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干什么？”程远志用近似于咆哮的声音对我吼道。

当我来到他的房间时，他正把屋子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砸碎，发泄心里的不满。看上去他没有把东西朝着我扔过来的意思，让我也松了口气。要是他失去理智，我就是在找死。

“我想来劝您不要冲动。”我小心翼翼地说。

他喘了半天粗气，突然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到最后已经有些歇斯底里，连眼泪都流了出来。我站在门口，沉默地看着他。

等他笑够了，恢复了一点平静，转过身去背对着我抹了一下脸，然后用很阴沉的语调说：“进来坐。把门关上。”

我把门关好，在沙发上坐下。他坐在我对面，拿出支雪茄，手却抖得连雪茄剪都用不好——那雪茄大概很贵，我不认得，因为我只要最普通的香烟就可以满足了，我脑子里出现这个念头。

“是不是她？”他直接问道。

“不是。”我用很肯定的语气回答他。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危险的目光看着我，我继续说下去：“昨晚我和她在一起……几乎没有合过眼。”

反正我确实昨晚没睡，至少从疲倦程度上是不会露什么马脚。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目光中的敌意越来越浓，突然厉声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

既然他这么问，就说明他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我的说法，这样就会在潜意识里产生影响，已经足够了。另外，以他的城府，本不应该问得这么直接，可见还是乱了方寸。这虽然算是好事，还是必须要小心应对。与虎谋皮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我仔细斟酌着词句，回答道：“我想这倒不是主要的。”

“什么意思？”他对我的回答有些意外。

“这是下毒事件的延续。”我说。“仍然是挑拨的一环。”

他沉着脸不说话。

“关键在于，到底想要挑拨谁和谁的关系。”我慢慢地说，让他混乱的头脑能够理解。

“这还不明显么？”他的目光里带着疑惑。

“在您对他们表现出敌意的当天晚上，龙少爷就死了，表面上看确实是冲着您和琪夫人来的。”我说。“但是对龙少爷这么重要的人下手，不能不说是个很糟糕的手段。”

“你好像很确定不是我做的？”他突然阴沉地笑了起来。“你已经知道是谁了么？”

我虽然保持了表面上的平静，还是觉得后背一凉。没想到他在现在的状况下，还能觉察到这一点异常。我也确实是大意了，因为知道是程雯，所以会在无意识下露出马脚。虽然如此，我还是全力开动脑筋，想着应该如何解决。

“我本来就不觉得一哥会做这样的事。”我的语调还是保持得很平静，让我放心了一些。有些时候内容不重要，反而是说话的方式才是最大的问题。

“作为警告，昨天会议上已经足够了。”他不接我的话，我只有继续说下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言多必失，我在心里仔细考虑着，还要不露破绽地说下去。“而且您也说过，那件事到此为止了。”

他还是死死盯着我，保持着危险的沉默。

“最主要的，是我刚才听到的，让我确信决不是一哥做的。”本来我不想说出来，因为知道得太多并不总是好事，还要表现出来就是愚蠢了，但是他对我的解释显然不满意，我也只好冒一点风险。

“你们听到了多少？”他终于有反应了，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关于龙少爷的身世。”我没有再多说。

他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不过目光没有那么险恶了。随后，他叹了口气，然后说：“继续。你说表面上是冲着我们两个，难道还有别的可能么？”

“会不会有其它人知道龙少爷的事？”我问道，没有等待回答，径自说了下去：“如果已经知道了，那目的就很难说了。”

他眉头一扬，想必是已经明白我指的是家主程萧。

我决定让他更加混乱一些：“另外，我没有看到伤口，也不是很懂，不过那真的只能由手法高强的人来做么？用其它的手段不能伪装？”

“虽然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不过……”他很意外而且犹豫，没有说完。

“还有就是，程伟强真的没有回来么？程铁云突然离开，他真的走了么？”我继续说下去，把更多的人拖下水。

我们沉默了很久，他突然说：“你就是来和我说这些的？”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假装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最近几天里，我感觉雯小姐似乎倾向于家主一派。”

“这不是新闻。”他冷淡地说。

“的确如此。”我点头回应。“不过，龙少爷一死，绝对不可能会风平浪静。不论是谁做的，都已经表现出了明显的杀意。在这种情况下，雯小姐倒向哪一边，还是至关重要的。何况，这件事到底是一个人做的，还是几个人合谋的结果，还不能下定论。”

最后一句话又引起了他的注意。单从力量对比上看，程远志和程琪处于致命的弱势地位。这时让他感觉到有威胁，他更有可能铤而走险——当然对象肯定是和他勾心斗角了几十年的程萧，而不是他一向没有放在眼里的程雯，或者是不在此处的程伟强和程铁云。

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我起身告辞，他只是挥挥手让我离开。虽然他已经心乱如麻，还是保持着一定的判断能力，没办法立刻让他和程萧撕破脸。目前阶段不能再多说了。

我回到程雯的住处，程雯还没有回来，程笑笑正在茶几上看着笔记本电脑。我泡了茶，倒出一杯放在她面前，她点点头表示谢意。

“有什么新消息吗？”我没有坐下，只是拿着自己的茶杯靠在一旁的沙发背上。毕竟我的身份是管家，虽然她不是我的主人，但是这样随意已经是极限了。

“你指哪方面呢？”她瞟了我一眼，问道：“内部的事情我不清楚，外部的消息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你负责哪些？”

“主要是其它家族的动向什么的。情报网是一直延续下来的，我负责把各方面的消息整理和分析。虽然像时政经济那些基本不需要过多注意，但是多少也还要了解一下。”她不再看屏幕，坐回沙发里，边喝茶边向我解释。

