仅有酒店俱乐部,还有夜总会,咖啡厅,酒吧,迪厅,洗浴城等等一系列娱乐设施,将其串连成南城市极大的娱乐城。
这样大手笔的商业链构造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印象中有一个人也喜欢这样的商业建模方式,不过……那个人不可能……
深吸一口气,我回过神来。
黑暗中下楼梯是件危险的事情,天赋般的夜视能力给了我一双好眼睛,而后天的曲折经历又让我拥有了一副相当可怕的好身体。
不过在我看来,这两样东西,都是为了逃命和撕咬准备的。
发电机风扇巨大的轰鸣声从前方传来,即使踏在水泥板上也能感受到从地面传来的震动。
骤然升高的温度似乎让怀里的人舒适了一点,我顿住脚步,拖着她后背的手臂眨眼间移到了她的脖颈后掐住,搂着她双腿的手臂猛地上提,用力一反!死死地将她修长的白腿卡在腋下,瞬间限制了她在变故下随之而来的挣扎。
“下面到底是哪里?”
我掐着她的后颈问,目光森冷。
“……通,通到外面的路啊。”
她嘶哑着嗓子,漂亮的眼睛里塞满快要溢出的恐惧,痛苦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想要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局。
“你在骗我。”
我语调沙哑地凑近她,清晰地感受到她猛然剧烈起来的挣扎和极近临界值的恐惧。
“……没有……我求你……”
喉间分泌出来的大量粘液堵在她被锁住的喉咙里,异常细腻而微小的声音扭曲着从她的嘴里吐出,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变态的觉得很动听。
低头用面具碰了碰她有些发紫的冰冷嘴唇,她短促的呼吸虽然只是哈在头羊面具上,但我依旧感觉到那股因情绪急剧波动传达出来的惊人热力。
她不敢置信地愣住了。
奇迹般地安抚了怀里紧张得发抖的女孩,我将她放在楼梯上,如摆弄娃娃一样让她坐下。
“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理了理她脸侧落下的发,我尽量把语气变得更加温柔,“我很快就回来,如果你不见了……”
“…就用命来做抵押吧。”
舌尖极尽温柔的在她的脸颊上触了一下,咸涩的泪水混着劣质化妆品的味道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我抬袖擦了擦面具,转身朝楼下飞奔而去。
本来只是想借着聚会寻找一个游戏外援,谁知道会出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
嘛,虽然现在的局面好像是我自己造成的。
掩盖在运转引擎轰鸣声中的步伐不加修饰,我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头戴孔雀羽毛面具身穿白西装的滑稽胖子。
他身后有一个替他提灯的保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
但我知道,这幽暗空间中的多处都埋伏着冷酷的杀手和他们坚硬的枪管,一不留神就可能会“走火”。
“作为尊重,在阁下出示您的身份之前我先做一个自我介绍。”西装胖子挺起胸膛,双臂在空中做着夸张而优美的手势,用以显示他胸膛中满溢的骄傲和自信,但这种行为只让我联想起了在广场上大练健身操的大叔大妈,“Y00358,身份是酒店负责人。”
我顿住的脚往前踏了一步,曲了曲指间因绷带缠绕而有些固住的手指,语调带着浓浓的调侃意味:
“Y00999,职业是锁匠,专注开锁多年。”
“真是有缘分,不管是你还是我,还是00029,居然都是Y开头呢。”他低笑。
“大众姓氏好像没什么好惊讶的吧。”微微眯眼,我不在乎地在面具后翘起嘴角,“倒是Y358先生,你把我拦在这里是几个意思?”
他似乎在心底咀嚼着我说的“大众姓氏”的含义,因此回答得慢了一拍:
“阁下杀了00029……敢问阁下是谁?”
“不是说了吗,Y00999,锁匠。”我懒懒的朝他走了过去,“问完了没有,我要走了,老婆还等我回家吃饭。”
“不急,在下要的,是阁下的真实姓名。”孔雀毛胖子上前一步拦住了我。
两人身形一比,我才发现这死胖子居然比我矮一截。
于是我顺理成章的在面具后俯视他。
“你有这个资格?”
