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路上开始有了零星的赶路的人,就这么走到了中午,他们才找了个地方停下来,准备休息休息。
“你看着点我娘,我离开一下马上就回来,有什么事就大声叫。”
温澄应了,走到叶大娘的面前,问她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喝水。
叶大娘枯瘦的手拉住温澄,“你也歇一会吧,别忙前忙后的了。”
温澄喂着叶大娘喝了点水才停下来,“我还好,不累。”
叶大娘扯了一下嘴角,脸上好像有了点光彩。
“一看你就是富贵的出身,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吧?樟儿这孩子有时候凶是凶了些,可心地不坏,你别见怪。”
温澄忙说:“大娘,您可别这么说,你们能够收留我,我就很感激了。”
叶大娘拍拍温澄的手,“你是个好孩子。”
叶樟在这时候回来了,“娘,你怎么坐起来了?”
叶大娘笑着说:“我觉得好些了,躺的我腰疼。”叶樟闻言立马给叶大娘按摩起来。
温澄觉得,叶樟还真是个孝顺的人,她突然有一个想法,从行李里面把照相机翻出来,还好还有点电。
“叶樟,叶大娘,看这边。”
“咔嚓咔嚓”照了两张,温澄看了看,嗯,还不错,拿给叶樟和叶大娘看,两人的眼神都亮晶晶的。
“真好,真好。”
叶大娘把叶樟拉到身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叶樟,好像看不够似的。
叶大娘从贴身处掏出一个小布包来,打开。
拿出一对金镯子来递给叶樟,“回去以后,当了,给你娶媳妇用。”
叶樟推拒,“娘,这是爹给你买的,你自己留着吧,儿子能自己挣。”
叶大娘坚持塞到了叶樟的手里,说道:“娘拿着没用,这就是留给你的,樟儿,娘让你从小习武,是让你强身健体,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千万不要惹是生非。”
“等灾过去,回家娶个媳妇,再生上几个娃,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娘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还有,温小姐,把温小姐送回家。”
叶樟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听他嘴里说道:“娘,我知道了。”
“我们开始赶路吧,娘觉得有些困了,想睡会。”
叶樟忙不迭起身推车,温澄看过去,却见他无声地张着嘴,双眼通红,泪流满面。
温澄大惊,这是怎么了?
转头看向叶大娘,只见她面带微笑,微闭着双眼,嘴里还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温澄默默地跟在叶樟的身边。
等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叶大娘的声音停止了,好像是睡着了,温澄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叶樟。”
叶樟不理她,卖力地推着车,好像要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一样。
“叶樟!”
温澄一把拉住他,被推了个仰倒,屁股硌在满是石子的地上,疼的她直抽冷气,强忍着爬起来,温澄冲到车子前面去,伸出双臂拦着,大声喊:“叶樟!”
叶樟一下停顿住。
“叶樟……你看看大娘。”
叶樟双目无神,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走过来,把手贴在叶大娘的脉搏处,半晌都没有拿下来。
温澄心里发慌。
“叶樟?”
叶樟仿佛回过神来,慢慢的收回手。
‘’我娘走了。”
温澄心里一沉,果然……如此。
叶大娘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才对叶樟说那些话,叶樟又何尝没有察觉?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
可怎么办呢?生老病死,此时的他,无能为力。
“叶樟……”
温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走到他身边,默默地陪着。
叶樟静静地站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都已经黑透了,才起身,推车。
“你去哪?”
叶樟不发一言,温澄连忙跟了上去。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他们到了一个山坡跟前。
没有棺木,没有香火,一座新坟就立了起来。
是叶樟用手刨出来的,血滴滴答答落进了土里,跟叶大娘埋葬在了一起,温澄的心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一般,紧紧地,喘不过气来。
叶大娘是个好人。
叶樟也是个好人。
她没有阻止叶樟,她知道他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过程中,叶樟始终不发一言,也没有再流一滴眼泪,但温澄的记忆里,已经深刻印上了那个,固执地推着车,无声哭泣的叶樟。
叶樟在坟前跪到了天亮。
他们再次启程,好像跟以前一样。
“等到了徐州,你就走吧。”
温澄咬咬嘴唇,“你是要赶我走吗?”
叶樟抿抿嘴,说:“我有我的事要做,我给你一笔钱,你自己回家去。”
她能去哪?她没有家。
温澄没有说话,打定主意要跟着叶樟,叶樟也没再说话,以为温澄同意了他的提议,其实,哪里用得着管她同不同意呢。
他们跟灾民的大部队汇合了,温澄又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生怕被什么人盯上。
值得高兴地是,经过一天的跋涉,他们终于能看到水了!
