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程雯搬到了上面去住，就是原来程森的地方，只是家具和日用品完全换了一批。我陪着她到城里采购了一整天，有些当天送到，有些要一周左右才能配齐。她问我是不是要和她一起到上面去，当然不是住在一起，而是另外找一个房间，被我拒绝了，因为这样我和她就几乎会整天都在一起，不容易露出空隙。我们现在立足未稳，一定要让人觉得有可乘之机，才会有可能利用别人。

不出意外，在那一天的晚上，就有人来找我——带了一群人，气势汹汹的程小龙，想要找我的麻烦。可笑的家伙，居然会登上这个舞台。如果他不是程琪的儿子，想必已经不会再出现了——话说回来，如果真是那样他从一开始就不会出现。胸无城府又不学无术，他就是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却占据了一个相当显眼的位置。既然他已经出现，就当是废物利用，让他发挥点作用吧，也是我着手的一个契机。

虽说心里看不起他，不过我还是要装出满面的笑容，完全隐藏起不耐烦的意思。原因很简单，他带着一群人把我堵在屋子里，摆明了我要挨打，要是还敢放肆那就是自寻死路。

“龙少爷，我等你很久了。”我对着门外几乎一见面就要动手的程小龙说。

他听了我的话很意外，暂时停住了动作。“什么意思？你知道我要来？”他狐疑地问。

“猜到的。”我笑着说。“可以私下谈谈吗？”

他怀疑地看着我，又回头看了看带来的人。真是个外强中干的胆小鬼，就连这种情况都要犹豫一番。我虽然也算强壮，但是完全不会任何特殊能力，在他面前应该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只是几句话。”我笑着摊开双手，表示没有敌意。

他考虑了一会儿，终于对着其它人挥了挥手，然后独自走进我的房间里，关门时还特意关注了一下只是虚掩，没有反锁。

“龙少爷是想对付雯小姐，”我说，“但是找我实在是没什么意义。我只是她雇来的管家，拿薪水的，不是替她卖命的。”

我在话里暗示出我是可以被收买的。他有些犹豫，显然是没理解我的意思。于是我只好继续说下去。

“雯小姐虽然力量很强，但是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做事不像我们成年人这样稳重一点。”我给他戴上顶高帽子，让他有点飘飘然，对我的敌意也减弱了不少，看来今天我大概不用受皮肉之苦了。但是他果然还是猪脑子。他本来想做的事，充其量也就是路边小流氓的行为，有什么理由嘲笑其它人。

“那就这么算了不成？这贱人让我丢那么大的脸。”他愤愤不平地说。

“就算想找她的麻烦，也不能直接去找她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嘛。”我说。“不过大人有大人的办法，小孩子总是要吃亏的。”

“什么意思？”他莫名其妙地问。

你蠢得够可以的了！我在心里骂道。正面不能碰就想点计谋啊！都说到这个程度还不能明白？以我的立场，还要我怎么提醒你啊！

考虑了一下，我决定说得直白一些：“接下来的话，龙少爷还请保密，毕竟我还是她的管家——虽然硬碰硬没办法，不过可以找其它人来帮忙。开会的时候，她可得罪了不止一个人。”

“嗯……”他总算开始转动脑子了。想了半天，终于有了结果：“你说一哥？”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一哥”是大家对程远志的称呼，因为他实力最高，年龄也比较大，不过因为是妖怪所以看上去还比较年轻。这其实也就是个习惯问题，像是家族里的人都叫程森作“森叔”或者“森爷”，其实他比程远志还矮上一辈。话又说回来，这个家族对辈分伦理之类的看得非常淡，平时因为习惯了也不觉得如何，但是仔细想一想这是一件很诡异的事。

“可是一哥似乎不太想……”他迟钝地说。

“总是有办法的。”我说。“只要让一哥觉得雯小姐想找他的麻烦就够了嘛。”

