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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猎奇者 第十一节:所谓最大的破例

僵直地躺在床上,我双目无神地瞪着黏在雪白天花板上的黑色丝网状的软絮,心底考虑着什么时候再把房子大扫除一下。

手边散乱着两张轻薄的名片,同揉皱的床单挤在一起。

一张是昨晚信息交易时白狐狸给的,还有一张是与Y358对峙后他塞过来的。

天又变得有些阴阴的,阳光被浓云掩在时光之后,光雾和云墙的对战已隐隐拉开帷幕。

吴申月至今还没出现,看来死亡前的回忆重演对她的伤害很大。

精神一度陷入短暂的模糊和混乱中,却在听到铁链拖在地上“格——格——格——”的声音之后,完全清醒了过来。

我扭头朝敞开的房门外看去。

黑色的金丝绒布面上蒙着一绺一绺的灰色尘土,还沾着老墙壁上的石膏灰,大概是昨晚背她上来开门的时候不小心让她蹭到了落灰的墙壁。

修长漂亮的双腿在不太明亮的光线下泛着细腻的光泽,如同陶瓷杯在阳光下反射的绮彩幻影朦朦胧胧,让人感觉好像在做梦。

原本裸露的双臂被披在肩上厚实的驼棕色毛毯严实盖住。

棕色毛毯配上黑色金丝绒旗袍,居然给人一种老上海落寞的孤寂之夜的神秘感觉,仿佛是从夜巷中缓缓走出的狼狈老妪……只是更多添了几抹属于少女的青涩。

此刻她十分戒备地看着我,眼神却不具任何威胁性,只是让我感觉有点……有点可怜。

胸腔里震响了几下,我躺在床上别开了眼,兀自笑得开心。

笑完过后,我问她:

“你叫什么?”

她悄悄地伸手扶住门框,磨蹭许久:

“史元香。”

“哪里人,现在住哪里,家里几口人,多大,还在读书吗?”

她愣了一会儿,嘴不自觉地张大:

“你在查户口吗?”

我自然地点头,笑得坦然:

“你没听错,我就是在查户口。”

她赤脚踩在地板上,长长的银灰色铁链垂在她脚腕边,发出金属撞击地面的轻微声响。

那是我怕她醒来后偷偷溜走特意挂上去的提醒装置……不过就算是这样溜出去,她也走不了多远。

她太特殊了……

眼底掠过斑斓的流光,最后却依然擒不住一丝踪迹。

我听到她说:

“如果我回答了……你能不能放我走?”

小心翼翼的请求从她嘴里呵出,犹如夏蝉的薄翼,一折就破。

“你回答完我再考虑。”

撑着身下柔软的被坐了起来,我靠着床头极富弹性的牛皮芯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门口,满脸流露出不知所措神情的青涩女孩。

昨晚初见她的那种刻意伪装出来的成年女性气质已经完全卸下,此刻她就像剥了壳的煮鸡蛋,可爱又脆弱……最重要的是,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我是北城人,上半年来的南城…现在住酒店的员工宿舍,家里…就剩我一个。十六岁……供不起自己…所以没读书了……”

她越说越小,最后一句的声音……细若蚊虫。

女孩拉紧身上厚厚的毛毯裹紧自己,好像这样就能抵御从心底冒出的严寒。

半晌,她顺着门框慢慢滑下蹲在地上,把自己的脑袋蒙在腿间,双肩颤抖。

圆圆白白的十根脚趾死死抓住地面,显出青白的颜色。

我坐在床上遥遥地看着她,目光飘渺。

那些简单的话语里掩藏的过往无需多想也能明白其中辛酸,但这样的描述并不能让我感到更多的悲伤,而是无法理解的茫然。

如同处在另一个时空,没有办法再理解这个世界中产生的一切喜怒哀乐。

很久以前,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曾惊惶得不知所措。

在什么情况下,人会失去对世界的宽容和怜悯?

已死之人吧……

或者如同,已死之人。

… …

你只有先为活着而活着,才有条件思考应该为什么而活着。

史元香出人意料的听话。

就算段先生来访时我迅速而凶猛地把她塞进床底下,她也没有发出一句不该有的抱怨。

即使她嘴里还咀嚼着两三片咸香的腊肉。

段先生进来的时候穿着米白色的风衣,似乎是要去赴约。掩在反光镜片下的眼睛深如墨潭,却灵动异常,一眼就发现了饭桌上的破绽:

“桌上怎么有两副碗筷?”

