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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来辨是谁: 贾元春的命运. 贾元春之死

我们现在要探讨的问题是:贾元春究竟是怎么死的?

因为我们现在看不到八十回以后曹雪芹关于贾元春的描写了,所以只能从第五回里面,曹雪芹写下的对贾元春命运的暗示去分析。第五回除了判词,还有曲。现在我们就探究一番关于贾元春的《恨无常》曲。判词和曲,总的意思是相同的,但是在对一些具体情况的交代上又各有侧重。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这首曲名叫《恨无常》。关于秦可卿的那首曲,名叫《好事终》。两首曲的曲名搁到一起,触目惊心。我认为,两个曲名体现出了秦可卿和贾元春是扯动贾家命运的两翼:秦可卿的好事终了,很快贾元春的好事就来临;但是贾元春的最终命运仍然不好,所以叫《恨无常》。什么叫无常?如果始终不好,就叫常不好,始终好,就叫常好;情况总在变动中,而且往往无法预测,因此也就无法控制、无法避免,就叫无常。各种状态都不能持久。如果是不好的状态不能持久,当然挺不错的,但是贾元春命运的悲惨在于,她的好运不能持久,所以她所谓的“恨无常”,实际上也等同于“好事终”。曹雪芹在营造这些《红楼梦》曲的时候,真是煞费苦心。

这个曲我们要一句一句地体味。“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这两句跟秦可卿那个曲的曲名真是挺对榫的。把秦可卿《好事终》的曲名挪到这两句前头,不也挺恰当吗?“荣华正好”,结果“无常又到”。“无常”既意味着事情不稳定、经常变化,在过去又是一个特指。什么叫“无常”?催命鬼。鲁迅先生的《朝花夕拾》里就有一篇《无常》,回忆他小时候在乡间看迎神赛会时见过的人装扮的这种鬼:“浑身雪白”,“一顶白纸的高帽子”,手里捏一把“破芭蕉扇”,有时候还拿一个算盘,意思是来找人“算总账”。鲁迅先生在书里还亲自画了无常的插图。总之,无常是过去民间传说中来自阴间的鬼。他让活人感到一切都不可能长久,一切都会变化,到头来要被他清算,被他带往阴间。而且,他不讲情面。鲁迅先生就在那篇文章里写道:过去的目连戏里,无常给人印象最深的唱词就是“那怕你,铜墙铁壁!那怕你,皇亲国戚”!因此关于贾元春的曲里说“恨无常又到”,既表示没有想到的最坏的变化来到了,同时也意味着勾她赴黄泉的无常鬼来了。

底下一句就接着说,贾元春“眼睁睁,把万事全抛”。她“二十年来辨是谁”,多费心思啊!她向皇帝效忠,告发了宁国府的那个女子;她苦心经营,又让皇帝觉得她忠心耿耿,又为贾家求得了赦免,只是让秦可卿自尽了事,没把真相暴露,把皇家、贾家的面子全保住了。而且,秦可卿的长辈在当时的情况下,也忍痛牺牲了秦可卿,以求暂时的政治平衡。而她因此被皇帝褒奖,才选凤藻宫,加封贤德妃,回家省亲,大大地风光了一回。甚至于为了面面俱到,她还专门安排了清虚观打醮,在秦可卿父亲生日那天,为其打平安醮,以表示她的告发是不得已,是坚持原则。当然也是希望事情了结后,他能理解她、谅解她。她自己也求个心里平安。而且很可能她还怀了孕。“榴花开处照宫闱。”石榴树都开花了,如果结出果子的话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啊?但没想到这些竟然都是过眼烟云,正如秦可卿在天香楼上吊前跟王熙凤预言的那样:“也不过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到头来,她还是“眼睁睁,把万事全抛”。

曹雪芹在《恨无常》曲的第二句,就已经非常明确地告诉我们,这个人的死亡,不是因为发福、痰壅、感冒,而是突然死亡。什么叫“眼睁睁,把万事全抛”?一个人“眼睁睁”地不愿意死,但还是不得不“把万事全抛”,就说明是非正常死亡。

