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茂华双手交握在腹前,对两个徒弟道:“我上学的时候,也不爱听那些个打小报告的告我的状,总觉得那些人居心叵测,嫉妒我比他们好。后来一想,我数学才七分,打报告的六十五,他嫉妒我什么?”
说完话锋一转,对商九司道:“你也一样,别净想着别人告你,就是盼着你不好。九芳长你十岁,按岁数该叫声哥哥,按台上年头,也比你多了七八年,年轻人常怀谦逊之心才能走得长远,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是把傲气缩到脊梁骨里,本分摆在脸上。当然现在年头不一样了,我不能按照我的要求去复制你,可说一千道一万,年轻人最忌讳就是轻狂,若事事争强好胜,往后栽了跟头,可不许跟师父叫疼。”
冯茂华今天没动手,但扔在九司面前的话字字珠玑,逐一戳到心里去了。九司敛目磕头,心里悔得不轻,悔得不是揍了蔡九芳,而是不该明着揍他,让师父跟他操了心。
他这会儿还是小孩心性,年轻气盛,但是个孝顺孩子。
“儿子记住了。”
冯茂华转而看向蔡九芳,没说话,就是平平淡淡地看了一眼。但这一眼的内容就不少了。
我让九司别净想着别人不好,那你蔡九芳呢?你是真盼着九司好吗?我愿意你盼着他好,最好是盼着他好。
冯茂华这是在警告九芳,别在同辈里逞威风,我虽然说他没说你,但你心里也得有数。
蔡九芳袖子里的手攥得更紧了。
明面上看,这次的事是商九司单方面挨训,但这通训挨得很表面,没伤骨头没伤肉。蔡九芳挨得拳头可是实打实的。
再说这件事的起因,原本就是从商九司乱唱乱改那儿来的。天津的柳先生气得跳脚,冯茂华四平八稳的坐在这儿,一个字不提,一个字不问,这不摆明了偏袒商九司吗?
蔡九芳不服,皱着眉头盯着地板缝,心里恍若炖了锅热油,暗伏汹涌地滚着。
冯茂华闭目养神。
他确实有意要压一压蔡九芳。这些年,九芳的出息最大,各大平台上了个遍,难免将眼睛扔到了天灵盖上。九司有不对的地方,但论德行规矩,还是小兔崽子本分些。
本分的小崽子今天没挨揍,得意模样渐起,自我检讨了半分钟便觉得很深刻了,巴着眼睛看冯茂华,还有点想往他身边凑一凑的意思。
他有半个多月没见着师父了。
冯茂华敲敲桌案,商九司立马站起来给他倒了盏茶。
“你那搭子还喘气儿吗?”冯茂华问。
“喘着呢。”商九司笑说:“秋姐约了大夫明儿去补牙,师父。”
他有心想说说今天跟段三生搭得舒服的事,要是春秋上不了台,倒是能让他跟自己搭一阵,可惜话到嘴边,就被冯茂华一盆冷水浇熄了。
“既然他要补牙,你也歇半个月再登台吧。”
“!!”
老先生教徒,自有一套章法。不温不火的几句话,看似不经意,实则是一个徒弟脸上甩了一嘴巴。后厨饭做好了,飘了一室香,先生抬手一招还留了一顿晚饭。这顿饭吃的,可谓是心神各异,三个人里两个人味同嚼蜡。
“九芳,吃点鱼。”冯先生亲自夹了一块糖醋鲤鱼招呼蔡九芳。
蔡九芳赶紧把碗伸过去接过来。
“谢谢师父。”
面上虽然因为商九司的禁演稍微找回了一点平衡,心里仍然觉得冯茂华太惯着他。
可不惯着他应该怎么着?一辈子别出来?打今儿往后别演了?
好像也行。
他确实没盼过商九司好。
冯茂华又给九司拨了点空心菜。
“小太子也吃点。”
商九司连忙起身接过来。
“谢谢师父。”
心不在焉地往嘴里一扒,商九司嚼了一嘴菜叶子,他最不爱吃青菜,这会儿吃什么都一个味儿,就不挑剔那么多了。
院外
星辰布景,蛐蛐还是没完没了的聒噪不休。夏花开了又败,落在秋泥里,再过一冬迎了春景,又是一番鲜艳颜色。
被调理的两个人没滋没味的撂下筷子,谁也没吃出饱来,谁也没心思再坐下去了。起身跟师父行了礼,就顶着夜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