黑洞洞的枪管从死胖子身后升起,提灯的保镖满脸横肉,面无表情地举着油亮的黑色手枪指着我。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呵呵……锁匠先生,现在我有这个资格吗?”
就算看不到孔雀面具后那张油油的大饼脸,但我也可以想象的到他堆满笑容全是肉挤肉的和气蠢脸。
“你觉得呢?”
我气定神闲地抬起手,这次,指间夹着一枚做工精致的仿白玉纽扣。
手感居然不错。
气氛顿时僵硬了下来。
“连自己的裤扣都保护不了,还有资格问我的真实姓名……”我嗤笑一声,手腕一甩,纽扣咻得一下射向被发动机阴影掩藏的角落,“有枪就能对付我…胖子先生,我该说你太天真还是太蠢,嗯?”
以非人的速度夺下保镖手里的枪,我一脚踹开那费事的横肉保镖,手臂顺便往胖子肥到差点看不到的脖子上捞了一把,手里的枪口就压上了他的太阳穴。
虽然他一声没吭看上去十分镇定,但是从他隐隐抖动的肩膀和肥肉来看,这货很怕死。
“锁匠阁下,您先把枪放下,有话好好说。”他稳着自己的声音,转口连称呼都变了。
“把你藏着的人都叫出来,让他们把手里的家伙扔了再出来,别耍花样,反正最后死的不是我,这是在给你活路的机会,明白吗?”
“明白明白……”油腻胖子立刻就对自己捂着腹部从地上爬起来的保镖喊了一嗓子,“没听到吗!让他们撒家伙出来!”
那保镖也不含糊,朝附近一点头就看到三个黑影站了起来,丢枪的声音倒是整齐划一格外响亮。
“…锁匠阁下,您看……”
“我就喜欢你这种识时务的人,听话。”
用枪敲了敲他的脑袋,这死胖子居然使劲点头称是,我被他逗笑了,但枪口依旧顶在他脑袋上:
“让他们都站边上候着,对了…”我冷笑,“楼梯口里有个女人我看上了,今晚要带回去,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胖子忙不迭地接口。
“那还不让他们去把人带下来!”我把枪口往他脑袋上用力戳了戳。
“快去快去!”胖子连忙朝保镖喊。
“你手下如果机灵点就该知道现在不是耍花招的时候,尤其是,你这性格我挺喜欢,说不定可以做个朋友。”我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一直站着沉默的保镖,“Y00358,一直不说话真的好吗?”
反手握住枪管,我往胖子肥厚的脖子上狠狠一掼!这货啪叽就倒了下去。
“比我想象中敏锐得多,不过我不相信你能躲过子弹。”
那保镖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脸色有些阴沉,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情绪。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杀Y00029?”
我拿着枪悠闲的伸了个懒腰,整个人朝后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弓形!
两声枪响同时响起!
三个黑影无声倒下一个,我咬了咬发烫的枪口,踩着脚下的弹壳笑了:
“意料之中。”
只是试探而已。
“你们,去把他要的女人带下来。”
Y358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乌黑的眼底竟然隐约有些笑意:
“现在我对Y00029的死亡非常感兴趣,希望下次有机会与您促膝详谈。”
接过名片,我撇了撇嘴:
“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就期待与您的再次相见。”他拍了拍手掌,“您要的人来了。”
穿着黑色旗袍的女人满脸苍白地倒在黑影的怀里,胸口起伏得平缓异常。
“晕了?”我顺了顺她额角的发。
“……本来属下是打算请她下来的,但是这位小姐使劲挣扎,无奈之下……”黑影低头,但话却是对Y358说的。
“您看……”Y358看着我。
“没事。”
把晕倒的女人一把扛在肩上,我无视了三个男人吃惊的眼神,斜扫周围一眼:
“有车吗?”
Y358朝黑影点了点头,黑影立刻匆匆离开去备车。
“您看,我有时候就是有些考虑不周……”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调侃着啧啧嘴,我看了一眼趴在地上完全人事不醒的白衣死胖子,觉得之前心底掠过的一个念头莫名的清晰了起来——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真是再搭调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