如果这样解释还不够的话,请听警幻仙姑让歌姬们唱出的下一句:“荡悠悠,把芳魂消耗。”这句话很恐怖。有朋友说,原来她也是跟秦可卿一样上吊死的啊。现在我要郑重指出,她的死法和秦可卿是有区别的。秦可卿是自己上吊而亡,“画梁春尽落香尘”。贾元春是“荡悠悠,把芳魂消耗”,很可能是被别人用绸巾、玉帛绞死的,而且死得非常痛苦。她的“芳魂”是“荡悠悠”地、一缕一缕地消失,非常悲惨。

她死在什么地方呢?《恨无常》曲交代得非常清楚。是像高鹗写的那样死在凤藻宫吗?不是,“望家乡,路远山高”。这是在什么地方?有人说她不是金陵十二钗吗?她的“家乡”应该是金陵。如果她是在皇帝身边的话,望她的家乡不是“路远山高”吗?这个听起来似乎也还自成逻辑,但是我认为,这样解释很牵强。通过小说里面的描写可以知道,贾家很早就离开金陵了。小说里面写贾宝玉神游太虚境,看到有金陵十二钗的册页,就向警幻仙姑提问:“常听人说金陵极大,怎么只十二个女子?”贾宝玉对金陵完全没有记忆。当然,警幻仙姑有一个解释:不重要的就不录了,录进的都是重要的。这就说明小说里面的贾家已经离开金陵很久了,金陵只是原籍。贾家几乎每一个人都死在离金陵很远的地方,曹雪芹不可能把一句可以通用于贾家诸多人物的词句特地写在这里,所以我认为“路远山高”不会是指原籍。在《恨无常》曲里面这样写元春之死,指的应该是元春死于一处荒郊野外,不但离她的祖籍金陵很远,而且离她平时居住的凤藻宫也很远,当然离她自己父母所住的荣国府也一样远,应该是潢海铁网山那一类的地方。

贾元春和秦可卿又有类似的地方。秦可卿上吊还没死绝的时候,跑去给凤姐托梦;贾元春在芳魂荡悠悠的时候,也向父母托了梦,或者起码是她的阴灵托梦。《恨无常》曲里面对此写得很清楚,就是“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小说的八十回以内没来得及写到她的死亡;八十回以后的文字,曹雪芹的原笔现在没有看到,所以我们只能估计,她也是托梦。她在梦里跟父母说了什么呢?她说“儿命已入黄泉”。这句话就更确定她是死了。如果说“荡悠悠,把芳魂消耗”还不一定是死,那么这句就太清楚不过了。她发出了一个惨痛的警告:“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天伦”是她的一声呼唤,不仅是对父母,几乎可以包括所有的亲族,建议贾氏家族“须要退步抽身早”。什么叫“退步抽身”?第二回,贾雨村在赋闲的时候到了一个叫智通寺的破庙,门旁有一副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这些意蕴在《红楼梦》里是贯通的。就是说,不要老觉得荣华富贵是可以持续绵延的,不要总是想尽办法到争夺权力的战场上去抢一块肉、分一杯羹。在荣华富贵的诱惑面前,不要眼前无路才想回头,身后还有余的时候却忘了缩手。要从哪儿退步?从哪儿抽身?就是从“双悬日月照乾坤”的这种皇权斗争里退步、抽身。当然,这种劝告起不到作用,因为小说里的四大家族,特别是家族里的主要成员,是不太可能真正从权力的角逐中退步抽身的,而整个《红楼梦》的悲剧根源也就在于此。