当天晚上歇脚的地方,是围着一个水塘,虽然水不多也浑的很,可逃难的人们好歹是看到了点希望了。
当即就看到有人去水塘舀水,有人升起火堆,有人去揪野草,煮起了食物。
“你愣着干嘛,还不生火煮东西吃。”叶樟打水回来看见温澄站那不动,就呵斥道。
这水这么脏,也不知道吃了会不会生病。
温澄找出第一天喝完水剩下的矿泉水瓶子,她本来是打算用这个来喝水的,这几天也一直没有机会用上,就一直放在了包里,反正也没有重量。
借了叶樟的匕首,把瓶子分成两半,在盖子上戳两个眼,又从水塘周围挖来一些细沙,再填进一层烧好的碳棍,做了一个简易的过滤装置。
叶樟撇撇嘴,“麻烦。”
温澄不服气,解释说:“这水太脏了,肯定有好多细菌,你看,我过滤一下,是不是干净了许多?”
别说还真是,叶樟也就不再管温澄,麻烦点就麻烦点吧。
等到温澄把水壶灌满,再煮上叶樟给她的像面粉一样的东东西,叶樟就把棚子搭好了。
温澄搅动着陶罐里的糊糊,看起来黑乎乎的,闻着却有一股麦香,温澄的肚子咕咕叫起来,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终于可以吃点热乎的东西了。
一个妇人向温澄走来,眉眼细细长长的,举止看起来跟其他逃难的人不太一样。
“这位小姐,我能不能麻烦您件事?”
温澄问:“什么事?”
“我想借用一下你刚刚用的那个东西。”指了指温澄过滤水的器具,说:“这塘里的水看起来不甚干净,怕是直接吃了会长病,我看你刚刚那样处理一番之后就干净许多,所以……就厚着脸皮向你借来使使。”
温澄没想到,在这难民队伍中,除了她之外,还有这么“讲究”的人。
妇人见温澄没说话,又急急补充:“我保证用完就还回来,小姐…….”
“没事没事,拿去用吧。”
妇人感激地道了谢。温澄的目光随她转去,妇人一家跟她们是挨着的,一个老人,两个女人,两个孩子。
这个配置对逃荒来说实在是不利,温澄算是见识到了,为什么有的人那么重男轻女,在某些背景下,一个壮劳力的存在是相当有必要的,比如现在。
不过这家子也算不简单,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走到现在,听叶樟说,他从青州出来到现在为止已经在路上走了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这家人是从哪里开始走的。
妇人一会就把东西还回来了,看着温澄欲言又止。
“您还有什么事吗?”
妇人终是问出了口:“怎么没有瞧见叶婶子?是出什么事了吗?”
温澄诧异,“您跟叶家的人……认识?”
妇人微微一笑,“我们是相邻两个村子的,叶婶子的绣活很好,偶尔会给我家送点绣品来。”
温澄恍然,接着面色浮起了一丝悲痛,“叶大娘她……已经去了。”
妇人大吃一惊,“怎么会?”
温澄也不知道叶大娘到底得的什么病,只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妇人向温澄行了一礼,“实在对不住,我并不知道叶婶子她…您还请节哀。”
温澄正要再客气两句,就听到叶樟在棚子里叫她,只好抱歉地辞别了妇人。
“怎么跟谁都那么多话?”叶樟貌似有点不高兴。
温澄忐忑,“是不是,不能提起叶大娘的事啊?”
叶樟瞪了温澄一眼,没有说话,温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默默吃着糊糊。
“诶,那家人说认识你啊。”温澄转移话题。
“刘家,隔壁村的大地主,名声很好,帮了很多穷人,闹灾的时候被抢了。”
温澄好奇,“抢了?被土匪吗?”
叶樟顿了一下,“不是,是被他们村里人,大部分是他家的佃户,他家本来两个儿子,在被抢的那天,一个被踩死了,一个被打死了。”
温澄张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好。
怪谁?怪你太富?怪我太穷?还是怪这个世道?好像都有,好像又都不对,只能说,在绝对的灾难面前才能最直观的显现出人性的恶。
叶樟还没有说出口的是,刘家原本还有个儿媳妇,也在混乱中被三个男人强奸致死了。
温澄的心情有点沉闷,走去外面想透透气。
隔壁的两个小孩在外面玩,一儿一女,都瘦瘦小小的,出来了一个年轻些的姑娘把他们拉进去,估计是妹妹或者亲戚吧,在如今狼狈的情况下都可以看出应该是长得很好的。
她又逃避似的钻进了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