所幸史元香只是动了筷子夹肉吃,还没来得及装饭,因此我也有办法把话圆回去:

“约了一个朋友来家里吃饭,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来。”

“那我没打扰吧。”段先生笑。

“你觉得呢?”

我不客气地反问,没等他回答就把他引向客厅,不给他继续观察饭桌的机会。

“有什么事吗,去客厅说吧——要吃水果吗,虽然是前几天的。”

“谢谢,不用了。”段先生走到沙发前顿了一下——他显然注意到了林娟丢在沙发上至今未取走的包包。

“林娟小姐前几天忘记带走了,她手机也在里面,我没她的公司地址……这几天事多,都忘记要把包还她这件事了……”

我自然地把包包拿走放到电视柜附近,一回头就发现段先生已经自顾自地坐到了沙发上,表情温和,看不出任何不对的地方。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他来的目的是什么。

“……严小姐,你还记得当初你来租房子时我跟你说的…我近期有一个长途旅行的计划吗?”

“记得,要开始实施计划了吗,大概是什么时候?”我坐在他对面,手里捎了个苹果吧唧啃了一口,透过额间落下的碎发仔细观察着他。

“下个星期天吧。”段先生低了低头像在酝酿着什么话。

过了一会儿他的脸颊上居然泛起两抹淡淡的绯红,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今天来是想……严小姐能不能把合同续约一下,因为我这次旅行可能要半年多,你租的是三个月的,那时候我可能还没办法回来……”

“啊……这件事吗?”故意装作犹豫的样子,我捏紧了手上的苹果,汁水沁入指甲缝,“不过最近还没找到工作……这几天又忙着其他的事情……”

“这样吗……”段先生慢慢抬起了头,我清晰地看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浅浅流光,散发着愉悦的情绪,“那么抱歉了严小姐,这房子,我可能不能租给你了……”

“为什么,就因为我不能续约吗?”我咬了一口鲜艳的苹果。

“是的……不过您也不必担心,这次算是我违约,房租我可以两倍退还给你,按照合同上的违约金来赔付您的全部损失,您如果要找地方的话我也可以为您代劳……”

真是漂亮的借口。

不着痕迹的断掉调查人的所有调查线索,并且为了保证这个秘密和这份怀疑不被公诸于众,他会替调查人找一个舒适又隐蔽的地方用他自己独特的方式,就此根除一切隐患!

这些念头只是一瞬间闪过脑际。

用极坏的恶意揣测完段先生的想法后,我迅速接口打断他的话:

“谢谢……不过不用了,工作的事已经有眉目了,三个月的房租我还是出得起的……”

双手慢慢地撑在玻璃茶几上,苹果在挤压下发出痛苦地“滋滋”声。

“……您不知道,这间房子,对于我来说真的太棒了。”

带着酒精味的淡黄色果液从核仁里顺着光滑的玻璃面滴落到白色的地板上,“啪嗒”砸出清亮的声响。

仿佛某些事情终结一段。

“或许您并不明白我的狂热。”我倾身过去,直视着他金丝框眼镜后闪烁的两汪潭水。

他沉默良久,忽然笑了:

“或许我明白。”

他的表情淡了下来,紧抿的嘴角弧度往下垂了微小的一部分,但却让他看上去冷漠至极,

“但是有时候,过于狂热会让人送命。”

我平静地看着他,语调犹如熨平的西服一样认真而严肃:

“抱歉,但这种狂热恰恰让我感觉——“

”我还活着。”

… …

星期二。

我还剩十二天的时间把所有事情调查清楚。

我约白狐狸——也就是那个能够帮我调出电子档案的男人在青苔巷附近的咖啡馆里见面。

史元香手里拎着一大袋路边摊上的油炸食品吃得津津有味,满嘴都是香腻的红油,辣味渲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馋了起来。我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咖啡馆里的动静,万分庆幸我不用带着她进去丢人。

“你这样吃真的好吗,酒店里教你们的仪态去哪儿了?”我斜睨了她一眼,忍不住嫌弃地皱眉。

她吧唧吧唧舔着嘴唇上的辣椒,满脸的满足态度:

“掉进我肚子里消化了。”

我不由地抬手扶额,昨晚怎么没发现这姑娘居然有着隐藏的逗比属性和吃货属性……

“住嘴。”

我命令她。

她含着一块鸡翅眼巴巴地吸溜着鸡肉里的油汁,但却真的乖乖听话不咬也不动,从某种方面来说完美而迅速地执行了我下达的命令。

这也是我感到相当奇怪的一点。

按理来说我这是非法绑架了她,但是她除了今天早上有提出过想要走的要求却被我拒绝了以后,她似乎就对离开这件事不抱有任何希望,毫不在意的开始适应她的“新生活”了。

我是该夸奖她还是该指责她?