尽管由于稿子的散失,我们无法看到《红楼梦》八十回之后真正的原作,不过通过贾元春的《恨无常》曲,我们还是可以得出一个清晰的结论——贾元春终将难逃悲惨死去的命运。那么,以“草蛇灰线,伏延千里”著称,擅长设置大伏笔的曹雪芹,在《红楼梦》前八十回里有没有这方面的设计呢?元春唯一一次公开亮相是省亲的时候,会不会透露了这方面的蛛丝马迹呢?贾元春省亲的时候,其他活动结束后就要演戏。当时点了四出戏。这四出戏非常重要,因为脂砚斋提醒我们说“所点之戏剧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虽然我们现在读曹雪芹的原笔原意只到八十回,但是这四出戏暗示了八十回以后的一些情况。

第一出叫作《家宴》。这是一个折子戏,是《一捧雪》里面的一折,剧本是清朝一个叫李玉的人写《一捧雪传奇》。一捧雪是一个玉杯的名称。这是一个像白雪一样的玉器,拿在手里像一捧雪一样,非常珍贵。一捧雪这个重要道具贯穿这出戏的始终,造成了很多人的不幸。脂砚斋的批语很细,在这第一出戏旁边批了“伏贾家之败”。在元妃省亲时候,这出戏的出现之所以是一个伏笔,说明在八十回以后贾家的最后陨灭和一件重要的古玩有关。和元春有关系的应该是一件什么样的古玩呢?《红楼梦》第七十二回忽然写到一件事,鸳鸯有事来到贾琏和王熙凤住的地方(他们两个住在贾府后面一个单独的小院子里),贾琏突然问鸳鸯:有一件事我忘了。上年老太太生日,有一个外路来的和尚孝敬的一个腊油冻的佛手,因为老太太喜欢,就立刻拿去摆着了。因为前日老太太生日,我看古董账上还有这一笔,可是又不知道这件东西现在着落在何方。贾府有一个机构专门管理府内事务,每一件古玩用完后都要归档,结果就发现古董账上记的腊油冻佛手没有归档。贾琏作为贾府的管家,就要查问。鸳鸯就生气了,说:“老太太摆了几日厌烦了,就给了你们奶奶。”就是说给了王熙凤了。贾琏还要查问。后来平儿出来了,也说是给了王熙凤了,然后就埋怨贾琏,说这么一个事你怎么记不清楚,来回来去地问。贾琏后来还感叹:“我如今竟糊涂了!丢三忘四,惹人抱怨,竟大不像先了。”曹雪芹写文章是几乎没有任何废笔废墨的,他写腊油冻佛手用了好几百个字,这是为什么呢?

什么叫腊油冻佛手?我请教过有关的古玩专家,还有做玉器的玉工,他们说“腊油冻”是说颜色和质感就如同南方腊肉上面的肥肉部分一样滑润,腊油冻佛手就是用那种石料雕刻成的佛手。贾琏为什么要追问这个东西?腊油冻石料的产量非常低,所以这个佛手是非常名贵、非常值钱的。这个佛手在古董账上有,可是摆古董的架子上却没有,当然要查问它的下落。为什么在前八十回里面会有这样一段情节呢?用的字还挺多。我估计在八十回后,这件古玩将是贾家败落的一个导火线。佛手是一种芸香科植物果实的变异,如果不变异,就是香橼。跟贾元春的判词配套的那幅画画了一张弓,弓上就挂着一个香橼。香橼的“橼”当然是谐元春的“元”。腊油冻佛手,就是腊油冻石料雕刻出的一个变形香橼,也就是元春本人的一种象征。当然,因为看不到曹雪芹在八十回以后所写的关于贾元春的具体故事了,我只能进行一些猜测。

第二出戏就是《长生殿》。脂砚斋在这个戏名后面的批语就更清楚了,明写“伏元妃之死”。《长生殿》写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故事。三军哗变后,杨贵妃就被赐死了,她自己又不愿意上吊,就被人用绸子缢死了,就是“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所以,贾元春后来显然是惨死。她不愿意死,可是又不得不死,她死得比秦可卿还要惨。秦可卿还可以选择上吊的地点,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贾元春最后是被人缢死的,很惨。

