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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来辨是谁: 贾元春的命运. 贾元春判词

贾元春在前八十回里正式出场很少,只有省亲的时候有一场重头戏,然后就是一个背景人物了。八十回以后,贾元春肯定是有戏的,因为第五回的判词预示了她后来的命运。

在红学发展过程中,有一个说法,认为《红楼梦》有四个不解之谜,这四个不解之谜是:贾元春判词之谜、贾元春《恨无常》曲之谜、《红楼梦》书名之谜和《红楼梦》二十首绝句之谜。前三个谜指的是什么,一听就明白,都是《红楼梦》文本里出现过的。第四个谜则需要略微解释一下。这不是《红楼梦》文本里的,而是《红楼梦》手抄本流传的过程中,在乾隆朝中期,有个叫富察明义的人读了以后所写的二十首绝句。诗句里透露出来,他所看到的手抄本似乎不止八十回,而八十回后也绝非高鹗所续。诗中道出了一些他看到的八十回后的情节。但他以诗的形式表达,又把自己的感慨糅合进去,就让意思很朦胧,也让人们的理解各不一样,因此也就成了不解之谜。由于红学界对这四个不解之谜争论不休,难有定论,因此有人干脆将它们称为“红楼死结”。

四个不解之谜的死结里,两个都与贾元春有关。可见,《红楼梦》第五回关于贾元春的判词和《恨无常》曲是难啃的硬骨头。可是,这两个谜非破解不可。这不仅关系到我们对贾元春这个人物的理解,也关系到我们对整部书的理解。我自己在这方面也进行了很长时间的研究,也有所收获。现在我就把自己啃下这两块硬骨头以后,对这两个谜的破解以及打开这两个死结的心得,竭诚地告诉大家,以供参考。

先来看关于贾元春的判词。贾元春在太虚幻境薄命司厨中的《金陵十二钗正册》里处第二位。她那一页画着一张弓,弓上挂着香橼。画弓当然是为了让我们联想到“宫”,香橼当然是为了让我们联想到“元”。弓又是凶器,被挂在上面不是什么吉兆。画旁边有一首关于贾元春的判词,一共四句:“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这短短的四句话,究竟在表达些什么?每句判词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二十年来辨是非”,这是贾元春判词的第一句。字面看起来没有什么难解释的,但是红学界过去就觉得这句话很古怪——二十年是怎么算的?从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有人说大概是指贾元春进宫二十年了。选秀女,按清朝规定,三年一次。备选女子在十四岁至十六岁之间最合适,有时也会略微降低一点年龄。我们假设贾元春十三岁选上,进宫二十年后都三十三岁了,那就是一个中年妇女了。这个“二十年”意味着什么呢?是说她在宫里面待得久呢,还是想表示她在宫里面待得还不够长?

“二十年”不好解释,“辨是非”就更不好解释了。过去有人说她在皇宫里面二十年,不断地去辨别皇帝的是非。这可能吗?一个女子好不容易得到皇帝的宠爱,她会用二十年时间去辨皇帝的是非?在那个社会里,皇帝只有是,没有非,他怎么着都是对的,除非他的权力被别人拿走了,是个傀儡皇帝,否则,虽然有时候也会听取一下别人的意见,对于所谓“诤臣”,有时候还会加以表扬,但是他拍了板,就是定论了,就得照办。皇帝本人,乃是非的终极标准。特别是后宫的妃嫔,是严禁干预朝政的。在康、雍、乾三朝,这一点皇帝把持得很紧,也没有出现过后妃干预朝纲的事情。所以我认为,贾元春用二十年的时间辨是非,辨的不可能是皇帝的是非。

皇帝有没有非?从今天的无产阶级立场来看的话,不消说,实行封建专制统治,本身就是个大大的非。从当时农民起义者的角度来看的话,皇帝当然也绝对是大非,是个必须要推翻的坏东西。问题是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小说里面贾元春这个角色,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己的人生目标确定为辨别皇帝的是非的。小说里面也没有任何情节写到她去辨别皇帝的是非,连这样的暗示也没有。所以咱们讨论贾元春这个艺术形象,就很难解释她究竟在分辨谁的什么是非,而且用二十年时间去辨。