他一脸迷糊，我似乎都能看到他头上有个大大的问号。我一边在心里咒骂着他的白痴程度，一边把话说得明明白白：“找个人去对付一哥，然后让他说是雯小姐指使的，自然就……”

“哦……”他这下完全明白了，邪恶地笑了起来。我保持着微笑的表情。

“你不是她的管家么？”笑了一会儿，他终于想起这个问题来。可是在心里怀疑一下我的话不就可以了么，这么问出来，想让人骗到什么程度啊。

“我也说过，我是为了赚钱，可不想把命搭进去。”我苦笑着说。“雯小姐势头太猛，就算你不对付她，她也不能持久。我只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而已。到了那一天，还要仰仗龙少爷多多关照啊。”

他很痛快地接受了我的说法，放心地大笑起来。我也陪着笑了一会儿。之后又随便说了几句，我一再嘱咐他不要泄露我的话，然后他就心情很好地走掉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能力把事情办好，不过至少我是少挨了一顿打。

第二天，我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讲给程雯。她坐在窗前喝茶，我站在旁边陪伴着。听我说完，突然问了一句：“你也觉得我只不过是个小孩子么？”

她的语气有些调侃的意思，但是眼神却很认真。凡是小孩子都希望能被当成大人看待，只有当年纪大了，才会开始怀念小孩子的纯真。在这一点上，程雯的行为确实很符合她的年龄。这也是我所希望的。如果她像机器人那样思考，一点感情也没有，会无趣很多。

“或许有一点。”我笑着说。她的表情有些发僵。

没给她插话的机会，我继续说道：“不过更主要的，你是个成熟的女人。”我又补充一句：“而且还是非常好的女人。”

她垂下眼睛，脸有些发红，嘴角露出一丝忍耐不住的笑意，把茶杯举到嘴边掩饰了一下。她的表情变化实在是太有趣了，让我也不由得高兴了起来。

“其实家主和程铁云也找过我。”她轻咳了两声，对我说道。“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想让我对付程琪。不过也不能做得太过火。”

“有点‘投名状’的意思。”我说。

“是的。”她点点头。“大概他们想要平静一点，简单地让我取代森叔的地位。”

“所以要耐心。要让他们信任你，又不能把火引到自己身上。”

“我知道。”她想了想，忽然调皮地笑了起来：“我可以等，毕竟我还是小孩子嘛。”

我只能苦笑。

“对了，有一件事你要注意。”她端正神色说道：“程远志和程琪，在年轻时曾经是情人，一直以来都有这种说法，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好的。”我仔细回想了一下，目前还没有涉及到这方面的事，不至于有什么漏洞。现在程远志身边有几个女人，程琪的入幕之宾也有十个以上，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如果这传言是真的，那他们之间必然会有一定的矛盾，也许会有用得到的时候。

“说说郑秋那边的事吧。”她说。“当时我们闹得太大，善后花了些钱，大概有三百万左右，郑家要求我们付一半，家主已经同意了。”

她说得很平淡，我却有一点意外。三百万，对她来说却只是“花了些钱”的程度，实在超出我的想像范围。原来她还是个“白富美”么。不过我对钱向来没有什么概念，无所谓了。

“那么郑秋的事情要怎么处理呢？”我问道。虽然是同意了要合作，但是完全没有什么动静。

“郑家已经联络了相当多的势力。他们的计划也应该行得通。”

“什么计划？”我适时地问上一句，让她可以继续讲下去。

“他们已经说动了北欧的黑魔术结社，启用上古时期杀死海妖利维坦的魔法阵。这个魔法阵需要太多的灵力才能启动，所以他们才要动员所有的势力。除去国内的三教五家、散仙和其它一些小势力，梵蒂冈的圣骑士们已经来到国内，在当地的大圣歌队也蓄势待发准备远距离支援。日本里高野的僧正也同意了这次行动。北美和南美的一些有点影响力的势力也都已经陆续派人来到中国。”