第三出戏是折子戏《仙缘》,写的是黄粱一梦的故事。脂砚斋对此的批语特别惊动红学研究者。大家就都没法猜了。脂砚斋说,这出戏是“伏甄宝玉送玉”。就是说在八十回以后会有一个重要情节,甄宝玉这个人物要正式出场,而且他有一个行为就是送玉。甄宝玉送的什么玉?为什么要送玉?送完玉以后又出现了什么情况?这里暂不探究。

第四出戏也是折子戏,是《牡丹亭》里面的《离魂》。脂砚斋的批语说得很清楚,就是“伏黛玉之死”。因为我们现在主要是探究贾元春,黛玉的事情我们也暂时按下不表。

除了元春省亲时的四出戏,《红楼梦》里还有相关的描写,也起了暗示的作用。在第二十二回下半回“制灯谜贾政悲谶语”中,就通过元宵节贾府众人制谜猜谜的故事,暗示了这些人物各自的命运。其中,贾元春所制灯谜最能够引起人们的兴趣。

省亲后的元宵节,元春带头写灯谜,引出了荣国府里的灯谜大会。她写了一个灯谜,谜底是炮竹。灯谜是这么写的:“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这个谜语是很浅白的。她把自己比喻成一个炮竹,“能使妖魔胆尽摧”。为什么她会有这样一种情怀呢?就是因为她“二十年来辨是谁”。她发现自己家族里面居然藏匿着一个义忠亲王老千岁的女儿,她认为这样做是不符合皇家规定的,是一种妖魔的做法。特别是她在小说里是荣国府的人,可能对宁国府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感,尤其对贾珍这样的人没有好感,所以她觉得自己“能使妖魔胆尽摧”,她“身如束帛气如雷”。之所以能够去揭发秦可卿,是因为她觉得道理、正义在她这一边。她一身正气,所以气势如雷,义无反顾。她“一声震得人方恐”。结果如何呢?秦可卿不得不死。而她自己又怎么样呢?“回首相看已化灰”。脂砚斋在这个谜语旁边是有批语的,把这个谜语的内涵解释得更清楚了。她说:“此元春之谜,才得侥幸,奈寿不长,可悲哉!”什么叫侥幸?就是说她之所以能够获得皇帝的宠爱,不完全是因为她本身的素质,还因为她有某种贡献:一个可能就是她揭发了秦可卿的事;另一个就是“榴花开处照宫闱”,她可能怀孕了。所以她得到了皇帝充分的信任。但是“奈寿不长”,她的命太短。高鹗说她活到了四十三岁,不但和曹雪芹前面的描写不相合,和脂砚斋的批语也不合。

贾元春死在谁的手里呢?因为八十回之后的文字我们看不到了,不好做非常具体细致的猜测,但是可以确定,贾元春之死应该是在贾家彻底败落之前。那不应该是最后几回的故事。她的死应该是作为贾家败落的一个前奏。到第七十九回,故事真实的时代背景已经到乾隆三年(1738)的深秋了。宝玉吟出了“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的句子。八十回后,应该很快就会写到乾隆四年(1739)的事情。乾隆四年春天,发生了所谓的“弘皙逆案”。弘皙那一派趁乾隆春狩实施谋刺,没有成功,并且也不再是“大不幸之中又大幸”,这回是彻底地“大不幸”了。乾隆快刀斩乱麻,果断地处理了此案。对外他尽量不动声色,似乎朝政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问题;对弘皙一党则分化瓦解,有的参与者处理得相当轻,弘皙本人也没有被处死,而是被拘禁到景山东果园里严密看管。后来乾隆又销毁了绝大部分有关档案。但这个逆案对乾隆本人的刺激是很深重的。现实生活中的曹家也正是因为被牵连进了弘皙逆案而遭到毁灭性打击。曹家在雍正朝遭打击的情况还可以查到一些档案,乾隆朝的这次彻底陨灭却几乎找不到任何正式档案了。但是我们可以估计贾元春原型的死亡,应该就是由于乾隆四年的这次事件。乾隆没有被刺而死,并且最后平定了叛逆,但是贾元春的原型却没能幸免于难。

