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不到的客人让我们两个都愣了一下，刘嘉反应更快，单膝点地，低下头说：“弟子参见剑仙前辈。”

剑仙？这个小女孩儿就是黄文瑶？我犹豫了起来。并非因为她的外表，而是因为她的命运。的确，她的命运规模之庞大，似乎还在妖后之上，但是命运本身却是凌乱到极致，可以称为混沌。相比起来，刘嘉的命运还要更加精致优雅一些。难道剑仙会是这样的存在么？

知道得太多总不是件好事。假如我反应再快一些，应该立刻和刘嘉一样，装作被骗了的样子，大概还能蒙混过去，我有这样的感觉。然而瞬间的犹豫却是致命的。小女孩儿的脸上泛起有些阴险的笑容，颇有兴趣地盯着我。我觉得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住了一样，出了一身冷汗，但是目光却无法从对视中移开。慢慢地向后退，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努力了。

小女孩儿轻巧地跳进阳台，空中的长剑消散于无形。她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刘嘉的肩膀，看上去没用力，但是刘嘉却发出混合了惊讶和痛苦的呻吟。小女孩儿看都没看她一眼，带着有点天真、又有点邪恶的笑容向我说道：“看来你倒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呀。”

糟透了。猛兽对自己产生了兴趣，再也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了。虽然她并没有向我追过来的意思，我还是感觉到命悬一线。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反射性地慢慢向后退。

猛然间我被一股大力向后拉去，一下退出好远。我转头看去，发觉是程雯抓着我的衣领把我拉了回来。在她身后，聚会中的人们渐渐也都来到阳台上。暂时脱离了危险范围，我双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幸好身边程笑笑扶住了我。我大口喘息着，额头上的汗水流进了眼睛里，有些刺痛。

“那是……剑仙黄文瑶？”程雯有些疑惑，其它人们也都议论纷纷。

我摇摇头。能有如此力量，却又不是剑仙的家伙，我只能想到一个。又喘了几口气，我尽量大声说了出来，声音听起来很嘶哑：“饕餮！”

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那个小女孩儿却笑出了声：“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揭穿了啊。你还真有趣。”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我说的。这样一来，她等于是和在场的所有人敌对，可是一点都不见慌乱。不愧是上古的妖物，根本没把面前这些人放在眼里。今天的事，恐怕不会容易收场。

我已经恢复了些力气，但是程笑笑仍然紧紧抱着我的胳膊不放。我扫了她一眼，发觉她脸上带着恐惧的表情，于是没有挣脱，而是用力夹紧了她的手。她觉察到异样，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

虽然我们人多势众，但是毫无疑问反而居于险境。饕餮已经是无法跨过的壁垒。在这种力量下，四散奔逃大概才是最明智的做法。可是没有人走。只有能力高强的人，才能明白这种差距是多么绝望，但是这些人又偏偏都处于核心地位，这么简单地逃走，以后也不要出来混了。无聊的面子问题。

那么，不去想这种没有办法的事，现在这种情况下，又能做到什么呢。我把目光转向刘嘉。她还是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一动也不能动。如果能对她施恩，是个相当不错的做法。她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女人，即使无法接任掌门，也必然会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前提是她不会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我对程雯说：“能把她救出来么？”

程雯有些吃惊地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在程笑笑抱着我的手上打了个转。程笑笑放松了力道，不过没有放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程雯转回去打量着饕餮，带着点疑惑地说：“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你是认真的么？”

我们并没有压低声音。小女孩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是笨蛋么，居然让一个女人去救另一个女人？”

周围的人群中也传出了笑声，一群不知死活的家伙。我压低声音在程雯耳边说：“让她活下来有好处。不过不要太冒险。”

程雯回头和我对望了一眼，发觉了我的认真，微微点了点头，只是表情有些微妙的无奈。

“要出手么？”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回头看去，发觉是李明哲，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表情。他是这么冲动的人么？

在他身后，做着准备的还有两个女人，一个是之前叫生天目去当翻译的女人，手中拿着一杯红酒。一般来说红酒只会斟到高脚杯的四分之一甚至更少，她手中的酒杯却是满的，因为她的手非常稳才没有溢出来。另一个是郑雪宜，正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脸上带着些不自然的红晕，时不时地会向旁边的女人瞟上一眼。刚觉得有问题，郑雪宜发觉到我的目光，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位是张姝涵，郑秋的母亲。”

“哎呀，你们总算有点干劲了。”饕餮不慌不忙地看着我们。“不过这个小姑娘不是道教的吗？怎么她本门的人却做了缩头乌龟？”

我也正在这样想，不过因为不想这么快树敌，没有说出来的打算，她倒是替我说了出来。道家的人脸色都很难看，但是为首的掌门摆了摆手，依然没有人站出来。

“为了大局着想，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弟子在这里损耗战力。”掌门是个大概有六十岁的老头儿，黑着脸，听起来倒是理直气壮。

“无论过了多少年，你们还是老样子。”饕餮笑得很开心。“做尽了龌龊的事，还要装得道貌岸然。难怪就连道教出身的黄文瑶，也要隐居起来。不过我很喜欢哦！”

虽然处于对峙中，我还是暗中为饕餮喝彩，说得太爽快了。周围的人脸上也或多或少地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不过道教的掌门不愧久经风雨，居然忍了下来，不再多说一句话。

我听到李明哲发出一声低吼，无数粉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从天而降，像是下雪一样，酿造出一道艳丽的风景。周围的人群中也传出叹息。饕餮用手接了一下，仔细看着，说：“还算不错嘛……”