咱们先来讨论“二十年”。《红楼梦》里,“二十年”多次出现。《红楼梦》里面经常出现一些年代语言,比如说在第五回,警幻仙姑碰到宁、荣二公,宁、荣二公嘱托她说:“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在这里宁、荣二公就提出了一个“百年”,就是说他们这个家族的荣华富贵流传到故事发生的时候,也就是贾宝玉在宁国府、在秦可卿的卧室里面午睡的时候,已经有一百年了。这个数字和清朝确立政权,又经历顺治、康熙、雍正三朝的时间大体相合,和曹家当年在关外成为正白旗的包衣到当时的时间也大体相合。这也就再次说明,《红楼梦》是具有自叙性、自传性、家族史特点的小说。

大家印象更深刻的应该是第七回的焦大醉骂。焦大醉骂当中有这样一句话:“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这就又出现一个“二十年”。焦大所指的“二十年头里”应该是什么时候呢?小说是一个虚拟的时间和空间,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是在现实生活中,焦大的生活原型所说的“二十年头里”大体是什么时候。我分析了《红楼梦》文本的时代背景,第一回至第十六回大体上是雍正时期,更具体地说,差不多是雍正暴亡之前。雍正当皇帝当了十三年,在雍正朝最后,说“二十年头里”,那么减去雍正朝的年头,所指的就是康熙朝。“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这句话就证明,小说里的贾家在二十多年前的状态比小说里面写秦钟到他们那儿去做客,然后让焦大把他送回家的时候要强得多。那个时候,焦大作为一个老仆是非常风光、谁也惹不起的。我们回过头来,到现实生活中去看一看,会发现康熙朝确实是曹家最风光的时候。

第十六回实际上讲的是雍正暴亡和乾隆登基的情况。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小说节奏加快,说“老爷又往东宫去了”,然后就写到贾元春不但“才选凤藻宫”,而且得到皇帝的特许,可以回家省亲了,于是贾府开始为省亲做准备。这对贾氏宗族是一件天大的事。大家都很高兴。家里面的老仆人赵嬷嬷与王熙凤就开始议论省亲的事情。这个时候,王熙凤的话里面也有一些年代数字,比如她说“可恨我小几岁年纪,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今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没见世面了。说起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王熙凤在这儿用了一个很概括的时间,“二三十年”。雍正朝晚期往前推二三十年,恰恰是康熙皇帝南巡的那个时间段。康熙是在康熙二十三年(1684)首次南巡,康熙四十六年(1707)最后一次南巡,然后于康熙六十一年(1722)去世。雍正只当了十三年皇帝,从雍正十三年(1735)往前推二三十年,大体就是康熙后几次南巡的时间。所以曹雪芹写王熙凤这样讲,也是有现实生活为依托的。

我个人的研究证实,《红楼梦》里面的这些年代数字,都是与康、雍、乾三朝政局的情况、曹家的兴衰相契合的,都是能够找到生活的原型事件、原生状态的。书里有一个数字,我特别重视。在第四十七回,贾母说:“我进了这门子,作重孙子媳妇起,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孙子媳妇了,连头带尾五十四年,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也经了些。”前面都是些“百年”“二十年”“二三十年”之类的概括性数字,这个数字却忽然精确到了个位。贾母这个人物是有生活原型的,可以确定就是李煦的妹妹,嫁给了曹寅。李煦在给康熙的奏折里有“臣妹曹寅之妻李氏”这样非常清晰的表述。李氏在小说当中化为了贾母这个艺术形象。贾母说这个话是在第四十七回,根据我的判断,这一回应该是乾隆元年(1736)的事情。从乾隆元年(1736)回溯五十四年,是康熙二十一年(1682),那一年曹玺还活着,任江宁织造。曹玺是曹寅的父亲。曹寅当时二十五岁,在京城是治仪正或兼佐领职。贾母原型的年纪应该大体和曹寅相当,就在那个时候过门了,嫁给了曹寅。从那个时候算到乾隆元年(1736),正好是五十四年。

