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贾元春这个形象，真正浮出水面应该是在第十六回。前面虽然在“冷子兴演说荣国府”里提到过她，但是她正式出场是在秦可卿死后。第十六回值得细读，里面有一句话特别要紧。贾府家人向贾母她们报告说：“如今老爷又往东宫去了。”所以探索贾元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咱们得从东宫说起。

东宫，早在《诗经》里就有这个词，指的是太子的居所。东宫是隐藏在《红楼梦》文本后面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第四回讲到薛宝钗。薛家要到京城来，来的目的有好几个，其中一个是“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清朝有选秀女的制度。薛宝钗作为金陵四大家族中薛家的一个女孩，逐渐长大了，家里就要带她到京城来准备参选秀女。这对薛家来说是一件天大的事。薛家带她到京城来，是因为小说里面的皇帝，当时要从仕宦名家里面选这些够岁数的女子，让她们家先把她们的名字报到部里面去。过去清朝选秀女，是先报到户部。小说是虚写，就不写得那么实，但大意是这样的。上了名单以后，在某一个时段就会通知这些秀女进宫，由相关的人来挑选，选上的，就进行分配。

清朝选秀女的范围很广泛，选出来的秀女的用途也很多，分配的处所也很多。最漂亮的、背景最好的，或者是给挑选的人员行了贿的，可能就分配到皇帝宫中，离皇帝比较近；有的只是留在宫里面，作为普通的宫女；还有的可能不留在皇帝身边，而是分配到皇帝的儿子那里，这都是有可能的。有趣的是，曹雪芹行文的时候，有几处措辞特别扎眼，并没有完全按照清朝有关选秀女的条文来写，而是渗入了他自己主观的意识。他说那些仕宦名家之女亲名达部后，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郡主就不是皇帝的女儿了，是皇帝的儿子封为王爷后生的女儿。曹雪芹特意这样来写，点明有的女孩子选进去，并不一定能成为皇帝的妃嫔，可能最后就只是公主、郡主入学的陪读，有的可能只是伺候郡主的高级丫鬟。更值得注意的是，曹雪芹还特别说“充为才人赞善之职”。“才人”是过去宫中女官的一种称谓。但是“赞善”这个词是很特殊的，在清朝，专门指太子府里的一种官职。我认为，曹雪芹在这些词语的使用上并不是随意的，他是有他的写作动机的。小说里面的人物，不仅将和皇帝、皇宫发生关系，而且还将和公主、郡主、太子、皇子这些人，以及这些人居住的空间，发生某种特有的关系。可见，曹雪芹在很小的地方都埋下了伏笔。

在清朝的时候，一个女子被选进宫，得到封号的机会还是很多的。最低档的叫作“答应”。不要觉得这个词很俗、很土，这在当时是一个正式的封号。说女子是一个“答应”，说明她已经进了宫，而且有机会接近皇帝，可以随叫随到了。在那个时候，自己家族的女儿在宫里边成了“答应”，全家会高兴得不得了。当然，“答应”是否会被皇帝叫过去，全凭运气。那机率确实也不高，可能一辈子也没被叫过去。但是，如果一叫，你“答应”了，来了以后觉得你不错，那就可能再升一级，叫“常在”。这俩字更不错了，就是常在皇帝身边了，可能还不能完全得到皇帝的宠爱，但是距离就比较近了。“常在”之上，比较得宠的封号叫作“贵人”，贵人之上就是嫔，嫔之上是妃，妃之上是贵妃，贵妃之上是皇贵妃，皇贵妃之上就是皇后了。所以皇帝六宫粉黛，人数之多，等级之复杂，现在不少人会感到吃惊，觉得人们为什么要构建这么一种制度呢？曹雪芹特别强调，薛宝钗有可能充为赞善之职。他为什么要这样写？我们再往下一环一环去探讨。