八十回后,曹雪芹应该很快就会以这个真实事件为素材,写到贾元春的非正常死亡。死亡的地点很可能就是潢海铁网山。小说在贾元春死后,估计就会写到皇帝对贾家不但再无任何好感,而且深恶痛绝,新账、旧账一起算。本来秦可卿被藏匿一事已经了结,却又在这时候重新追究,因此宁国府的罪就比荣国府更大。当然荣国府帮甄家转移藏匿财物也是罪该万死。皇帝不可能对他们“沐皇恩延世泽”。而宁国府被连根拔掉就彻底应了前面写下的那些预言:“造衅开端实在宁”“家世消亡首罪宁”。

具体而言,贾元春死于谁手呢?很显然,她的死和小说当中最恨她的“月”派人物有关,尤其是义忠亲王老千岁这个家族的人。在现实生活当中,最恨曹家这个女子的,也应该是弘皙他们这些人。所以,贾元春最后应该是死在他们手里。情节应该是类似《长生殿》里面所写:在逼宫的情况下,皇帝不得不以牺牲她来换取暂时的休战。她成为两派政治力量斗争的牺牲品,非常悲惨。

在前八十回,影影绰绰出现了很多“月”派人物,冯紫英就是其中的一个活鲜鲜的人物。这个人物,曹雪芹对他的刻画比较多,出场后给人印象深刻,性格活跳,暗场出现也有好几次。脂砚斋的相关批语里面还有许多非常有意思的话。第二十六回有一条批语,称倪二、紫英、湘莲、玉菡为“四侠”,又说“写倪二、紫英、湘莲、玉菡侠文者,皆各得传真写照之笔”。“传真写照”既是一个审美性的评价,也是透露各人生活原型的话语。所点出的这“四侠”很有趣,身份、性格完全不同。

倪二排第一,他是什么人呢?市井泼皮无赖,放高利贷的。在《红楼梦》里一大堆贵族当中,忽然出现这么个人物是很跳戏的。这个人物显然不只在借给贾芸银子的时候出现那一次。而且在那段描写里,醉金刚倪二把银子给贾芸后说今晚就不回家去了。你给我家里带个信儿,如果有事要找我,到马贩子王短腿儿那儿去找。我认为这都不是闲文废笔。王短腿儿作为这个政治派别最底层的一个角色,在八十回后也应该是有戏份的。

冯紫英排第二,这个角色就不消说了。他是一个贵族公子,神武将军冯唐的儿子,和贾珍是铁哥们儿,和贾宝玉、薛蟠也好得不得了。

第三个是柳湘莲,这个人又是另一路人物。柳湘莲是破落世家的飘零子弟,多才多艺,还会串戏,文武双全,是一种存在于民间的边缘人物。他既可以和贵族府邸发生关系,也可以和乡间野民混在一起,是一个身份很暧昧的人。

比较令我意外的是脂砚斋把蒋玉菡也列为四侠之一。蒋玉菡原来在忠顺王府,为忠顺王唱戏,后来又自己跑到了北静王府,成为北静王心爱的戏子。他为了不让忠顺王府找到自己,在京东二十里的紫檀堡置了庄院隐居起来。前八十回里,他的形象显得柔媚有余,估计在八十回后,他一定会显露出其性格的另一面,会有比较惊人的侠义行为,否则,脂砚斋不会把他列在“红楼四侠”之中。

脂砚斋列出的“红楼四侠”居然是四个身份如此不同、反差如此之大的人。这意味着什么?我认为这意味着“月”派势力纠集了社会上不同阶层的不同人等,构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这四侠应该是杀死贾元春的那支力量里最活跃的人物。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月”派最后没有成功。冯紫英之所以在春天跑到潢海铁网山打围,就是为了勘探地形,进行演练,为行刺乾隆做准备。第二十六回写冯紫英的那段戏,在八十回后一定会有所呼应。

