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民心里叫苦不迭，这位怎么就偏偏抓着他呢！老爷现在好像对太太起了不满，可是平日里对太太的看重又不像是假的。若他对田婆子冷着脸，难保不会被太太记恨上，可若是对田婆子笑脸相迎，谁知道老爷会不会连带着也远了他？

“哎呦，”没等田婆子再说什么，李民灵机一动，突然捂着肚子高声叫了起来，“我好像吃坏了东西，表婶，您来的正是时候，劳烦您在这儿替我会儿。”

说完，李民便捂着肚子跑了出去，看他的方向是奔着恭房去的，田婆子晃了晃脑袋，总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平日里李民见了她都是笑脸相迎的，总不至于一个晚上态度就发生这么大的转变吧。许是真的吃坏了肚子？

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特别是李民为了在裴正肃面前表忠心，更是高声喊了一嗓子，屋里头的裴正肃“啪嗒”一声放下了筷子，随手指了屋里的小厮道，“你去，让门外的人走远点，一早上也不得安生！”

说完，似乎是犹不解气，又补了一句，“让她去恭房把府里的马桶都刷了，你盯着点，不刷干净不许放她走。”

“是，老爷。”那小厮虽然应了下来，可是心里却是为难极了。刚才李民落荒而逃，他还偷偷笑话人家，现在可是看明白了，这李民可比自个精明多了。

小厮慢吞吞的挪着步子，好像这样就能不必去面对田婆子。然而这路就这么长，再怎么磨蹭一会儿也到了。

见有人推门出来，田婆子似乎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蹭的一下蹿了过去。“老爷怎么说？”

小厮被她这喘着粗气、鼓着眼睛的模样唬了一跳，原本打好的腹稿登时忘的一干二净。

“老老老老爷，让让让您去刷马马马桶。”那小厮一时情急，舌头就像打了结似的，好容易才把话交代清楚。

“马桶？！”难以置信的田婆子嗷的一声喊了出来，“我没听错吧，老爷让老婆子我去刷马桶！”

没等小厮回话，收拾妥当的裴正肃从门里走了出来，冷哼一声，“怎么，我的命令也不作数了吗？”

“奴才不敢。”

“你是不敢，还是不愿？也是，还有什么是你们主仆做不出来的！”裴正肃负气，甩甩袖子离开了。

那小厮看着有些怔愣的田婆子，讨好道，“要不我先送您回去换件衣裳吧。”这刷马桶，可不是什么体面的事，田婆子恐怕自打进了府就没做过这种事，小厮本打着交好的心思，想给田婆子一个缓冲的时间。只是他的一番好意怕是要错付了。

一路小跑，嗓子都哑了，早饭还没吃，就被老爷赶去刷马桶，自从王氏嫁人后便跟着她再没做过这般下等人做的差事，田婆子的心气哪里能顺的下？

自觉受了莫大的委屈，田婆子理也未理那小厮，只自顾自的回了馨兰院，一进门，就抹起了眼泪。

“太太，老爷这是要借着奴才的事羞辱您啊！”大概是伤心到了极点，田婆子“呜呜”的哭了起来，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若她是个妙龄少女，哭起来尚且可以说是梨花带雨，风采多姿；然她如今已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又因刚才跑动许久嗓子都哑了，再配上她那一脸褶子······这画面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王氏一夜没睡，精力本就有些不济，先前惦记着裴正肃那边才强撑着精神，如今听到田婆子哭的像是木匠锯木头似的，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太阳穴也一阵一阵的疼，别提多烦躁了。

“别哭了！到底怎么了。”王氏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呜呜呜······太太，老爷他居然让奴才去刷马桶！这不是把您的面子往地上踩吗！您说说，这事要是传出去，奴才以后还怎么在这府里当差啊。”田婆子越想越委屈，嚎得更大声了。

然而王氏关注的重点与她不同。听说裴正肃让田婆子去刷马桶，王氏顿时来了精神，“等等，你再说一遍，老爷让你做什么？你把刚才在书房那边的事给我仔细讲讲。”

田婆子被问得一愣，泪水混杂着汗水在脸上淌出一条条印迹，整个人狼狈极了。听到王氏的问话，她下意识的用袖子抹了抹脸，把裴正肃先是派小厮过来，然后又亲自吩咐她，甚至连裴正肃离开府中前的动作和神态都说了出来。