现实生活中，曹家的女儿有没有可能在选秀女的制度下去报部备选？这是完全有可能的。曹家虽然是汉族，但他们不是一般的汉人，早在满族还在关外和明朝军队作战的时候，他们的祖先就被俘虏了，并被编入满族的八旗里面作为奴仆，叫包衣，跟着清军战斗，一直辅助满族打进山海关，入主中原。曹家祖上是正白旗的包衣。满族有八旗，后来这八旗又分为上三旗、下五旗。上三旗就是正黄旗、镶黄旗和正白旗。这三旗归皇帝亲自统领，地位比另外五旗高，上三旗的包衣也就随主子神气了许多。曹家的祖上和当时的皇族成员的关系还比较好。那时王朝初创，奴才的身份虽然低，但是如果在战斗当中冲在前面，主子还是很欣赏的，因此有同甘共苦的一面。到顺治朝，满族彻底掌握了政权，在北京定都，正白旗的包衣都得到了一定的好处。曹家就是一个例子。从曹家的祖上开始，皇帝就让他们出任一些比较重要的官职，后来曹寅的父亲就做了江宁织造，再后来曹寅自己也当江宁织造，曹寅的儿子曹颙也当江宁织造，曹颙死后，过继给曹寅做儿子的曹□还当江宁织造。所以曹家虽然是汉族人，但是他们和满族的上层有过共同战斗的情谊，皇帝和皇族的一些成员都很善待他们。他们不属于后来的汉军系统，因此有人说曹家是汉军旗里的人，是不对的。

曹家既然属于正白旗系统，虽然是包衣身份，但是他们家的女儿，是有资格参加选秀女的。所以在《红楼梦》里面，曹雪芹把生活的真实写进了小说中。根据他的设计，贾家的元、迎、探、惜四姐妹，都是有可能选进宫的。元春在故事一开始就已经选进去了。“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时候，她就已经进宫了。薛家作为金陵四大家族之一，其现实生活中的原型应该和曹家类似。到了小说里，像薛宝钗，都是有可能通过参与选秀女而进宫的。显然，在现实生活中，曹家应该是有一个女子被选进宫了。这个女子应该是曹雪芹的姐姐，可能是曹颙的一个女儿，可能是曹□的一个女儿，也可能是曹家跟曹□一辈的兄弟当中某人的一个女儿。总之，这个女子进宫以后成为整个曹氏家族的骄傲。

这样的推测有没有证据支撑呢？有。《红楼梦》的文本里面对相关信息有多次逗漏。注意，是“逗漏”，而不是“透露”。什么叫逗漏？它和透露还不太一样。透露是有意识地把一个信息直接传输给你，逗漏是在有的地方稍微点一下，刺激一下，然后让你去思索。

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写贾宝玉过生日。众女儿在怡红院会聚，大家喝酒、唱曲，当中还做一种游戏——抽签。签上有花名，还有一句诗，暗示每一个抽签者的命运。在这个游戏过程中，探春就抽到了一根签，签上有一句诗“日边红杏倚云栽”。签词就说，抽中这个签的人必得贵婿。这个时候众人就有一句议论，说：“我们家已有了个王妃，难道你也是王妃不成？”根据书里描写，贾家有皇妃，没有王妃——贾元春在第十六回“才选凤藻宫”，是皇妃，不是王妃。王妃比皇妃位阶要低，凡事都是从低往高说，哪有从高往低说的？曹雪芹之所以写出这样一句话，而且在各种版本里面都一样，这逗漏出一个消息：贾元春的角色原型最初并不是皇妃，就是一个王妃。

当然，曹雪芹一个姑妈，后来成了平郡王妃，不过她不是通过选秀女攀附上的。那时候曹寅活着，康熙对曹寅好得不得了。曹寅的女儿嫁为平郡王正室，是康熙指婚。她的辈分比元春的原型高。“我们家已有了个王妃。”曹家人说这话首先是指平郡王妃。但把曹家的事情写成小说，生活中的平郡王妃并没有转化为《红楼梦》里的艺术形象。曹雪芹在书里写的诸多女性，生活原型都取自跟他自己一辈的。元春跟平郡王妃对不上号，其原型应该是另一个跟曹雪芹平辈，但年龄大许多的姐姐。“我们家已有了个王妃”，在生活里也会是说她；在小说里，就是指贾元春。

