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仵作终于赶来,开始检查尸首。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直起身,眉头紧皱:“尸体虽然被泡得发白,但腹腔中并无积水,所以死者并不是因为溺水而亡,而是在入水之前就已经身亡了。”
听到这话,今湄惊了下:“那他……是被人杀害的吗?”
“这……”仵作皱眉:“尸首上并无任何外伤,暂且不能断定,但是——”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似是有些诧异:“死者眉目扭曲,口鼻皆张,瞳孔紧缩,五指痉挛成爪,从模样来看,更接近受到惊吓暴毙的症状。”
惊吓?今湄稍稍一怔,不知怎地,突然想到那天见到柳信时他惊恐的模样。
薛城似乎也与她想到了一块,不由小声嘟囔:“这柳书圣的胆子也太小了,怎么老是被吓到……”
萧祺微微眯起眼,走到尸首旁边,俯身细细观察了片刻,忽地问:“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护城河的下游。”徐逸连忙回:“距离柳府约莫七八里的距离,王爷若想去看,我可以带路!”
江陵府不大,但是依山傍水,一条护城河横穿整座小镇,沿途的槐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马车行走在炎炎烈日之下,竟也并不觉得炙热难耐。
四人一路来到了柳信尸体被打捞起来的地方,徐逸领着他们上了一座小桥。
“喏,就是那里。”他指着小桥不远处的栅栏:“过了这个口子,再往前便出城了,这附近平日人烟稀少,柳信的尸体当时应该是被卡在栅栏处了,被桥上路过的村民看见,这才报官捞起的。”
今湄站在桥上,四顾望去,又旋身走到对面,看向护城河的另一边。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循声望去,见是萧祺也走了过来。
他站在她身边,若有所思的望着护城河的尽头,忽然抬手,从河边槐树探出的枝丫上扯下了一枝叶子,轻飘飘丢进了河中。
脚下河水湍急,只片刻功夫,就裹挟着叶子穿过桥下,行至栅栏处,钻入其中,随即消失不见。
今湄眨着眼,跟着萧祺的目光看去,眼神忽地一亮。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在她还未抓住之前,萧祺沉着的声音已经响起:“走吧,去上游看看。”
啊,今湄气恼地甩了下手,明明她也想到了!
察觉到她的神情,萧祺回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马车循着护城河一路往上游走去,穿过繁荣的集市,再至僻静的宅区,最后来在了一处华丽破落的宅院前。
今湄掀开车帘望出去,不由一怔:“这里……”
“停车。”萧祺淡淡出声,起身下了马车,目光落在那扇斑驳掉漆的大门上,久久未动。
今湄跟着下了马车,望着宅子,一时之间竟也无言。
徐逸最后赶来,见两人站在宅子门口,神情有一瞬间的忡怔:“王爷……柳书圣的死,也跟白家有关么?”
没错,护城河的上游,就在白家宅院的门口。
短短一个月内,向来安定的江陵府连起三桩谜案,无数明线和暗线的交织之中,隐约和白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今湄有一点没有想通:“这一次,晏谣没有出现。”
“她不需要出现。”萧祺面对着白家,神情沉静淡漠:“周副将死于自尽,徐镖头死于酷刑,又何曾有一桩是她亲自下的手?”
今湄一时无言,却听他又道:“不过这一次——”
他耳尖微动,眸光盯着门口,声音忽地放低:“柳书圣之死虽与白家有关,但罪魁祸首,确实不是月诃教。”
这个结论今湄已经想过,但她好奇的是,如果事情牵扯到了白家,而月诃教却没有出手,那只能说明,知晓白家往事内幕的,还另有其人。
但这个人,究竟是敌是友呢?
思索间,那扇破旧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从里被人推了开来。
银白衣袍从里踏出,对方轻掸衣袖,漫不经心地朝着几人看了过来。
今湄心中一震,猛地想起从黄水寨回来那天在白家门口被人跟踪的画面,她将眸光死死锁定在眼前人的身上,似要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来。
“皇叔,皇婶——”萧元柏坦然自若地行至两人面前,神情淡淡:“这次也是来查案?”
萧祺挑眉颔首,目光越过他落在背后的白家大门里,相隔一个月,门内那片芙蓉竟然还在盛开,花影重重,掩盖了不为人知的过往。
他收回目光,只问:“不知殿下来这又是为何?”
“来悼念下故人。”萧元柏指了指身后两个宦官拎着的没用完的香烛纸钱,眼神似是不经意地从今湄脸上扫过:“皇婶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闻言,萧祺侧眸看了她一眼,往前稍稍走了一步:“劳烦太子关心了,王妃身子弱,兴许是水土不服。”
今湄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半个侧影,又抬眸看了看萧元柏的衣角。
片刻后,她倏地开口:“看来太子也是位重情义的人,来江陵府不久,悼念故人倒是跑得勤呢。”
听她这话,萧元柏稍稍一怔,很快回过神,只是一笑。
“皇婶过奖。”
这么说,他是默认去过黄水寨了。
今湄很想问,那天在白家门口跟踪她的人是不是他,但是这层窗户纸一旦捅破,只怕萧祺和她都不好收场。
想了想,她不再说话。
待萧元柏走后,萧祺回首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沉默片刻后,毫无眼见力的徐逸出声打破了寂静:“王爷,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也进宅子看看吧?”
萧祺垂下眸,遮住了眸中的暗光,微微点头:“嗯,进去吧。”
一行人穿过芙蓉花影,行走在昏暗的回廊中,如上回一般,这院子虽破落,但却并不狼藉,似是经常有人前来清扫。
今湄走在最后,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廊下,忽地愣住。
她蹲下身,扒开廊角的枝叶和灰尘,从中捡起半根木簪,怔怔地看着。
“王妃?”薛城率先回头看见她,立刻走了过来:“您发现什么了?”
萧祺隔着两人的间隙望见了她手中之物,他眼眸微微一凝,迅速走上前,站在她身后,凝视片刻后,才终于出声。
“薛城,去通知知府高敏学,明日巳时升堂,并请太子前来坐堂。”
徐逸跟在三人身后,目光茫然:“升堂做什么?”
“当然是破案!”薛城重重在他肩膀上拍了一记,摇头:“徐兄弟,你这要学的,还多着呢!”
两人匆匆奔出白家大院,今湄也终于站起身来,攥着那半截木簪,和萧祺相对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