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家出来,已是夜幕四合,二人坐上马车,向着官驿缓缓行去。
小镇的夜宁静安详,身畔是虫鸣蛙叫,萧祺安坐在软榻之上,抬手挑开车帘,望向窗外的重重夜幕。
护城河里吹来阵阵凉风,星子影绰藏在雾霭之中,更显得夜色沉沉。
今湄手心攥着那半截木簪,竟出了汗,她抬眸看向萧祺,见他神情凝重,并无半分破了案的欣喜。
“王爷——”她忍不住轻声问:“明日升堂,你可有把握?”
闻声,萧祺回过头来,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九成把握。”他顿了顿,微微蹙眉:“这一连串事件里,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我们全凭猜测,并无证据。”
今湄定定看着他,忽然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一个香囊来。
香囊针脚细密,绣着两只交颈鸳鸯,下面坠着半截玉坠子,一看就是女子之物。
萧祺挑了下眉,不解地看她。
“还记得凤青楼的那个姑娘吗?”今湄将香囊展开,抚着藕荷色的流苏,叹了口气:“你还曾说她与我长得像。”
萧祺神色一震,似是想起什么,眸光灼灼地看向那香囊。
“是,那姑娘——与你眉目神似。”
今湄点点头,道:“这香囊是她给我的,趁着今日,就给太子送去吧。”
二人相视一笑,萧祺掀开车帘,细声嘱咐了马夫,随后马车在大道上转了个弯,奔向太子萧元柏下榻的刑部尚书府中。
途中,薛城从衙门归来,跟着马车一起来到了刑部尚书府门口。
马车停下,薛城正要上前通报,大门旁的角门却忽地打开,从里出来一顶小轿,匆匆忙忙往外走,差点撞到了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萧祺。
“长着点眼!”薛城上前,呵斥几人:“荣陵王也敢冲撞!?”
几个抬轿的小厮吓得瑟瑟发抖,忙不迭地求饶,萧祺却盯着那顶小轿,只问:“这大晚上的,慌里慌张地是要去哪?”
“禀王爷!这里面是府里一个婆子,方才突发了恶疾,尚书念着她侍主多年,急着将她送到医馆去医治呢!”
今湄正从马车上下来,闻言道:“那这尚书大人,想来也是个重情义之人呢。”
“是是是。”小厮忙赔笑:“陵王妃过奖了。”
正说着,小轿的车帘忽然一晃,从里探出半截苍白的手指,颤悠悠伸向外面。
小厮脸色一变,连忙将手往里一推,又用力甩了几下袖子,说:“王爷赎罪,这婆子得的是疟疾,不能见人,小的们得赶紧将她送去医馆,不能耽搁,就先告退了!”
说着,忙挥挥手,一行人抬着小轿消失在了夜幕里。
这边厢,薛城已经通报完毕,管家过来请二人进府,今湄跟着跨进大门,却忍不住还是回头看了眼那顶已经消失不见的小轿。
几人循着回廊往里走,走到尽头,萧祺忽地顿住了脚步:“薛城呢?”
“他留下看马车了。”今湄走在最后,看得清楚:“王爷找他有事吗?”
“嗯。”萧祺递给她一个眼色,旋身往回走:“本王还有些事情要吩咐他,你先随管家过去见太子。”
她独自一人去见萧元柏?
今湄张了张嘴,还要再说什么,萧祺却已经行色匆匆,消失在了回廊那头。
她无语凝噎,只能跟着管家继续往里走,二人穿过回廊花园,停在了萧元柏所住的小苑门口。
里面点了熏香,烛光悠悠,萧元柏斜坐在雕花木椅上,正执书夜读。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看见门口进来的身影时,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今湄先行了礼,随后取出那只香囊,开门见山说了来意:“殿下,这是十几天前,一位姑娘托我交给你的,不知殿下可还记得?”
见到那只香囊,萧元柏神情有些微怔忡,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他从雕花椅上站起,行至今湄面前,接过那只香囊,只是随意看了眼,便道:“当然记得,本宫这回从江陵府回去,会去看她的。”
今湄脸色一顿,缓缓收回手指,眸光复杂。
她望着萧元柏,忽地道:“殿下看到我的时候,会想到她吗?”
闻声,萧元柏瞳孔猛地一缩,捏着香囊的手下意识收紧:“不知皇婶指的是谁?”
“那位故人。”今湄直直望着他,声音平静:“殿下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曾说我长的像一位故人,后来我遇见东篱,她与我眉目也有几分相似,所以我想,殿下应该十分惦念那位故人,但斯人已逝,还望殿下能好好待东篱姑娘。”
她这一番话说完,萧元柏脸色已然十分复杂。
他紧紧攥着那只香囊,眸中情绪翻涌,只望着今湄,一语不发。
僵持之际,门外忽然传来萧祺的声音:“二位事情可谈完了?”
今湄回过神来,扭头看了眼萧祺,朝他投去放心的眼神,随即道:“完了,殿下若无别的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与萧元柏拜别后,两人顺着回廊往回走。
四周灯笼光影重重,她轻声问:“找到了吗?”
萧祺在廊下暗淡的光影里沉默了一瞬,沉声道:“找是找到了,而且刚刚——你也与她见过。”
她见过?今湄怔住,朝他投去不解的眼神。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大门,薛城正站在马车边,神色有些焦急,见到二人,立刻迎了上来。
萧祺脚步未停,边走边问:“刚刚吩咐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办妥了。”薛城点头,等两人上了马车,立刻掉头往城外的方向行去。
今湄有些云里雾里,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等等,这不是回官驿的路线,我们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追那顶小轿。”隔着车帘,薛城的声音得意洋洋:“刚刚王爷已经让我在小轿上做了手脚,他们这一路都有痕迹,绝对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追那顶小轿?今湄忽地怔住,脑海中浮现方才那截苍白的手指,猛地一惊。
她转头看向萧祺,语气惊愕:“你是说那小轿里……”
萧祺沉默着颔首。
不知为何,今湄的心忽然晃晃悠悠沉了下去,胸口闷得生疼,让她半句话都说不出。
马车跟着小轿留下的痕迹一路出了江陵府,最后在一处乱葬岗前停下,萧祺带着薛城下了车,临走前,忽然顿住脚步,看了她一眼。
他的声音很轻:“你坐在马车里,不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