她说“到如今我也有了重孙子媳妇了”,这个时候秦可卿已经死了,但秦可卿死后,贾蓉续娶了。小说后面几次提到有一个贾蓉之妻,而且在第五十八回里面写到老太妃薨逝后,“贾母、邢、王、尤、许婆媳祖孙等皆每日入朝随祭”。这句话里排在最后的一位,应该就是贾蓉之妻。这里点出了她的姓氏——许。只是这个人在前八十回里面没有任何故事,彻底成了一个背景上的影子。后来高鹗续书,通行本上又把贾蓉续娶的妻子说成姓胡。所以贾母说五十四年前自己的身份是重孙子媳妇,意味着她嫁过去的时候,上面可能还有一个太婆婆。过了五十四年之后,她也有了重孙子媳妇。而且贾母说这五十四年是不平静的,她经历了很多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这也正符合历史上曹家的情况。曹寅娶了李氏以后,一直到最后去世,那真是大惊大险多极了。

所以说,“二十年来辨是非”的“二十”不会是一个随便写下的数字,而是可以推算的。怎么个算法呢?我个人认为,不是说贾元春已经进宫二十年,而是说贾元春为了一件事情辛苦了二十年。什么事情呢?现在我们读到的判词,在多数的版本上都是“二十年来辨是非”。但实际上在古本《红楼梦》里,不完全是这样的写法。起码有两个古本写的是“二十年来辨是谁”。这很值得我们思考。很可能这样的古本里边的句子更接近曹雪芹的原笔原意。二十年来,她一直在判断一个人究竟是谁。这个人绝不是皇帝,而是秦可卿。从小说里贾家的情况来看,贾元春年龄不大。王夫人是一个五十几岁的妇女。贾元春的生活原型应该是曹颙或者曹□的一个女儿,她应该是曹雪芹的亲姐姐或者堂姐,比秦可卿稍微大一点,也无非是大个四五岁的样子。在她四五岁的时候,就发现家族里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女孩,比她略小。这个女孩子被说成是一个小官吏抱养后送到宁国府的。开头可能是童养媳的身份,因为她当时年龄还很小,就在宁国府里面长大成人。秦可卿,从小说里的描写来看,气象万千,派头很大。在现实生活中,这个人作为废太子的女儿,并不是真的在一个破落的小官吏家庭长大。她被曹家收养时,曹家的境况并不怎么好,不像书里写的宁、荣二府那么富贵繁荣。但她可以不被圈禁,就有了自由。不仅可以跟自己的家族保持秘密联系,还可以和皇族里其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不予揭破的同情者,以及真以为她是曹家媳妇又还接纳曹家的王公贵族,比如康熙的二十一阿哥允禧家中的女眷公开来往,建立比较密切的关系。因此她的生活环境、成长环境,绝不止于一个小官吏家庭,也不仅仅是曹家,她应该有更广阔的成长环境。