第四回，曹雪芹特意写道，中选秀女之后可能充为赞善之职，这也逗漏出来贾元春的原型最早并不是皇帝身边的皇妃，而只是一个王妃。

那她最早可能是哪儿的王妃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先说清虚观打醮，这是很重要的一个情节。为什么要到清虚观打醮？有人说，就是贾母“享福人福深还祷福”嘛。贾母确实是这样一个目的，但是清虚观打醮的发起者是贾元春。这一点，书里面写得非常清楚。在第二十九回，袭人报告给宝玉说，昨儿贵妃打发一位了不得的夏太监（夏守忠）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这才是清虚观打醮最早的起因。我认为，这一笔曹雪芹不会乱写，更不可能就偏要写这一句废话。《红楼梦》中的每句话都是他认真下笔，都有用意的。清虚观打醮是在五月的初一至初三，也就是端午节前。打醮就是祈福。她显然是要为某一个人祈求平安。如果是活着的人，希望他活着平安；如果是死去的人，希望他的灵魂能得到安息。

贾元春为什么要在五月初一到初三安排去清虚观打醮？查阅康熙所有儿子的生卒年，只有一个人生在阴历的五月初三。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废太子胤礽。胤礽一生很悲苦，两立两废，在二废后又被囚禁了十多年，眼睁睁看着四阿哥当了皇帝，才咽了气。而在书里面，贾元春指定要在五月初一到初三给一个人安魂，打平安醮。我觉得，这不是巧合。因此这里不叫透露，叫逗漏。曹雪芹写的时候心里边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情愫，使他下笔的时候就要这样来写。因此，我推测实际上贾元春的原型最早不在皇帝身边，而是在废太子身边。她在选中秀女后首先充为赞善之职。也就是说在现实生活里，曹家有一个女子，最早应该是送到胤礽身边，跟胤礽在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起码和胤礽的儿子弘皙在一起生活过。如果说胤礽年纪太大的话，弘皙在当时却并不小了。她有可能是在太子府里充任女官。否则，曹雪芹不会非要说是贾元春让贾府在五月初一至初三到清虚观去打平安醮。

曹家的一个女儿选秀女选上了，但开始分配得并不理想。这符合曹家的地位——虽然属于正白旗，但毕竟是包衣，不管后来怎么富贵，天生就打上了先被俘虏、后当人家奴的出身印记，这是以后如何荣华富贵也无法改变的。小说里面写贾家世仆的后代赖尚荣当了县官，赖妈妈到贾府里面说了一些话。赖家是贾府的老奴仆。这些奴仆仗着主子的势力，自己也可以过一种社会上一般人很羡慕的奢华生活，并且为自己的后代谋取一官半职。但是赖妈妈教训赖尚荣时有句话很沉痛，就是：“你那里知道那‘奴才’两字是怎么写的！”她还说：“你一个奴才秧子，仔细折了福！”现实生活中的曹家，实际上也有这种隐痛。因此在选秀女的时候，他家女孩的竞争力，当然就不如真正的满族正白旗家庭的那些女儿们，他们家送去的女儿选来选去最后能送到太子的身边，就已经很不错了。“群芳开夜宴”时众人调侃探春的话，就反映出那样出身的家庭，一个女子有希望成为王妃，就很不错了。但贾元春的原型究竟是伺候太子，还是弘皙，还是太子妃？这个不清楚。从书中逗漏出的信息分析，她很有可能一度得到胤礽的喜爱，否则，她怎么会非要家人在五月初一至初三到清虚观打醮呢？虽然在书中她已化为贾元春这个艺术形象了，但是从这个艺术形象回溯的话，原型显然会有这种心理动机，做过类似的事。

增添了这样的论据以后，由贾元春来告发秦可卿真实出身的论断，就更符合逻辑了。如果一个贾家的女子，最早选秀女被选进太子宫里，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的话，那么她对太子府的一些隐秘的事情就会有所耳闻，有所觉察，也就有可能获知，她自己的家族藏匿了一个从太子府里面偷送出去的女婴。她揭发了被藏匿女子的真实身份，造成了那名女子的死亡。尽管她觉得自己忠于皇家律法是正确的，也没导致自己家族受到处罚，甚至还相当“风光”地了结了那段“孽缘”，但内心毕竟不安，就私下派太监给家里送去银子，让家人给那女婴的父亲打平安醮，以免冤家来跟她纠缠。现实生活中，我们推测的曹家的一些情况和小说所呈现的艺术文本是对榫的。因为我确定的大前提是《红楼梦》具有自叙性、自传性，那么这些思路都应该是成立的，否则小说里不会有这么多逗漏之处。

