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一天召开了家族会议。程雯的座位安排在程琪的下首，面对着程铁云和程远志。我坐在程雯的旁边，没有站在她背后。程雯送我的那把短刀，因为比原来我那把匕首长，没办法放在袖子里，只能插在后面的腰带上，也可以隐藏起来。这一次会议并不像刚到这里那样，参加的人多了几个。很意外的是，程小龙和程笑笑都是承担着一定工作的，程小龙负责经济上的一些管理（虽然他的讲稿很明显是别人准备的，读得不太顺），程笑笑负责情报收集，包括各个家族和派系的动向。还有几个人分别报告了家族企业的运作和人事情况。李伯也大致讲解了一下近期的开支。程雯虽然看上去很放松，但是我知道她在专心听着，和她在读书时是一样的。程萧等四个人则是真的很漫不经心，似乎都要打哈欠了。这些人只顾着抢夺自己的地位和权力，却不在乎是什么在支持着这一切。完全贵族化的思维模式。

所有人的报告听完，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事，也用掉了两个多小时。看着会议告一段落，程萧清了清嗓子，开口问程远志：“那件事你有什么打算？”

全场都沉默了下来。大家都很清楚，这是在指有人对他下毒这件事。这件事并没有特别保密，在下层还引发了不小的轰动，我在吃饭时听到人们议论纷纷，还有人对我指指点点，应该连一些审问的结果也泄露了出来。顺带一提，上层和下层用餐是分开的，上层由高级厨师做菜，直接送到各人的房间里，下层则是类似学校那种食堂。我大多数时间都会陪着程雯一起吃，偶尔会到下层的食堂随便对付一下。

程远志面色严峻，眼都没抬，冲着会议室的远端一挥手，李伯和其它几个外围人员就知趣地离开了，只留下排名在前的五个人，以及程小龙、程笑笑和我。这次的事情我几乎可以确定不是程小龙搞的鬼，因为他看到我时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虽然他还知道在表面上和我保持着冷冰冰的态度，但是我不认为他聪明到可以隐藏起这么大的行动。

“他开始时招认是陆管家的指使。”沉默了一会儿，程远志开口说道，语气很冰冷。

没有人搭话。程笑笑的目光转到我身上，并没有显得吃惊，显然已经知道了。我微微一笑，她就把目光转开了。

“不过那只是陷害而已。”程远志停顿了一下，仿佛是要让人们回味他的话。“真正的指使者另有其人。”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闪烁，互相打量着，猜测幕后黑手到底是谁。只有程雯和程铁云依然沉静。

“我已经撬开了他的嘴，他什么都招了。”程远志的话让大家再次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是谁？”插口的是程铁云。程萧皱起眉头，显然并不想知道这个答案，因为会引发混乱。程琪毕竟不好表现出过于明显的派系倾向，所以也没有出声。程雯更是不可能说话。至于我、程小龙和程笑笑，则是根本没有资格发言。只有程铁云，希望把事情弄大，估计还是要找机会对付程雯，所以一向沉默寡言的他才会在这时刨根问底。或许也可能是他指使的，这时有些心虚。

“那个人只是想挑拨离间。”程远志慢慢地说。“既然没有成功，为了大局着想，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程笑笑本来表情很凝重，这时意外地睁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程远志会做出这种反应。程萧明显松了口气。其它人也因为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各自有些松懈。

“不过，”程远志的话又让大家把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大家还是要自重一点，管好自己的人，不然的话……”

他在说这话时，带着傲慢的笑容，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程小龙，又看了看程琪。这下大家都知道什么意思，一时愕然。程琪猛然坐直了身体，看不到表情，想必是相当意外。倒是程小龙完全没有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摆出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架势，真是“弱智儿童欢乐多”。

气氛凝固起来。程铁云用惊异的目光在程远志、程琪和程小龙之间扫视了几次，然后转向我和程雯。我假装不知道，余光看到程雯笑了一下，带着强烈的自信和威压。这次我也感觉到了他目光中包含的恐惧。程铁云垂下目光看着手里的茶杯，陷入了沉思。

最后程萧轻咳了一声宣布会议结束，大家起身离开。我跟在程雯身后，没有说话，直接回到她的房间里。我泡了茶，和程雯一起坐到桌旁。

“和预想中一样。”她说。“矛头指到了程琪身上。”

“而且看起来程萧和程铁云都不是指使者。”我回答道。“这次算是成功挑拨了程远志和程琪的关系。如果你把这件事揽到自己身上，想必可以当成投名状了。”

我是指让她融入程萧和程远志的圈子。她想了一会儿，说道：“然后呢？”

“然后？”我有些意外。她不应该问出这么简单的问题。“裂痕已经产生，总有扩大的那天。我们还是继续等待机会为好。”

“这样确实比较稳妥。”她说。“可是……”

“可是？”

“如果程伟强回来，就很难有什么风波了。”她说。“家主很可能强行召他回来的。”

“你是说……要在现在挑起事端？”我皱起眉。

“不错。现在是个机会。宁可稍微冒一点险。”她看出了我心里的想法，直接说了出来。

我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然后说：“那就是说，程小龙应该要死了。”

程雯点点头。

确实这样一来，程远志和程琪的误会就永远没办法解开了。只是要用什么手段来杀了程小龙呢？正面冲突，我肯定是没有胜算。好在我还有名义去和他接触一下，只好到时找机会了……

我正在想，程雯开口打断了我的思路：“你在想什么？难道你要去对付他吗？”

“嗯？怎么了？”我没有反应过来。

“你想动手又不被人发现，几乎不可能。”她的声音很沉静。“这一次，由我来。”

