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村晚上的天气已然开始微微泛凉。阵阵冷风狂乱地略过,我从来不怕冷的身体竟也开始瑟瑟发抖,上下的牙齿不自主地碰撞,疲软疼痛的双腿也开始有些不听使唤。
年轻人终归是充满着活力,茉莉兴奋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一点寒冷的感觉来。
可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而且我穿的厚重棉质衣服完全可以抵抗现在的寒冷。
难道是我的身体不适应曹村的环境才会变得这样的虚弱?我原本以为身体的不适完全可以用意念战胜,可当我真正的感到难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意志力是多么地薄弱。
我真想告诉茉莉我今天身体不适需要回去休息一下,可当我看到她灿烂的笑脸的时候,到达嘴边的话被我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一个小女子这几天被“囚禁”在小屋子里确实无聊难耐,白天又怕见到那些人恐怖的脸不敢出来,好不容易能有个放松的机会,我还是不要扫兴的好。
我强忍着跟她一起漫步在曹村黄昏的小路上,在她或许是种浪漫的享受,而在我却是一步步地忍耐,一秒秒地煎熬。
印象里村子里的夜一般是从黄昏开始的,质朴的农民不习惯夜间的狂欢,妇女大多躲在家里看着电视,纳纳鞋底,洗刷碗筷;男人大多抽几口烟,饮两盅酒,喝几杯茶,仅此而已。
夜色渐渐变暗,没有行人的路段显得格外地空旷。
曹村的夜似乎比其他村落来的更早一些,天刚一全黑下来,照明的灯尽已关闭。茉莉大概是害怕了这没有月色的夜晚,步子渐渐减慢,跟我靠得也越来越近。
这个天真的小女生似乎真是怕黑的,四处张望着好像随时会有一个鬼闯出来把她吓到。原本的活蹦乱跳变成现在的老实乖巧。由于恐惧,她开始不停地跟我说着无聊的话,每次听到我的回答她总要深喘一口气,不知是觉得有人陪伴心里的恐惧减少了些还是为了现在跟她在一起的人还没有被夜里的鬼抓走而庆幸。
或许是茉莉的恐惧传染给了我的原因,我也开始觉得四周的气氛过于死寂,平时不该有蟋蟀的鸣叫的吗?今晚上为什么安静到我们可以互相听到对方的喘息声。突然我感觉背后有个黑影跟着,可当我每次回头看的时候都一无所获。可当我扭转回头的时候,那个黑影好像又出现在了我的身后,我不知道茉莉是否也看到了它。
夜越来越黑,没有月亮的夜晚总会让独行的路人感到阴森异常,何况是这般空旷的充满着恐怖气息的村落。
茉莉挎着我的胳膊,我明显感觉到她在发抖。她一定是被吓坏了,我猜想她大概想起了前几天第一次来到曹村的那个恐怖的夜晚,真后悔当时她一个人守在外面。对,那晚我也看到了有身影从我身边闪过,就跟刚才的感觉一模一样。会不会就是同一个黑影?没错,是同一个。不,如果是同一个,为什么我转过头以后看不到任何东西,如果真的有人的话我一定可以感觉得到,可为什么它的动作如此的轻飘,为什么它如此迅速的行动中没有发出任何该有的响动,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难道那晚我一直处于幻觉中?
茉莉看到我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使她越发地恐惧了。
她用拳头捶着我的胳膊轻声地喊着哎,见我没有动,喊声便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嘶哑扭曲。终于看到我正常地回过神看着她,她才深呼一口气。我能感觉到她心脏的剧烈跳动,就像我现在心脏在剧烈跳动一样。
发现老村长死的那天晚上我真的是看到黑影了吗?是我的幻想还是真实的存在?在我晕倒以后又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这几天我的思维明显变得迟钝,想到什么后又会突然地忘记?这种种的不正常意味着什么?难道曹村真是个受过诅咒的地方,难道是那些死人的亡灵在夜晚来回飘荡?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个不轻。
不对,不可能是幻觉,刚才我明明感觉到有黑影存在。一定是存在的东西,我要把他揪出来。我松开茉莉的手,疯狂地朝着身后人能够暂时躲藏的地方跑去,茉莉以为我发了疯吓得开始大叫,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我一定要找到那个黑影,即使它是个厉鬼我也一定要找到。
“你给我出来,我已经看到你了。不论你是人是鬼都给我出来。”我冲着黑影奔去的方向喊。茉莉被我的举动吓得坐倒在地,我也不知道刚才虚弱的自己现在哪里来的这样的勇气。
在黑暗的房角一个庞然大物开始慢慢移动,周围的空气开始凝固。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纵使在心里默念了无数次的不要怕,可颤抖的双手似乎有意要合着心跳的节奏。
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着惊心动魄,黑影开始慢慢的露出原型,可在暗黑的夜里让我无法看清他的模样,甚至不能分辨眼前的到底是否是跟我一样的人类。黑影突然朝着远离我的方向狂奔,我迅速作出了回应,努力跟在他的后面。
我冲茉莉喊道:“跟上我。”
大概追了有十分钟左右,黑影的速度明显减慢下来,当然我原本就疲乏的身体也再不能承受更多的剧烈运动。终于,黑影钻进了一间破烂的小屋里重重地锁上了门。
我跑到黑木门前,发疯似的摇晃着门锁。可门已经被重物紧紧地顶住。气急败坏的我冲着屋内大喊: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鬼鬼祟祟的跟踪我?”