雍正登基后,要对付的政敌非常多,他对废太子这一支不会放松警惕,但是没有把他们作为打击的首选。而且对于废太子的儿子弘皙,他还遵照康熙的遗嘱,封他为郡王,后来又升为亲王,把弘皙移到了郑家庄居住。这种安排,不是圈禁,雍正不能公开宣布把他圈禁起来。这和废太子的待遇在表面上是不一样的。雍正当然会对弘皙有所监视,可弘皙的自由度比圈禁要大得多,毕竟他都私立内务府七司了。那么,弘皙不可能不关注藏匿在曹家的妹妹。这个妹妹逐渐长大以后,也不可能不和弘皙,以及她家族的人发生关系。而且,既然弘皙并没有被圈禁,她又有行动自由,她就可以短时间地,或者是相当长一段时间地到郑家庄的亲王府里去住。因此,秦可卿不但血统高贵,而且有一种高于贾家的见识和修养。从其原型的成长历程来看,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为什么贾元春要琢磨秦可卿究竟是谁?贾元春的原型在小时候,可能模模糊糊地觉得这个比她小一点的女孩有点奇怪,但是她不可能有深刻的意识,也不一定有搞清楚她是谁的浓厚兴趣。但是她到了胤礽和弘皙的身边后,就会从那里的一些妇人的私语里隐约感觉到有些奇怪。府里面当年说的生出来又死掉的婴儿,很可能就是她小时候忽然出现在她家族里的女孩。于是,她就一直琢磨这件事情。那句判词之所以在有的古本上写作“二十年来辨是谁”,就是说贾元春一直在琢磨,贾府里的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她不是到了当今皇帝身边才开始“辨是谁”的,而是从四五岁就开始纳闷了,后来选秀女选上了,她还在辨。再后来,她的生活出现了一个大的转折。辨到第二十年的时候,她的判断就成熟了,她就说出来了。

贾元春逐渐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后,就选择了一个最佳时机来揭露这件事情,告发了秦可卿。她如果是从四五岁开始琢磨这个事情,二十年后应该是二十四五岁;弘历做皇帝的时候差不多也是二十四五岁。这两个人的年龄应该是相当的。弘历对来到他身边的这样一个曹家的女子肯定产生了好感。她得到了弘历的宠爱。这时正好雍正暴亡,弘历登基。弘历登基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抚平政治伤口,该赦的赦,该免的免。贾元春的原型,也就是现实生活中的这个曹家女子,就觉得这是最好的时机。

无论是这个生活原型,还是小说里的贾元春,告发家族藏匿皇家女子,都得选择一个最佳时机。她要达到三个目的:第一,她觉得自己要坚持原则。我是皇家的人,我要坚持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家原则,皇家里面有个别的人做了这种不对的事情,我有揭发的义务。第二,我要保护自己的家族。她揭发自己的家族藏匿了不该藏匿的人,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家族遭连累,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父母,让自己的家族得到解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告发,她的家族就能得到赦免解脱呢?她看到了新皇帝正在给所有这些皇族遗留问题画句号。第三,她是为了达到隐藏在心底的一个目的。如果做了这样的事,而且家里配合得也很好,皇帝会认为她忠孝贤德,所以小说里写皇帝最后提升了她的位阶,她于是“才选凤藻宫,加封贤德妃”。小说里面写的,虽然对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情的顺序略有调整,但大体上应该就是这样。再读第十三回到第十六回,就会觉得叙述的时间排列基本合理了。因此我觉得“二十年来辨是非”这句判词的意思应该是很清楚的,并不难解释。

贾元春判词的第二句是“榴花开处照宫闱”。很多红学研究者认为这句判词没有什么特别意义,只不过是一句景观描写而已。我不这样认为,这一句也需要破解出其中的深意。

“榴”就是石榴。石榴多籽,寓意多子。紫禁城里妃嫔住的院落里都种石榴树。它有时候不直接栽在地下,而是栽在一个大盆里面。现在去故宫参观,有时候还能发现,月台上一溜都是石榴树。封建社会,从皇族一直到普通老百姓,都希望多子多福。康熙皇帝本身就是一个榜样,你看他那么多子女,而且以子女众多为荣、为喜。我个人以为,“榴花开处”意味着贾元春实际上已经怀孕了,所以她得到了皇帝那么大的宠爱。一般来说,皇帝宠爱一个女子,在多数情况下,还是因为她为自己有所生育,特别是能给自己生儿子。所以贾元春后来命运为什么悲惨呢?因为从小说里面我们看不到一点痕迹说她把怀的这个孩子生下来了。在现实生活中,情况可能也是很悲惨的。她的原型怀上了乾隆的孩子,却没能顺利生产。石榴开花是为了结果,但是最终不是“石榴结处照宫闱”,仅仅是“榴花”。

贾元春判词的第三句是“三春争及初春景”。很多红学研究者认为,这是指贾府四位小姐——元春、迎春、探春和惜春之间的关系,“三春”指的是迎春、探春和惜春,因为她们三人都不如元春风光显赫,所以是“三春争及初春景”。那这句话又为什么被人说是“红楼死结”呢?