本以为王氏就算做不到义愤填膺，多多少少也会皱起眉头，却不想王氏听了她的话反而抚掌笑出声来，“好，真是太好了！”

“太太？”田婆子有些不解，“您······没事吧。”

“你个老货，真是年纪大了，脑子也跟着不灵光了。老爷既然同你说了话，那就表示他气归气，到底还是没有与我生分。只是一口气憋在心头，不发作出来又难受，恰好遇上了你，还不借着这机会出出气？你且瞧着吧，若你老老实实的把那马桶刷完，等老爷下了值，瞧过以后觉得满意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那奴才这是代您受过？”田婆子吃惊的张着嘴巴，喃喃道。

“胡沁什么呢！”王氏白了她一眼，“待会儿你收拾一下东西，且自去那恭房吧。记住，把自己弄得越狼狈越好，这样让老爷瞧见了，气才消得越快。行了，你去吧。”

“是。”田婆子有些木木的，同手同脚的退了出去。

王氏望着她的背影，啧啧两声，“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就瞧不出来呢！也罢，锦绣，扶我进去，我要好好歇一歇。”

田婆子虽然对于刷马桶一事心有不满，可是连王氏也发了话，她便不敢不听了。只是她到底上了年纪，纵使心有余，但力也不足。本来两个多时辰就能完成的事情，她愣是磨蹭到裴正肃下了值才做完。

碍于她是王氏的心腹，先前被吩咐看着她的小厮对她磨洋工的做法完全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中途还跑去厨房替她拿了几个馒头垫一垫。饶是如此，在恭房里待了一天，汗臭味夹杂着粪便的气息，田婆子真可以说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味了。

裴正肃一下了值，便差人过来检查田婆子一天的“劳动成果”，派过来的人不巧，正是昨日装作肚子疼的李民。同一旁的小厮隐晦的交换了一个同情的眼神，李民咧着嘴笑道，“表婶做事一向稳妥，您放心，侄子回去以后一定如实禀报。哎呦，瞧把您给累的，来旺（也就是那小厮），过来搭把手，咱们送表婶回去。”

田婆子只恨不得让人将她抬回去，可是她心里还记着王氏的嘱咐——让她表现的越惨越好，索性拒绝了李民的好意，“不用， 我还没老到那份上！你们的心意婶子都懂，老爷不是还等着你们回话吗，赶紧忙去吧。”

“那婶子，我们就先走了，有事您吩咐啊！”李民客气道，那小厮也跟着点点头，两人便匆匆走开了——不走开也不行啊，天知道他们是忍了多大的力气才没有当着田婆子的面呕出来，这味道，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啊。

在恭房里蹲下又站起，如此反复了一天，田婆子的双腿累的直打颤，又热又累的她只觉得眼冒金星，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回了馨兰院，一路上所有见到她的下人都恨不得立刻躲得远远的。谁料她前脚一迈进院子，便听得“哗啦”一声，原来是锦绣拿着一个大木盆，将水都泼到了她身上。

“你干什么！”田婆子一惊，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

“哟，真是对不住了。太太怕您累了一天了，没力气换洗，这不，特意让我来帮帮您。”锦绣一只手握着木盆，另一只手则十分夸张的在鼻前扇了扇，有些阴阳怪气道。

这锦绣虽然和田婆子一起在王氏身边做事，两人却素来不和。田婆子瞧不上锦绣那狐媚样子，锦绣则看不起田婆子倚老卖老。只是以往田婆子仗着更得王氏的宠信，总是压她一头，如今总算是让她抓住了机会，简直恨不得一下子都报复回来。

“你！”话还没说完，田婆子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好你个贱蹄子！现在居然也敢骑到我头上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啧啧啧，瞧瞧您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太太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受不得吵闹，你就行行好，闭上你的嘴吧！再说你也不看看自己这样子，唉哟，也就是我不嫌弃您。对了，太太让我转告你，你也辛苦一天了，回去好好歇着吧，这段时间就不用在太太身边伺候了。”

“你！”田婆子气得狠了，只觉得心口像堵着一块石头似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睛一翻差点没过去。见她这般，锦绣还以为她是在装模作样，当即翻了个大白眼，“我好心好意的帮你，你可别讹上我啊！”

“······”田婆子一口气喘不上来，这下是彻底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