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柔顺的短发服帖地自男人的额角垂下,过于白皙的脸和精致的五官并没有模糊他的性别,双眼皮下宝石蓝的眸子有种令人压抑的美感。
此刻,他手里握着一柄薄薄的银刃,形制上看很像手术刀,但刀片较普通手术刀更厚,也更具有杀伤力。
而晶亮的刀片正抵在史元香的喉管上。
“你知道那个地方不能一刀毙命。”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开口。
他笑了,刀锋上移逼迫史元香随他一起站起来,宝石蓝的眼底折射出明亮的冷光:
“你也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救她。”
“我讨厌医生。”我烦躁地将手机和变声器塞进包里,“你的手最好不要乱抖。”
“放心,在大部分情况下我还是个好医生,尤其是对于你来说。”他温柔地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抚摸着史元香的发,后者已经整个人颤抖着靠在他怀里,害怕地不能自已,“更何况,就算要动手,这里也不是最佳场地。”
“把你的脏手从她头上拿开,然后放下你的刀,让她过来。”
男人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乖乖把刀移开,嘴里嘟囔着“都随你的便”,一边把依旧僵硬在自己怀中的史元香往我这边推了一把:
“还你。”
拉着史元香往自己身后一拽,我终于开始正视眼前的人:
“你埋伏在这里多久了,谁给你的消息?”
“没多久,比你早来十分钟而已。”男人将朱古力色的沙发往前一扭,直接翘起腿在我面前坐下,手中的手术刀已经不知道被他藏到了哪里,“我有我的消息渠道,交易方么,太多了,说不定正是你无线电话另一端的先生告诉我的……你居然没有同他协议交易保密吗,这真是太稀奇了。”
“好吧。”我冷笑,“协议了你也有办法找到,我又何必多此一举,真是多费口舌……既然你来了,那么詹姆森应该也在附近,叫他出来。”
男人摊手耸眉:
“抱歉让你失望了,这次他没跟我一起,他正在索比斯的坟岗上与他的新女朋友谈情说爱。”
“啊。”我讽刺地说,“你居然使他离开了棺材,让他爱上了野外的乱葬岗,这对你来应该是个大惊喜,詹姆森是不是要对你五体投地了?”
“他只有一个身体。”男人不悦地反驳。
缩在我背后的史元香忍不住笑了一下。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出来,看来这孩子的心理素质还是有提升空间的。
“我不管他有几个身体,既然他不在,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男人沉默着换了个姿势,终于坐正了身体,脸色居然微微严肃了起来,半晌都没说话。
我有些疑惑,但依旧面无表情:
“很少看到你有这么严肃时候。”
“是啊。”他开口,“但我来这里的原因确实严肃而有趣,所以我不必太严肃,也不能表现出太有趣的样子。”
这种说法一点也不滑稽。
我敢肯定我背后的小女孩在用一种“你是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不然那货不会频频把视线越过我直接去看史元香。
“我们敬爱——完美——伟大的联盟创始人,维克多•李阁下——”男人用一种刻意拖长但并不含任何情绪的夸张语调说道,“在上个月的十五日——这真是个好日子——在他的行宫里——丢下了一只美丽的右手——那食指上的权力之戒——随着他的尸体一起——不翼而飞。”
我惊愕得短暂失语,脑子里“嗡”得一响,眼前突然绽开千抹万抹的白,湿乎乎地蒙满了眼睛,如镜片上漆满白雪。
片刻后,我在浓雾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说什么?”
“他死了,还剩下一只右手丢在他最爱睡的那张床上,据说他的血染满了被单,被单现在被他忠实的仆人收藏了。”完全调侃的语气让我平静了一些。
“据说……据谁说?”
“你的脑袋锈掉了,肯定是他的仆人说的。”
“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虽然我们都觉得维克多完美得简直不像人,但他毕竟是人,也会死。那只右手我亲自去城堡里验过了,虽然我去的时候那东西已经泡在了福尔马林里,不过这世界上不会有第二双比他更无暇的漂亮手掌了——一眼就能认出来,不是吗?”
我终于突破迷雾找到了自己的脑子和神经,搜索整理了对话,我把对话重点转移:
“他的死亡和失踪跟你来南城有什么关系?”