贾家有四个平辈的女性,元、迎、探、惜。这四个女性名字的第一个字合起来又是一个谐音,就是“原应叹息”。“原来就应该为她们叹息啊!”这是曹雪芹为这些最后命运都不好的薄命女性进行的艺术概括。她们的名字又都带春字,因此可以说是四春——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因此,“三春争及初春景”,很多人就解释成:你看元春多风光啊,元春到皇帝身边,“才选凤藻宫,加封贤德妃”了,迎春、探春、惜春你们都不如她,所以叫作“三春争及初春景”。但这是说不通的。

《红楼梦》第五回关于十二钗的判词和曲,都不是说她们一段时间里的状态,而是概括她们的整体命运,点明她们的结局。就结局而言,迎春确实命最苦,她嫁给“中山狼”孙绍祖以后,很快就被蹂躏死了。但是探春跟惜春都没有死,尽管一个远嫁,一个当了尼姑,总比死了好吧。而元春呢?我们读完判词再读有关她的曲《恨无常》,就知道她后来很悲惨地死掉了。在第二十二回,元春的灯谜诗,也很清楚地预示着她的惨死:“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她究竟怎么死的?那些情节、有关细节,因为曹雪芹的八十回后文字散佚了,所以探讨起来可能要麻烦一点。但她的结局是悲惨地死掉,这是无可争议的。如果非要比较四位女性的结局的话,只能感叹“迎春怎及初春景”,怎么会“三春争及初春景”呢?

《红楼梦》里有“三春”字样的句子非常多,比如“勘破三春景不长”“将那三春看破”,还有我们反复引用的秦可卿临死前向凤姐托梦,最后念的偈语,叫作“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所以如果胶着在“春”是四个人,来回来去捯饬这“三春”的话,怎么也捯饬不出一个道理来。特别是“三春去后诸芳尽”,怎么算“去”?如果死了算“去”的话,那只有迎春、元春死了,应该说“二春去后诸芳尽”;如果远嫁、出家也算“去”,那就该说“四春去后诸芳尽”,怎么也算不出“三春”来。那么这些话里面的“三春”究竟都是指什么呢?

其实很简单,“三春”不是指三个女子,而是指三个春天,“三春去后”就是三个春天过去后。那么“三春争及初春景”是什么意思呢?如果把“三春”理解成三个春天,理解为三个美好的年头的话,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一年固然有四季,但如果我们觉得三年都过得不好,就可以说这三年是“三冬”,“三春”则是指美好的年头一共有三个。“三春争及初春景”,就是说贾元春最美好的日子就是封为贤德妃的乾隆元年(1736)。这就是初春。小说也写了二春、三春的故事。背景大约是乾隆二年(1737)和乾隆三年(1738)。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虽然那个时候元春的情况也还比较好,但没再回家省亲了。所以对于贾元春来说,确实是“三春争及初春景”。她一共有三个比较美好的春天,但是在三个春天里面加以比较的话,还是第一个最美好。这样就把贾元春的命运发展的轨迹表述出来了。

贾元春判词的第四句是“虎兕相逢大梦归”。对于这句判词,红学界争议更大。不是“虎兔相逢大梦归”吗?后来的通行本写的都是“虎兔相逢大梦归”。但究竟是“虎兔”还是“虎兕”,这是《红楼梦》研究中一个很热门的话题。