还要细读第十六回。第十六回非常重要。有人跟我讨论过，说第十六回有点说不通。贾政正在过生日，忽然宫里边就有一个夏太监来下圣旨，贾氏就慌得不得了。书中说：“唬的贾赦、贾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后来宣贾政入朝，贾政就去了。贾赦等不知是何兆头。“贾母等合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书中多次写到贾母心神不定。但秦可卿这个事不是已经画了句号，了结了？秦可卿的丧事都办完了，皇帝都派了大太监来上祭了，各路的公侯都在路边路祭了，北静王都亲切接见了路祭当中的贾宝玉了，贾家心里还有什么鬼啊？怎么皇帝一下旨让贾政入朝就慌成这个样子？也有人说，是不是皇帝对允许贾家大办丧事后悔了，所以又来问罪？但是，接下来根本没提秦可卿，完全是另外的事。贾家很快转恐为喜。赖大这些家人回来报告，说老爷还请老太太带着太太等进朝谢恩。闹半天是好事，大喜事！贾元春“才选凤藻宫”了。接下去写到贾母她们“方心神安定，不免又都洋洋喜气盈腮”，书中就逗漏出那句很重要的话，写大管家赖大向贾母报告，说“如今老爷又往东宫去了”。为什么要往东宫去？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写法都说明，曹雪芹是在写现实生活中的一个重大事件，这个重大事件就是雍正的突然死亡以及乾隆的匆忙继位。雍正是在雍正十三年（1735）的八月去世的，死得很突然，上午还好好的，到傍晚就忽然传出他驾崩的消息。到现在都查不到翔实、准确的档案，说明他究竟是得什么病死的。民间有传说，他是被仇家派刺客谋杀的；有历史学家推测，他是服丹砂急性中毒身亡。贾政作为一个官员，在家里面大摆宴席过生日，这意味着他不知道皇帝会出事。如果皇帝病了，甚至是一个太妃、老太妃病了，按当时的规矩，这些贵族都不能够再进行这样的娱乐活动。这就说明，曹雪芹很真实地写出了雍正是突然死亡，所有人都没能预料到，曹家——转化到小说里就是贾家——也不例外。小说里面的皇帝，是把康熙、雍正和乾隆综合起来的一个模糊的形象，所以在小说里，皇帝上面还有太上皇。其实曹雪芹在世的时候，从努尔哈赤算起，一直到雍正，清朝还没有过一个太上皇。乾隆当太上皇的时候，曹雪芹已经去世三十多年了。曹雪芹之所以在小说里写皇帝上面有太上皇，就是因为他们家族对康熙有一种亲切感，于是就把康熙也写成好像还没有去世，把康熙、雍正、乾隆合并在一起来写。但在第十六回的这一笔所写的，应该是雍正的突然死亡。这个消息传来后，小说里面的贾家慌作一团。这样的描写是正确的。并不是因为秦可卿的事，他们才那么慌张，实际上曹雪芹是暗示政局突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令贾家惊恐。

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实生活当中的曹家是尝过这个滋味的。康熙一死，曹家失去了皇帝的宠爱，生活马上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甚至发生了惨痛的转折。所以当雍正突然死亡的消息传到曹家时，可想而知，曹家肯定是乱作一团。虽然雍正对他们很不好，使他们对雍正的感情和对康熙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但是这样一来，命运不可知的成分显然就又增加了。所以曹雪芹把这个情况移到书里面，就出现了贾家“不知是何兆头”“贾母等合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的慌乱场面。他这样写非常合理。在这种情况下，得到消息的王公大臣首先当然要到正宫去。皇帝死了，要履行某种仪式，也得有所表示。然后，凡是和即将即位的皇子有关系的，就应该到东宫去表示祝贺。所以“如今老爷又往东宫去了”，写得很准确。