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我们身后跃起，向饕餮扑去。速度太快看不清楚，只能从身材分辨出是那个梵帝冈来的圣骑士乔尼▪约翰森。他的右手泛起一团白光，向饕餮正面砸下，却被饕餮一只手挡住。他高大的身躯，被一个小女孩儿单手拦在空中，这光景看起来有些滑稽。

“无礼的蛮子。”饕餮冷笑道。

仅僵持了片刻，其它几个也纷纷出手。李明哲低喝一声，无数的花瓣绕着饕餮和刘嘉开始打转。对饕餮没产生什么效果，只是把刘嘉包围了起来，几乎看不到她本人。郑雪宜扔掉一张纸，从纸上跳出一只黑色的巨狼。张姝涵从杯子里喝了一大口酒，张口喷出一道水柱，像蛇一般在空中蜿蜒着，配合着郑雪宜画出的黑狼，向饕餮扑去。程雯也同时冲上前，手中的火焰长剑躲开了乔尼的身体，从极低的位置发起了攻击。

饕餮终于放开了一直压制着刘嘉的手，用双手来抵挡。李明哲抓住这个瞬间，单手凌空一拉，被花瓣层层包裹着的刘嘉直接向我这边飞了过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撞在我的胸口，几乎把我砸晕，只能条件反射地抱住了她，被冲势带着向后退了几步。要不是程笑笑一直拉着我，肯定直接翻倒过去了。

没等我缓过气来，饕餮所在的位置爆发出一阵白光，伴随着巨大的炸裂声，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耳朵里也嗡嗡作响。眨了好几次眼，总算回复了视力，发觉饕餮仍然丝毫未损，悠然自得地站在原地，而退回来的程雯、乔尼，还有在他们身后的李明哲、郑雪宜和张姝涵，都有些气喘。楼体完全没有受损，真是个奇迹。

“虽然世风日下，力量还是不输以往呢。”饕餮笑得很甜，一点也没有因为猎物被抢走而懊恼的意思，仍然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刚才一起出手的几个人，应该都是今世第一流的高手，但是局势仍然没有变化。可怕的妖物。这样想着，连我也有些恐惧起来。

“能放我下来么？”从怀里传来非常细微柔弱的声音。

这时我才想到刘嘉还在我怀里，恰好被我用公主抱的姿势抱着。她的脸很红，不敢正眼看我，看来是很少和男人亲密接触。为了避免她更加尴尬，我没有看她，把她放了下来。她用非常小的声音说了句“谢谢”。我也同样用很小的幅度点了点头作为回应。她在我们身边犹豫了一下，回到了道教一派的人那里。

“其它人不想来玩玩么？”饕餮傲视全场。“这么多年没活动，多来点乐子吧。”

没有人说话，只有楼下街道上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很遥远。程笑笑一直抓着我的手臂，这时又因为害怕用上了力气。这么多人，竟然完全不被饕餮放在眼里。我在脑海里转着念头，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如何破解现在这个局面。

周围突然一下子暗了下来，虽然仍然看得清，不过所有人都有些慌乱。抬头看去，明明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时间，天却黑得如同入夜一般。一颗星星都没有，只有大得超乎常理的月亮，把周围照得雪亮。除此之外，只有程雯手中的火焰长剑，和乔尼手上的白色光辉还在发光。

这是饕餮搞的鬼么？我把目光转向饕餮，却发觉她第一次露出了混合了惊讶、警惕和气愤的表情。一直如入无人之境的她，终于变了颜色。

“你居然来妨碍我，玛格丽特？”饕餮咬着牙说。

那是谁？听起来是个外国人的名字。不过看来似乎有了转机，我在心里想着。

“忘恩负义！”饕餮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怒气，表情也有些狰狞。“当初你到中国来，还是我帮了你，现在你想和我作对？”

她只是对着空中在说话，没有人回答，我也找不到那个“玛格丽特”的身影。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僵持持续了一段时间。远处传来像是飞机的破空声，向着我们这边越来越近。饕餮咂了一下舌，冷哼一声，直接冲天而起，仿佛流星一般向着声音传来的反方向飞去，眨眼间就看不到了。同时，周围的黑暗也被解除，恢复了正常的灰蒙蒙的阴天样子。

破空声来得也相当快，没等我有时间松一口气，已经来到我们头上戛然而止。我抬头看去，发现是一个大概有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抓髻，穿了一身飘飘荡荡的灰色道袍，坐在一柄悬空停着的长剑上，正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和饕餮出现的时候一模一样，连长相都是一样的，但是绝不是饕餮。她的命运虽然在规模上比起饕餮稍逊一筹，但是整洁雅致得多。恐怕这才是真正的剑仙。

所有人都戒备地看着她。她脸上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大概是没想到我们会有这种态度。我轻轻挣开程笑笑的手走上前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包括黄文瑶。身后有脚步声跟来，应该是程笑笑。我走到程雯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剑仙。”

只说了两个字，程雯立刻明白过来，收起了手中的长剑，低头行礼，说道：“参见剑仙前辈。”

我和程笑笑也一起低头行礼。

“不必多礼。你是程家的人吧。”黄文瑶落到阳台上，刚好就是饕餮原来所在的位置。

“弟子程雯，程家第四十六代家主。”程雯抬起头回答道。“刚才饕餮伪装成前辈的样子，在这里有些冲突，所以大家一时间礼数不周，还请前辈不要见怪。”

黄文瑶皱起眉头，应该是为饕餮的事烦恼。我很高兴，不是因为脱离险境，而是因为程雯。

在所有势力中，她第一个表明了与饕餮一战的意愿；又是第一个参见黄文瑶；再加上之后的解释，已经充分宣告了自己的存在。虽然有些投机取巧的意味，但是名声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这是个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