我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一下子愣住了。

“我不是你的盆景。”她静静地说。

感受到她隐藏的怒火，我只好低头表示抱歉，然后默默喝着茶。

到了下午，我正在教程雯怎么解二元一次方程组的时候，程笑笑来了。

“正好休息一下吧？”程雯的声音里有种兴奋，显然为了数学头痛不已。我苦笑了一下，她冲我调皮地伸了伸舌头。似乎她觉得上午时对我的态度有点强硬，这时表现得很温顺。我也只好去准备茶点。

“我爸爸走了。”在桌边坐好之后，程笑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让我和程雯都很意外。

“去哪儿了？”程雯问道。

“他和家主打了招呼。因为黄文瑶那边我们一直都没有支援，他说还是要过去一个人比较好。”程笑笑说。

我和程雯对视了一下。这个理由虽然说得通，不过肯定只是借口。程铁云一定是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才躲开的。想必上午时程雯那个压迫性的笑容也起到了作用。真是嗅觉灵敏的老鼠。

“他走时说了什么吗？”程雯边喝茶，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没说什么，只是让我有事打电话。”程笑笑说。

“他没想带你一起走？”程雯问道。

“带我一起？”程笑笑意外地问。“他出门从来也不会带我呀，你不是知道么。”

程雯陷入沉默。我插口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没说。”程笑笑回答道。“他从来不和我说这些的。”

“你要小心一点。”程雯说，目光中带着关切，甚至还有一点点怜悯。“最近可能会出事。你什么都不要插手最好。”

“出事？”程笑笑意外地扬了扬眉毛，然后笑了起来：“不至于吧？一哥不是说了那件事到此为止吗？还能有什么事？”

程雯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不说话。看到程雯的表情很认真，程笑笑也收起了笑容思索起来。

程雯是发自内心地在关心着程笑笑。刚才她对程笑笑说的话，如果被其它几个排位里的人听到，肯定会引起怀疑，但是程雯还是冒着这个风险提醒她。程铁云是不会在意程笑笑的生死的，所以才没有带她一起走，反而把她留在这里打探消息。她的立场实在很让人感慨。

实际上，程笑笑的危险并不大。以程雯原来的身份，想必程铁云也没有想到会有现在的地位，所以并没有重视程笑笑这颗棋子，目前看来反而是一件好事。而且程铁云已经离开，不会有人会想要对付一个没有靠山、没有权力的女孩子，不仅没有好处，反而是自找麻烦。

“说起来，今天你还真是淡定啊。”程笑笑打破沉默，对我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还好吧。”我微笑着说。“作为男人，总要有点深沉的。”

程笑笑被我说得一愣，直到程雯在旁边扑哧一声笑出来，才明白我是在装样子开玩笑，跟着一起笑了一会儿。

“对了，还有这个。”程笑笑瞄了我一眼，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递给程雯。“他又来信了。”

“李一松？他还真是穷追不舍啊。”程雯说着，扫了一眼信封，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直接抽出信纸读了起来。

“情书？”我顺口问道。“现在这年头还真是少见。”

程笑笑的脸红得像苹果一样。程雯也笑了起来，看了她一会儿，转头用调侃的语气对我说：“去去去，你到那边去，我们女孩子家说话，你不要偷听。”

我耸耸肩，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然后端着茶杯坐到沙发上去，翻着最近打发时间看的书。这书还是从程雯的书架上找到的。她们在那里小声说着话，时不时还会爆发出一阵阵笑声，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我就装作什么也听不到。

我们三个一起吃过晚饭，程笑笑离开了。程雯有些心神不宁，大概因为要去对付程小龙有些紧张，没办法学什么东西，我们就一起在电脑上看些视频。她选的是韩剧，看得心不在焉，我也因为无聊有些犯困。

终于到了快十二点的时候，她说：“差不多了。”

我点点头，对她说：“小心些。”

“嗯。你今晚留在这里。”她对我说。

“好的。”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不然也不会陪她到这么晚。万一有人怀疑她，我可以作为她的不在场证明。虽然这证明不会太有用，有总比没有好。

我起身关了灯。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在地上映出窗台上花草的影子，一动不动。我走到窗前向外眺望，很远的地方依稀能看到灯光，近处周围都是荒野，月亮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月亮不太圆，带着灰暗的斑点。听说那是月桂树和兔子的影子，可是我从没看出来过。程雯坐在黑暗里，不知道是不是和我一样在凝视着月亮。

过了许久，我听到程雯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打开门走了出去。我又看了一会儿风景，然后把窗帘拉好，回到床边。她的床是张双人床，铺得很软，我有些不习惯。我脱掉衣服，仅剩下一条内裤，爬上床去。

这样我也算是会暖床了，我在心里笑道。月光照亮了窗帘，屋子笼罩着朦胧的微光。过了一会儿，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可以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我对她有些担心。并不是怀疑她的力量，而是担心她能不能做到不留痕迹。毕竟这是她第一次杀人——说起来，她曾经杀死了程东来，不过那时情况特殊。

如果今天的事情能够成功，程远志和程琪想必会反目成仇。我几乎可以确信程铁云会联系程伟强，如果这两个人联手，以后会是个麻烦。但是以程铁云的性格，肯定不会完全信任程伟强。只要他们不能真正合作，就绝不是程雯的对手。而且他们在外地，短时间内肯定不会成为问题。那么只剩下程萧了。要继续等机会？还是等局面稳定一点让程雯直接对付他？

想着这些，我不知不觉越来越焦燥不安。程雯走了多久了？怎么还没有回来？事情是不是顺利？虽然手机在旁边，但我并不想看具体的时间，因为那会让我更加担心。

我强迫自己一动不动，静静地躺在黑暗中，毫无睡意，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