当然，现实当中雍正采取的是秘密建储的传位方式，不立太子，没有明确地告诉大家，也没有告诉弘历本人。但是在雍正晚年的时候，大家都看出来他看重弘历，虽不明说，但很明显继承皇位的应该就是弘历。所以在小说里面，把弘历的居所称为“东宫”，也很自然。反映到小说当中，就是第十六回写的这个情况。

有人说，你推测贾元春的原型，最早不是送到胤礽那儿去了吗？怎么现在小说里又写成“老爷又往东宫去了”，然后就传来消息贾元春“才选凤藻宫”，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了？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查清朝有关的档案可以发现，这些选秀女被选中的女性，在没有得到皇帝宠爱的时候，她们的命运完全由有关的六宫主管太监，乃至内务府来安排，可以多次重新分配。在康熙的儿子、孙子当中，身边的女子被重新分配的可能性最大的是谁呢？当然就是两立两废的太子，以及他的儿子弘皙。康熙认为不能让太子继承皇位了，但是要善待他，特别是皇孙弘皙，绝不能亏待。但这些人在宫里面又不安全，对他自己不安全，对政局也不安全，于是康熙就决心在现在叫郑各庄（过去叫郑家庄）的地方，盖一大片房子，打算把废太子移到那儿去住。当然，废太子没活很久，康熙去世以后，他在雍正二年（1724）就死了。而且雍正那个时候面对的政敌太多，他觉得废太子及废太子的儿子弘皙都是死老虎，所以并没有对他们加以迫害。当然也会对其严密监视，但表面上还容纳他们，封弘皙为亲王，把他移到郑家庄去居住。在移宫过程中，需要配备上下各种各样的人员，男的派作管家、仆从，女的就派去侍候王府的女眷。可以推测，在这样的二次分配当中，曹家这位女性没有跟弘皙他们到郑家庄去。这也可以理解，因为对废太子也好，对弘皙也好，给他们配备人员时，一般来说只能是做“减法”，不能做“加法”，因为他们是政治上的弱势族群了。所以可能曹家的一个女子，在二次分配中被从弘皙身边拨到了弘历身边。这是当时女性共同的命运，她们不能自己选择去留，有的甚至要经历多次再分配。她到了弘历身边后，很可能在弘历还没有当皇帝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宠幸，成了王妃。小说里把这些事写了进来，因此探春抽到“必得贵婿”的签，大家就跟她说：我们家已经有了一个王妃，难道你也要成为一个王妃吗？这实际是现实生活中曹家人嘴边的话，曹雪芹就把它写进去了。他写这个的时候因为全书还没有统稿，所以前面设计贾元春已经是皇妃，不是王妃了，而后面却还是依照现实生活没有改过来。贾元春的原型原来的身份就是王妃，但她所伺候的这个王爷，一旦成为东宫的储君，一旦真正接替了皇位，王妃和皇妃，就像太妃和老太妃可以是一个人一样，当然就是同一个人。虽然寻找贾元春的这个原型不是很容易，可是我们也还是获得了这么多的线索。

贾元春跟着皇帝过了一段很美好的生活。但是好景不长，正像秦可卿的可怕预言一样：“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乾隆元年（1736）、二年（1737）、三年（1738）这三个美好的春天过去之后，在第四春的时候就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现实中的曹家遭到了灭顶之灾。小说当中的贾家，最后也是彻底毁灭。因此，我们就需要探讨这样一个问题：如果贾元春的原型果然是先在胤礽、弘皙身边，后到弘历身边，最后有幸成为弘历身边一个受宠的女子，那么小说为什么最后要写三个春天过去以后，贾元春在第四个春天就悲惨地死去了呢？现实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件呢？这个女子想必也是在乾隆四年（1739）悲惨地死去了。其实曹雪芹在《红楼梦》第五回中，关于贾元春的判词和《恨无常》曲里面，就对这个角色的命运有了一个非常完整的勾勒。但是红学界历来对贾元春的判词和《恨无常》曲有争议。那么我就对贾元春这个艺术形象，对她在八十回以后的命运，做出我个人的探佚、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