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九芳的句子是改良过的。
商九司当时的原话是:甭说别人,蔡九芳那孙子见着我不得叫师哥吗?俗话说生得早不如生得巧,蔡九芳入门那年19,我5岁,他行五我行三,您说是不是能气死他?
商九司面不改色地拢了拢扇子,拇指一捻,倾了半边身子压在小几上,似笑非笑地说:“要不,我满足您一下,让您叫我声师哥?”
蔡九芳的搭子给他递了杯茶,他接过来喝了一口,不动声色地问。
“我叫师哥,您敢答应吗?”
商九司见好就收,转着扇子摇头。
“我年纪小,不能干这种折寿的事,您岁数大,您多担待。”
说完以后,两人相互露了一个笑脸,这篇就算翻过去了。
当然,这篇翻过去了,还有另一篇。
隔着一张茶桌,商九司把手机划开了,屏幕上面亮着一串没名字的号码。
“五爷。”九司点着上面的数字说,“柳老爷子那边是您给传得信吧?现今这事已经够热闹的了,您就算不给我脸,也该给师父几天消停,他都接了柳先生多少次电话了。”
这串号码,是他去天津赔罪时发现的。柳老爷子用得是老人机,字号大,屏幕亮,长得跟半个平板电脑似的。数字下面摊着一条短信,内容全是他近期的场次和台上使的活。
他手机里存过这个号码,是蔡九芳的私人号。
商九司问得长驱直入,蔡九芳被当场揭穿也没露出什么愧色,随手掏出包烟点上,语气不善地说。
“你还知道这事闹得不好看?好好的一段戏让你糟践成那样,别说柳老爷子听不顺耳,我听着都别扭。我劝你也歇歇,别再这么折腾,观众捧你是看在老先生的面子。你跟先生对着干,能有好果子吃吗?”
商九司最近听了不少这样的话,耳朵都快长茧了。商九司能听柳先生全须全尾的骂完,却不接受蔡九芳的数落。前天演出,蔡九芳是在他后面上台的,前面场子热得差不多了,观众有些疲倦,到他上场的时候难免少了点热情。
蔡九芳受不了冷遇,下了台当着一众师兄弟的面骂了商九司一路。大致是说他侮辱相声,毁了传承,白瞎了当年学戏的底子。
商九司不跟他翻旧账,单指着递信这话往上说。
“您听着不顺耳,跟师父调换调换场次,耳不听为静。信儿就别递了,知道的是您疼我,怕我走歪路,不知道的还以为同门不相亲呢,传到外面多不好听。”
商九司说完用扇柄敲了两下茶几。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您就当我是那箱子,让我沉底下得了。”
说相声的骂人字里含话,商九司把自己比作“百宝”,却把蔡九芳往“花魁”堆里放,蔡九芳能听不出来?就听他从鼻子里嗤出一声冷哼,对商九司道。
“我是替师父分忧,你可别王干娘见钱眼开,不走正道!你自幼学艺,不老老实实说相声,净把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混进来,外头能教出你什么好来?!”
商九司学过几年西洋乐,礼笑阁刚成立那会儿生意不好,商九司连拉带唱地给阁里揽人,冯茂华总记着这点好,刚有起色就大力捧他。蔡九芳心里不服,论给阁里出力的,他们这些徒弟哪个不是拼了命的,偏偏师父爱给他抬脸。
师兄们眼见两人剑拔弩张,赶紧推了一个人出去,正是负责这次演出报幕的房秋宝。
秋宝不知道里面闹起来了,愣头愣脑地走过去问商九司。
“师哥,观众今天兴致高,演出组想加一场,岚姐让我问问你有没有时间,要是不去天津,再说两段?”
商九司眼睛一眯一放,笑了:“满园子都知道我要往天津跑了?今儿不去,歇歇脚。”
话是对秋宝说的,眼睛看得却是蔡九芳。
秋宝没敢接茬。蔡九芳知道九司这话是敲打他呢,瞪着眼睛盯了他一会儿,拍拍大褂站起来。
“说得也是,顶多下次去的时候多挨几个小时骂,咱们太子爷皮糙肉厚,还怕这点小挫折?”
说完就朝反方向去了。
商九司在跟他错身之际伸了条腿,蔡九芳没留神,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