“这规模还真大。”我说。

她没有回答我，用很严肃沉重的语气说：“最坏的结果，是要动员全世界的势力，用那个城市里的两千五百万人作祭品，镇压将要降临在郑秋身上的神明。还不能确保成功。”

被这气势所压，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问道：“那时间呢？”

“尽快到位，然后等待。”她说。“神明降临之前，没有任何办法。另外，在郑秋身边有一个拥有奇怪力量的男人，或许会有转机。”

“奇怪力量？”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她摇摇头。“只知道他叫关明，好像是郑秋的同学。”

“为什么一定要镇压神明？难道神明降世普渡众生，不是好事么？”我对这一点一直很奇怪，不过没太往深了想。

“因为神明的存在会否定人的意义。”她思考了一会儿，缓缓说道。

我想了一会儿，似懂非懂，于是晃晃头丢开这念头。原因不重要，反正行动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这真是可怕。”我说。

她点点头。“最近世道不太平。还有一件很严重的事。”

“也像郑秋的事件那么严重？”

“没到那个程度，但也不能小视。剑仙黄文瑶传来消息，‘饕餮’现世了。”

“剑仙？饕餮？”猛然间听到两个常常在小说里出现的名词，让我特别没有现实感。

“嗯……大致上和世间传说得差不多。”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放弃了。“黄文瑶和我们家族有些因缘，我们也必须要帮忙。不过目前饕餮行踪不明，还是要等黄文瑶的消息才行。”

“所以从各种意义上，我们只能等待。”我总结道。

“暴风雨前的宁静。”她点点头。

到了傍晚，我从程雯的房间离开，还没到电梯，却碰到了程琪。我恭敬地行了个礼，说道：“晚上好，琪夫人。”

这是家族里对她的称呼。然后我站到一边让出路来，没有抬起头。她却在我面前站住了。

“听说小龙去找你了。还好吧？”她的语气很温柔，没有会议室里那种女强人的感觉，这也让我明白她是故意碰到我的。

我抬起头，笑着说：“我们聊了聊。龙少爷是个很豪爽的人。”

拍她儿子的马屁让她很高兴，眼神也有些光彩，可怜天下父母心。“嗯，你没事就好。”她也微笑着说道。“看来你倒是很随和，不像……”她说了一半，轻轻笑了一声，没有说完。

当然我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毕竟是成年人了嘛。”我笑着说，影射程雯的小孩子脾气。

“嗯。”她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以后有机会，多和小龙亲近亲近，他还得向你学习呢。”

“夫人过奖了。”我回应道。

“不用那么谦虚。我听说了，你很厉害的。”她的表情变得媚惑起来，成熟女人的风情让我心头一阵发热，于是我也明白了她说的“厉害”是指什么。居然会传到她这里，确实是有些意外。恐怕是程铁云干的好事，既可以分化我和程雯，对程雯进行打击，又有可能在程琪和程远志之间引起风波，一举两得，真是不得了的手段。同时这也说明他非常忌惮程雯，甚至到了有些恐惧的程度，才会这样迫不及待地有所行动。好坏参半。

我没有说话，但是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身材。当然这不可能瞒过面对面的程琪，我也没有刻意掩饰。我需要机会接近她们这一派，虽然这不是我想要的方式，但是如果能保持在若即若离的范围，应该也会有些好处。而且我并不认为肉欲是她拉拢我的理由，应该只是个借口而已。

对于我无礼的目光，程琪并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或者说她很高兴我能上钩。“小龙一般会在我那里。有时间的话，过来喝杯茶吧。”

如果真的去找她，程小龙肯定是不会在的。她说完这句话，轻轻在我胸前拍了拍，转身离开了。我一直目送着她走过转角消失在视野里，表现出我的诚意，她也一定知道我在看着她，腰肢扭动得恰到好处。勾心斗角地谈情说爱。压力好大。

这虚假的和平，只要一点小小的扰动，就可以天翻地覆。我期待着，但是并不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