男人薄薄的唇弯起迷人的弧度,忧郁的宝石蓝眸子里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凶手从国外逃到了这里。”
我紧紧皱眉。
“你不好奇吗阿阎,这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啊!维克多的强大和完美我们都有目共睹,要有什么样的人才能进入城堡里杀了他,而且不仅杀了他,还带走了象征着联盟至高权利和资源的密码钻戒……和他的尸体。”男人几乎激动地要跳起来,他身体前倾,表情动作全神贯注地描绘着这件事情有多么有趣,“这样的猎物百年难得一遇,维克多的一切都是收藏家美食家以及艺术家们的终极目标,但现在却落在了一个不知名的人手里……”
“贾思堂,就像你刚才说的。”我语气冷淡,“维克多也是人,也会死,我对这件事没兴趣,你走吧。”
“走?为什么。”他站了起来,脸上所有的表情收敛在了一贯的微笑之下,“凶手已经到了南城……是的,我忘了说——联盟前五十三人里,已经有十七个人来到了这里——不包括你我在内。”
我的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忽然想起酒宴上眼角余光略过的那抹鲜红和对视时那双慌乱的浓墨色瞳孔。
南城果然已经不安全了。
“过几天我就会离开,这趟浑水我不想趟。”
“你有选择的余地吗?”贾思堂宝石蓝的眼底漾着奇妙的微光。
“只要时间够,我就有。”
“恰恰你缺的就是时间。”
脑子里被段先生和维克多的两件事弄得一团糟,我拉起史元香的手臂打算先回到能够触摸的现实世界中去:
“就这样吧,再见混蛋。”
“再见。”贾思堂向我摆了摆手,补充道,“啊,不妨告诉你,已经有十多个混蛋开始向我要求交易你的资料了,我想他们一定不是为了向你求婚……另外,那瓶古森林香水的味道真的很棒!”
我心底渐渐漫起死亡的预感,拉着史元香沉默着走出了那间原本属于林娟的单身公寓。
… …
我不知道段先生的这件事还要不要继续调查下去,但是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就如同已经打伤了羚羊的腿眼看着就能将它干掉,却因为来了另外的猎人而放弃捕猎一样让人不甘。
或许我应该简单粗暴一点把这事了解。
但是想起包里有林娟和吴申月曾经使用过的物件在摩擦碰撞,解谜的兴奋感只是越发高涨,丝毫没有下降的痕迹。尤其只剩下最后一步,说什么也不能放弃。
反正也就这三天里的事情了,我的时间还很多。
史元香小心翼翼地跟在我身后,看我脸上的表情基本平静之后,她试着开口:
“刚刚的那个男的……是谁啊?”
我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
“之前你在外面检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发现他?”
“那是因为她在床下的时候我在床上,当她在床上的时候我在床下啊。”熟悉的声音轻快地插了进来,那声音的主人,我十几分钟之前才见过。
拥有着一双标志性宝石蓝眸子的男人微笑着拦住了去路,黑色的樱桃绒卫衣显得格外滑稽。
“贾思堂?”史元香疑惧地看着他。
“啊美丽的小姐,你的记性真好,刚刚在房间里还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我叫贾思堂,是个心理医生。”
“不用理他。”我说。
贾思堂耸耸肩,目送着我和史元香从他身侧路过却并未阻拦。
“他是心理医生?”
确认我们已经走远之后,史元香的声音讶异地都扭曲了起来。
“是,拿过学位的正经心理医生。”
“……他是混血吧。”
“他的祖父是毕丹人与白人的混血,后来娶了一个白人妻子。他的父亲娶了一个东方女人。”
“他们一家人是做什么的?”史元香有些好奇。
我侧头看了她一眼:
“他的外祖父是专业的侩子手,祖父是验尸官也是地道的屠夫,父亲是法医……他么,本来也打算追随他父亲的脚步去当个法医的,后来就当了心理医生。”
“为什么?”女孩连忙追问。
“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我屈指往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没看她抱头揉脑袋的委屈模样,“我告诉你这些是让你离他远一点,他祖辈包括他都是见血玩刀的,靠太近对你没有好处。”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忽而疑惑地问:
“那你是做什么的呢,为什么会认识那种人?”
“我吗?”懒懒抬了抬眼,我笑得很淡,“我是屠户。”
史元香瞪大了眼睛。
“好了,别问这么多,走吧。”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她问:
“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家。”
女孩瞪大眼睛,扁了扁嘴:
“就回去啊……”
我极其敷衍地嗯了一声,心底估摸着吴申月醒来的时间差不多了。
我有很多很多的问题要问,也迫不及待地需要一个帮手来助我早日从谜团中解放,以便有更多的时间离开这逐渐开裂的干燥土膏,避开一旦陷入就不可自拔的泥潭境地。
面前仿若出现一扇隐藏着欲望与光芒的门,繁复华丽牢不可破。
但我手中有最后的钥匙。
那把钥匙就是——
吴申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