有的研究者认为,原来是“虎兔”,因为“兔”跟“兕”很相似,导致当年的抄手抄错了。有的研究者也认为是抄错,但却是把“兕”错抄成了“兔”。因为“兕”比“兔”生僻,如果原来是“兔”,很难想象有人会把一个常见的字抄成一个许多人都不会写、也不知道该怎么念的怪字。也有研究者认为,是高鹗续书的时候选定了“兔”字,他那是别有用心,故意把曹雪芹原作里传递的权力斗争的信息化解为一种宿命,一种迷信。

我认为,曹雪芹的原笔原意应该是“虎兕相逢大梦归”。兕是一种猛兽,犀牛一类的独角兽,很凶猛,跟虎相搏难分胜负。在虎兕相逢的恶斗当中,贾元春如何了呢?“大梦归”,就是死掉了。

有一些人坚持认为是“虎兔相逢大梦归”。高鹗、程伟元续后四十回《红楼梦》写了元妃之死。高鹗的续书是有一些优点的,我不想全盘否定,但是他写贾元春之死确实太荒唐了。高鹗说贾元春没有发生任何不测,她是“自选了凤藻宫后,圣眷隆重,身体发福”,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肥胖症。说她“未免举动费力,每日起居劳乏,时发痰疾”,即吃荤东西吃多了,喉咙老堵着痰。“偶沾寒气”以后,就“勾起旧病”,“竟至痰气壅塞,四肢厥冷”,因此就薨逝了。她是因为发福、多痰,可能又得了点儿感冒,就死了,很太平地死在凤藻宫里了。那么,前面第五回的判词也好,关于她的《恨无常》曲也好,关于她的那首灯谜诗也好,等于都白写了,一点没有暗示作用。

那他怎么解释“虎兔相逢大梦归”呢?他就说:“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元妃薨日是十二月十九日,已交卯年寅月,存年四十三岁。”因为那一年是卯年,那个月是寅月,卯就是兔,寅就是虎,所以这不就是“兔虎相逢”吗?她就“大梦归”了。这是兔虎相逢,不是虎兔相逢,应该先把年搁前头,把月搁后头。他自己说“是年甲寅年十二月十八日立春”,是甲寅虎年。过去也确实有一种说法:立春以后,可以算是另外一年了。甲寅过后是乙卯,就说元春是死在虎年和兔年相交的日子不就行了?他偏不按年与年说,非按年与月说。也许他的意思是到了卯年,但月还属于寅年的月,所以卯中有寅,算是兔虎相逢,但这逻辑实在是说的人和听的人都脑仁儿疼。我认为,说来说去,他就是要回避“虎兕相逢”这个概念,一定要写成“虎兔相逢”。这起码可以说是个败笔吧。

而且,他说贾元春去世的时候四十三岁。在当时,四十三岁是一个很大的年纪,已经算是个小老太太了。这很古怪,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才选凤藻宫”没多久,贾元春就四十三岁了。高鹗续《红楼梦》八十回以后,也没有很大的时间跳跃,没有说过了三年、过了五年,就那么煞有介事地按前八十回的时间顺序往下写。写到贾元春死的时候,离元妃省亲也不过几年。这样往回推算的话,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妇女,也没有生下个儿子来,能得到皇帝那么大的宠爱吗?按我的分析,贾元春省亲的时候不过二十四五岁。这样算,和书中对其他年代的交代是对榫的,和现实生活中曹家的情况也是能够大体对榫的,所以我觉得这个思路应该还是成立的。何况古本上写的就是“虎兕相逢大梦归”,就是两种猛兽恶斗,在这个过程当中,贾元春不幸地一命呜呼,最后只得到一个人生如梦的感叹。

这样,我们就把贾元春的判词完全读通了,它不再是不解之谜,更不是什么死结,是个蝴蝶结,一抻就解开了。

当然了,第五回不仅通过判词来暗示贾元春的最后结局,还通过《红楼梦》十二支曲中的《恨无常》来概括她的命运。因此,如果要探究贾元春的死亡原因,就必须对《恨无常》曲以及书中其他的一些描写进行研究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