据清史专家考证,乾隆之所以扑灭“弘皙逆案”,确实不仅仅是因为弘皙私设内务府七司,或仅仅从语言上表露出一点野心,而是他已经纠集了一批人,在乾隆离京出行的时候,谋划行刺。

小说里面这样一些影影绰绰的情节,还原为现实生活的话,都是一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书里面的冯紫英始终感觉有人盯梢,所以他说“大不幸之中又大幸”,显然是指在那次预谋行动当中,几乎就要被皇帝查获,但是他们逃脱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没说。他的警惕性高是对的,因为当时旁边还有妓院的云儿。云儿是个妓女,交往的人非常杂,让他不得不谨慎。

如果读得细,还会发现在写到忠顺王府的长史官到荣国府问贾政、贾宝玉索要蒋玉菡的时候,贾宝玉起初耍赖,说不知“琪官”二字为何物。那长史官就冷笑道:“现有据证,何必还赖?……既云不知此人,那红汗巾子怎么到了公子腰里?”宝玉听了这话,不觉轰去魂魄,目瞪口呆,于是为了免得那长史官再说出别的事来,就只好交代出蒋玉菡的去向。初读这一段的时候,我朦胧觉得,是因为贾宝玉腰上系着那条血点似的大红汗巾被那长史官看见了,所以长史官指着他的腰那么说。后来一细想、再重读,白天汗巾子是系在大衣服里面的,根本不可能被长史官看见。何况书里交代得很清楚,那天得到那条汗巾子以后,贾宝玉在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将它换到了袭人腰上。袭人醒来发现后,很不乐意,就把它扔到一个空箱子里去了。这就说明,长史官来之前就掌握了这个情报。可见在冯紫英家饮酒唱曲时,尽管冯紫英那么谨慎,贾宝玉跟蒋玉菡互换信物的事,还是被忠顺王府派的探子探到了。可见,在表面吃喝玩乐的日常生活背后,“月”派和“日”派的权力较量实在是紧张激烈。秦可卿之死、贾元春之死都是这种权力斗争造成的。她们的命运一样悲惨,一样是政治角力的牺牲品,都值得我们叹息。而曹雪芹塑造她们的形象,也正有这样的目的。

根据我的研究,《红楼梦》里秦可卿这一艺术形象的生活原型,是康熙朝被二立二废的太子胤礽的一个女儿。她在胤礽被第二次废掉时落生,其父母或兄长弘皙设法将其偷送出宫,交予曹家抚养,使其得以逃脱与父母等人一起被圈禁的悲惨处境,当然也就不会把她的出生告知宗人府予以登记,对外谎称是小官吏从养生堂抱来的弃婴。《红楼梦》里出现的“坏了事”的义忠亲王老千岁,就是影射废太子胤礽。胤礽被废前,特别是第一次被废前,曾深得康熙喜爱、信任,他和康熙一样,到处题字,赐人墨宝,也写下许多诗。但到他被二废圈禁后,各处的题字都被取缔,所写的诗也不再允许流传。但毕竟百密一疏,他有一首遗留至今的《榴花》诗,颇值得玩味:

榴花

上林开过浅深丛,榴火初明禁院中。

翡翠藤垂新叶绿,珊瑚笔映好花红。

画屏带雨枝枝重,丹宪蒸砂片片融。

独与化工迎律暖,年年芳候是熏风。

根据前面的分析,贾元春的原型是曹家与曹雪芹平辈的一位女性,参与宫廷选秀后先被分配在胤礽那里,也可能伺候胤礽的儿子弘皙;后来胤礽被彻底废掉,内务府对宫女进行二次分配时,她被移派到弘历身边。胤礽这首《榴花》诗的第二句“榴火初明禁院中”,与贾元春判词中的“榴花开处照宫闱”一句,立意用语何其相似,令人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