是因为读书少阅历少没有法律意识,还是聪明装傻等待着逃跑的机会?

不管怎么看,我都倾向于第二个推测。

双手搭在水泥墙壁上,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但是我却迟迟没有看到白狐狸的身影……

这家伙难道是掐点来……还是说,他找了替身?

想到后一种可能性,我立刻拨通了白狐狸的电话号码。

猎奇者联盟的名片都是特制的规范名片,一般正面印有职业和姓氏英文字母以及联盟编码,而背面是用水浸泡三分钟后才会显形的联系方式。

望远镜架在水泥墙壁上,我仔细地观察着咖啡馆里现有的每个客人……我替白狐狸预定的桌位是靠窗的位置,不过如果他真的让替身来谈交易的话,估计我不正面现身的可能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是就算他真的亲自来谈交易,我也还是不打算现身。

在南城不比在自己熟悉的城市,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目前我最了解的地方也仅限于青苔巷这一块,就算我每天捧着电子地图研究了解也看不出花来,再详尽的地图也比不过自己脚踏实地去走一遍来得强。

老巢是不能被别人挖出来的,昨晚坐Y358的车只是为了不让他起疑心,尽管如此我也是特意让他们把我送去了步行街,然后趁身后鬼鬼祟祟跟着的黑影一个不留神,抱着史元香冲进人群里直接溜走了。

青苔巷显然不能住太久,不过在这之前——

我的解密游戏要先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我才能安心离开。

… …

电话接通了。

“Y先生……请问您在哪里?”白狐狸的声音依旧年轻的不像话。

“Z先生,请问您又在哪里呢?”我将变声器放在手机话筒附近,语调平静。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同时大笑起来。

“好了,既然Z先生业务繁忙,在下也不愿露面,不如我们直接在电话里说吧。”

“Y先生果然爽快。”

“我想先听听你想让我做的事。”

我拿着变声器瞅了一眼站得远远的史元香,又专注于手中的望远镜,果然看到一个身穿棕色西装的男人打着电话从咖啡厅里走了出来,四下张望。

我悚得肩一抖,立刻收了望远镜缩在水泥墙下躲避他的视线,心底暗惊:难道他昨晚的头发和面具后露出来的皱纹都是提前做好的伪装吗?

如果我没看错,他手里拿着白狐狸面具,当然这并不能代表什么……我惊讶的是他耳垂上的那颗痣,与昨晚白狐狸表现的最显眼的特征一模一样!

他亲自来了?那刚才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他进去?

史元香看着我缩在墙根附近,她也很聪明的迅速蹲下,但是脚下一个不稳——嘴里还叼着里脊肉的她直接面朝水泥板啪地一声着了地。

我嘴角抽搐地别开视线,在电话里极力忍住涌上脸颊的笑意。

“啊,我要Y先生做的事并不难,就您昨晚表现出来的手段,帮我一个小忙完全不成问题……而且我也还没想好具体让您做什么事,不如就辛苦您先欠着我这个人情如何?”

“没问题。但是我要先申明三点。”

我眯眼,

“第一,我不做政府的案子;第二,我不做银行的案子;第三,我不做猎奇的案子,绝不破例。”

“呵呵,完全没有问题。”他笑得倒是很轻松,“那么Y先生,说说您要的学生档案吧。”

“我要四个学生的档案,虽然他们的系部和专业都不一样,但我相信靠您的手段,这些东西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具体的我短信里通知你。”

“这个自然,我一定竭尽所能帮您把档案弄出来。”

“就这样吧,我想Z先生应该还有其他要事要做,就不打扰了。”

“那就这样,有了消息我会打电话过来的,您的联系方式是这个吗?”

“是的,你可以……存一下。”

挂了电话之后我终于憋不住低声嘶嘶嘶地笑了起来。

存电话……几百年都没跟别人说过的词汇今天对着一个交易对象说了。

……嘛,只能说凡事都有破例的时候。

于是又下意识地瞧了史元香一眼,我顿时觉得留下她这真是我这辈子破的最大的例。

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