“三教五家？”我问道。

“主要是他们，不过还有其它小的家族或者门派，大大小小总共有六七十个吧。”她轻描淡写地说，让我很意外。这种规模下，信息量一定非常大，要从里面选取有用的资料并且分析，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她这么年轻，居然能够胜任，而且看上去还挺轻松的。

“还真是辛苦。”我说。

“还好。”她笑了笑，说道。“我从十四岁就开始做这个，现在也习惯了。而且我比较擅长和文字打交道。”

程铁云是个傻瓜，我想着。程笑笑一直负责情报方面的工作，虽然没听说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迹，但也没有什么失误的地方，简单来说就是中规中矩。以她的年龄和经历，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而且这个位置非常重要。可是程铁云却一点也不知道笼络她，只是当成工具一样使用。大概他的精力主要都放在内斗，对外部的消息没兴趣。实际上，这几大家族，多多少少都有些死板和封闭，也不足为奇。

“真了不起。”我由衷地感叹。“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事。”

“还好啦。”她被我夸奖得有些脸红，大概很少有人会对她说这种话。她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转移了话题：“你们那边呢？”

“龙少爷是一哥和琪夫人的儿子，这算个新闻吧。”我说。“你好像不太吃惊。”

“因为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她回答道。“然后呢？”

“然后……”我考虑了一下，决定对她多透露一些。“应该不是一哥做的。那就只剩下……”

虽然我没有说完，她还是咬紧了嘴唇，想了一阵子，突然问：“你们早就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至少是希望如此。”我微笑着回答。

“到底在那边发生了什么？”她迟疑着问。“小雯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我不是说她的力量变强了——以前她有点消极，总觉得回来之后有点……”

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我补充道：“富于侵略性？”

她点点头。

“确实在那边发生过很多事。”我说。“不过这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她会告诉你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她沉默着不说话。

“她一向信任你，关心你，你应该知道的。”我说。“你是她唯一的朋友。”

“那你呢？”她问道。“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恋人？”

“很难说。”我苦笑了一下。“大概‘伙伴’算是最贴切的概括。”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她想了一会儿，抬头问道。

“同样不是我应该说的事。”我摇摇头。“至少，她不想让你受到伤害，是真心实意的。而且，她希望你能一直和她在一起。”

她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的立场很困难。她也明白这一点。我们会尽可能不让你为难，但是如果真的有需要决断的时候，我们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我淡淡地说。“目前来看还不至于。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做好心理准备吧。”

恰好在这里，程雯回来了。我猜她是一直在外面听着的。她简单地向程笑笑打了声招呼，然后向我做了个手势。我给她倒了一杯茶，把自己的茶杯也添满，和她一起来到阳台上。

“我说得太多了吗？”我问道。

“没有。”她透过窗户注视着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脑上的程笑笑，然后转移了话题。“你那边如何？”

“程远志已经开始怀疑程萧，不过我告诉他你会站在家主一边，他暂时应该不会轻举妄动。”虽然视野很好，我还是压低了声音。“但是我也让他有了相当程度的危机感，只是需要机会。”

她点点头，开始讲起她那边的情形：“程琪已经有点精神错乱了。不过我还是让她对我和程萧这边产生了恨意。或者说她现在谁都恨吧。”

“这样一来程远志和程琪肯定会联手，想办法对付你和程萧。”我说。

“不过程琪现在能发挥多少力量很难说。”她思考着。“倒不如说，现在想要联合程萧打败他们，是个绝佳的时机。”

“再加上程伟强和程铁云，程萧的位置就会很稳。”我说。

“所以要避免这种情况。”她说。“需要一个借口让我离开，让程萧留下来，才让程远志他们有先下手为强的机会。”

“但是如果程萧被过于简单地打败，仍然不够好。”

“不考虑程萧的话，我加上程铁云，和程远志加上程琪，双方的力量基本持平。”她说。“如果真如你所说，程铁云必定要回来帮我，否则他自己也是无路可走。”

我点点头。

“另外，我们还可以赌一下。”她微笑着说。“程萧一向谨慎，我总觉得他应该有些隐藏起来的手段。”

“那现在要考虑的就是离开的理由了。”我说。

“我可以宣布要脱离家族，然后就可以离开了。”她说。“不过这样一来程萧很可能也暂时躲开。而且我离开之后再想回来，也有些麻烦。”

“确实这个理由不太好。”我说。“但是目前也想不出其它办法。最主要的是，要想办法稳住程萧。”

“嗯。”她喝光了茶水，把茶杯放在窗台上。“下午我们一起去找他，想点办法。”

她又沉默起来。我感觉她的目光有些动摇，想必是因为程小龙和程琪的事，有了罪恶感。

“没关系的。”我轻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无论有什么罪孽，我都会陪着你一起承担的。”

她笑了一下，有些放松，又有些无力。这时程笑笑突然从里面敲了敲门，程雯立刻收起了软弱的表情，恢复了沉静。

我打开门，程笑笑说道：“郑家刚刚发来联络，会派人来商量具体的合作事宜。”

“哦。”程雯简单地回答了一声。我们都没有太放在心上，不过程笑笑接下来的话吸引了我们的注意。

“来的人有两个，一个叫郑雪宜，如果没记错，她应该是几年前已经脱离了郑家的‘画师’，大概这次郑家人手不够，把她拉回来了。”她说。“陪她来的是‘刀君’孟东。”

我和程雯对望了一眼，都没想到会这么快再次和他碰面。不过这样一来，就能够以迎接为理由，名正言顺地离开这座大厦。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他们什么时候来？”我问。

“后天中午。”程笑笑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