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夏末的午后,我终于还是赶上最后一班驶往J县的中巴。倘若没有车前显示屏上醒目的红字17:27,我一定会被灰蒙的天空欺骗,以为还是黎明。
窗外疾驰而过的是从未见过的墨绿,像是苍老的山峦披上苔藓样的绿衣。我想这过分渲染的草木的颜色,也许是在预兆着厄运的即将来临吧。
已经到了退役年纪的中巴哪里还能承受得起这般无情的驱驰,于是咣当着算是些微的反抗,只是扰了耳朵,让人不得片刻宁静。很快驶入一段少有人烟的路段,中巴飞驰的速度模糊了窗外绿荫的跳跃,让我不能看得真切。
缺乏睡眠的缘故让我观景的心情荡然无存,加之长时间旅途的聒噪让我的脑袋痛到快要疯掉的地步。我把座椅调整到最适合睡觉的角度期望能在这嘈杂中偷得一分安宁。
我竟睡着了,梦见自己在车厢里走动,脚步声铛铛震耳。
周围虽都是些极熟悉的面孔,可我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来。他们是谁?为什么在我冒出对其似曾相识的想法之后却又好像完全地没有他们的印象留存在我的脑海?
他们的嘴巴不停地张张合合,是在谈论着什么?我要上前去问个明白,说不定会是旧时相识。
可当我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却没有人做出任何的反应。他们的聊天继续着,只把我当做空气一样无视,即使我已歇斯底里地喊破喉咙直至说不出半句话来,他们依然是对我毫无知觉。
我与他们虽然近在咫尺却像是处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里,他们始终是没能感觉到我的存在。
此刻的我只能傻傻地看着他们。对,只能傻傻地看着。
不知不觉中我开始穿梭在他们的缝隙间,像风一样轻巧地四处游游荡荡。
时间好似在悄悄地变慢,我甚至可以看清楚他们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寸肌肤,每一根毫毛。渐渐地我听不清了他们的声音,耳畔仅存嗡嗡样的微弱声响。
他们开始远离着我的视线,分不清楚是谁在向后移动。慢慢地,慢慢地,这些人消失在一片茫茫之中,而我竟然站在模糊混沌的绿色里。那颜色慢慢地有了形象,渐渐地有了生机。
周围安静极了。我终于看清楚:原来是一片杨树林,头顶繁密的枝叶遮挡着阳光以至于没有一丝可以透过,阴森森好似暴风雨的前夕。
我的视线定格在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上,枯黄的颜色与周围的墨绿极不相称。这个季节怎么会有枯叶飘落?正当我惊讶于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时,隐约听到背后细碎的声响,像是少女在昏黑的古巷里哀泣时候的幽幽咽咽,亦或是柔弱青衣在空旷的舞台上吟唱小曲时候的咿咿呀呀。
我忙转过身扫视一眼身后企图寻到刚才的声音的源头,却只看到一根根粗壮的树干铁青地伫立。同时声响戛然而止。
一定是她来了,一定是她藏在角落里偷偷地哭泣,一定是她在轻哼着哀怨的曲调。
可她在哪?刚才听得分明是在身后。我陷入惊恐中,没想到时隔10年后,她还是回来了,回来索取我的性命。
不知不觉间起了大雾,我像是登上飘渺的仙境,那白色的一团恰似仙女洁白无暇的裙摆。朦胧的白色水气遮掩住原有的绿色,我感到身体莫名地颤抖正在一点点地蚕食我的故作坚强,一层层地撕扯我掩饰的面纱。
在我回过头的一刻,看见那片枯叶正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像熟睡的婴儿一样平静安稳。叶片上闪现出几个血红的符号,令我为之一惊。
当缓过神想要定睛细看的时候却发现我全然不懂这些符号代表的含义,只是那红色鲜艳欲滴,像是叶片流出的血泪。
哭声再一次萦绕耳际,每一声哭泣都来自不同的方位,我完全无法辨别声音的来源。周围的一切开始旋转,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大脑完全凌乱了。脑袋感到一阵眩晕,这是只有在长时间蹲坐后猛然起立的时候才会有的感觉。
我瘫软地坐在地上,双手拄着地面企图从中获取一丝安全感。我看到那片枯叶就躺在我的眼前,上面的字迹愈加地冷艳如血。
我迅速地地把叶片翻过好让自己不再看见那些开始变幻的符号。当我翻过它的时候却发现背面竟是狞笑着的脸,脸上的血肉渐渐消退,最终分明一个惨白色的骷髅。
哭声停止了,周围恢复了寂静,静得可怕。
不,我听到了自己身体里在嘀嗒、嘀嗒、嘀嗒……无休止的嘀嗒,是滴水的声音吗?此时的我已经不敢再相信自己的耳朵。
嘀嗒声越来越快,速度越来越急,声音越来越响。幽咽的哭声再一次的出现,空中是一张张布满血丝狰狞扭曲的脸在向我怒吼,一只只苦若干柴肮脏修长的手想要撕碎我的身体……
我靠着酸软的手臂最后残存的一丝力量支撑起瘫软在地的双腿并向后努力地倒退,可无论我退到哪里哭声始终是不离不弃。
这是一片没有尽头的杨树林,这是一个充满恐怖的地方。
我的意念告诉我要不停地奔跑,奔跑,奔跑……
周围变得越来越嘈杂,似有无数的少女在哭泣。不多时,她们开始在我头顶盘旋,披着洁白的婚纱,嘴里伸出两颗尖利的黑长獠牙。她们一定是在寻觅一个最好的机会将我吃掉。
我要逃跑,要离开这里。我努力地支撑起瘫软的双腿,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拼命地跑。脸上多余的肉在上下地抖动,汗水顺着睫毛滴到我的眼睛里,依然分不清眼眶里的究竟是泪水还是汗水。
突然,一双细腻修长的却冰冷的手划过我的脖颈。我感觉到了她的愤慨,是那样地令我毛骨悚然。
她抓到了我。我内心最后的防线被彻底击溃。
“不要…不要!”我被恐惧笼罩着忍不住大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