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写给周汝昌先生关于“红楼边角”的通信中,引用了《红楼梦》第四十回中的描写:“贾母素日吃饭,皆有小丫鬟在旁边,拿着漱盂麈尾巾帕之物。”书写时我信手将麈尾写作了“尘尾”。后周汝昌先生指出了这一点,他客气地称之为“笔误”,其实是我无知造成的错误。“麈”字(上“鹿”下“主”)读zhǔ,意为鹿一类的动物。尾毛可能较为丰满,可制为轰赶蚊蝇的帚子。“麈”字目前尚不能简化。现在的“尘”字是“塵”字(上“鹿”下“土”)的简化。我把“麈尾”写成“尘尾”,是因为错把“麈”看为“塵”了。我知道有用马尾制成的拂尘,以为“麈尾”便是“尘尾”,亦即一种拂尘。
雪芹写《红楼梦》,确实字字皆辛苦,尤其对看似仅为过场陪衬的器物描摹,都极为精到。第十七回到第十八回的重头戏“荣国府归省庆元宵”,写到归省的仪仗:“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当时因值冬日,不至于有蚊蝇蠖蛾,所以值事太监所捧是拂尘而非麈尾。但那二者的形态,我想应是比较接近的。贾母的排场有时甚至超过了皇家,第四十回所写“史太君两宴大观园”,已时届金秋。“李纨侵晨先起,看着老婆子丫头们扫那些落叶。”蚊蝇该都已敛迹,但贾母吃饭,仍有小丫鬟在旁拿着麈尾。第四十二回贾母欠安,贾珍、贾琏、贾蓉三人将王太医领来。王太医“只见贾母穿着青皱绸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端坐在榻上,两边四个未留头的小丫鬟都拿着蝇帚、漱盂等物……”身穿羊皮褂子而仍有蝇帚在侧,那蝇帚的象征意义当然大大超出了实用意义。蝇帚成为象征尊贵、优雅生活方式的符号。贾母以下的主子似不至于摆谱达于这样一种程度。第五十五回写探春理家,在赵姨娘跑去“辱亲女愚妾争闲气”,探春哭过一场之后,“便有三四个小丫鬟捧了沐盆、巾帕、靶镜等物来”。后面补充了那“等”字所含的内容,系“脂粉之饰”,显然并无麈尾。当时正值隆冬固然是个原因,探春的排场不至于逾矩也是一个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