喊完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没了一点儿力气了,我瘫软地坐在了门框上,依靠着粗糙的木门。屋里没有任何声音,我用尽最后的力气用拳头砸着木门,这一定是穷苦人家的房子,我感觉如果自己的力道再大一些的话,这所谓的门一定会被我打出个洞来。
“你走吧,离开曹村,到你该去的地方吧,你不该回来的。”
我听到那声音里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声和哭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男人的声音。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我离开?”我疑惑道。
“十年啦,整整十年啦,我以为你早已经死了,为什么又要回来,为什么?”
我从老男人的哭声里感觉到绝望与无助。十年!十年前我就在曹村,就在曹村。就是这个埋没了我记忆的地方。他肯定知道十年前的事。
“你一定认识我,快告诉我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关于那个时候的记忆会突然消失。你一定知道十年前发生了什么的,快告诉我。”我急迫到想哭的感觉。
“这是报应,报应来啦。我就说一定会有报应的。”
老男人绝望的哭声让我对十年前发生的事感到莫名的恐惧。难道那真的是可怕的回忆,难道十年前在我身上发生了令人生恐,令人忏悔,令人内疚的事情吗?
“这位大哥,求求你让我进去。实话告诉你,关于十年前的事我完全记不起来了,我失忆了。这次来曹村就是为了让自己记起来原来发生过的事。求求你告诉我,你一定知道的,你一定知道。”我苦苦地哀求着。
“这都是命啊。”
说着话老男人从里面打开了房门,屋里也开了灯,在昏黄的灯光下我看到一张满是疤痕的脸,已经完全没有人的模样,那一道道痕迹就像无数条剧毒的蜈蚣爬满了他的脸。我被他的样子吓坏了,如果他只是安静地站在我的面前,如果没有听过他说话,现在的我一定会被他的模样吓个半死,他完全比我想象中鬼怪的模样还要惊悚三分。
“你是恐惧了我的脸吧,呵呵,十年了,因为这张脸我每天都不敢出门。我每天过着忏悔的日子,希望能够赎回我的罪恶,可我不能,为什么还是让我看到了你,你还是来了,还是来了。”他的话疯疯癫癫语无伦次,让我无法理解。
“好,你来了,你还是来了。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让我在今天彻底解除我的罪孽。石三,我今天就跟你们做个了断。”
“石三?我叫石三,我完全没有印象。”我对突然强加给我的名字感到陌生与恐惧。
“你不记得,对,你当然不记得,你们这些人怎么可能用真名,干一次换一个外号。你不知造过多少孽,换过多少次名字,不记得,你怎么可能记得!”老男人显得越来越激动,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剑直刺我的咽喉。
老男人走到一个古老的箱子前,颤颤巍巍地打开一把黄铜色的古旧的锁,从箱底拿出一张黑白照片来放到我的眼前。
“照片左边的年轻人你总该记得吧。”老男人问道。
黑白照片,跟老村长日记本里的照片一模一样的黑白照片。为什么他会有同样的照片,照片里的两个人是谁?我努力的回忆,可丝毫没有任何关于照片里的人的更多的记忆。我痛苦地摇摇头。
“唉,他是白白的替你死了,他是白死了。怎么会因为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就死了,不值当,不值当啊!”老男人的哭泣越来越大声,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负罪的人,我有罪,我该死。
老人突然快步走到门口,目露凶色地指着天说:“老天啊,你怎么这样的不长眼,你怎么就这样的不长眼啊。”
老男人说完猛然转身,我看到他眼睛里的愤怒之火即将喷出,他的手已经紧紧地攥起拳头,作出随时要跟我拼命的架势,看来今晚我真的要面临一场恶战了,跟这个面貌如鬼一般的人。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从他的神情里我可以看出,今天我们必定会有一个人死在这里,无论生死,我唯有放手一搏。
就在我做好准备迎战的时候,老男人却突然倒在我的面前。
刚才还要跟我一决生死的人现在突然趴在了我的脚下,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茉莉突然闯进屋来。在她露面的那一刻我被她手里紧握着的铁棒惊呆了。她扔下铁棒左手抚着门框右手捂住胸口,弯着腰大口地喘息,那双迷人的刚哭过的眼睛流露出一丝喜悦又惊恐的光芒。
我跑到她的面前一把搂住她,一方面是对她勇敢行为的肯定与鼓励,当然还有对她解救我于危难的感谢,如果真跟躺着的老男人动起手来吃亏的一定是我,甚至我就会死在这间阴暗的屋子里,从此阴魂不散。
我感觉茉莉的心情有所缓和的时候,我双手抓住她的肩膀说道:“丫头,你真勇敢,谢谢你!”说完这句话以后我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大概是被自己略带暧昧的语气吓坏了吧。她看着我尴尬的表情扑哧地笑了出来。
“对不起,刚才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我指了指地下躺着的人说,“他认识我,他认识十年前的我,他认识失忆之前的我。”
茉莉看着刚被自己打昏过去的人,惊奇地说道:“你看他身体下面压着什么?”
我的目光随着茉莉的手指一动到老男人的肚子下面。我迅速走过去把老男人的身体翻过来,突然间茉莉后退着大叫:
“鬼啊!”
我这才发现茉莉看到了老男人鬼一样的脸。我快速拿起压在他身下的东西,竟然是一本跟天海在从老村长那里发现的一模一样的日记本。我顾不上手里的日记本,草草地把它收进口袋里,之后把吓得坐倒在地的茉莉扶起,说道:
“不要怕,他是人不是鬼,他的脸上只是伤痕。”
茉莉听我说完又看了一眼老男人才停止了恐惧的吼叫。我拉起茉莉就往我们住的地方跑,一路上丝毫没有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