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嫁那天,鸿雁高飞过王城上空,人们都说,那是忠贞之鸟,预示我出嫁后会万事顺意。
其实,出嫁后怎么样不知道,反正现在看来,这婚事一点也不顺意。
彼时,我坐在长华宫的后殿中,不悲不喜,看着葵形铜镜中映出的那道倩影。
三千青丝被高绾在冠上,我的脸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铅华。淡淡的日光透过窗棂,打在云髻之下,额前的垂丝流苏摇曳摆动,光晕闪烁明灭。
蓦地,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我知道是卫娘进来了。
吴国的习俗,姑娘在出阁这一日,都会找一位自己最尊敬的长者为自己披上嫁衣,亲手送自己出嫁。
可宣赢夫人从那天在长华宫夺门而出后,就没理过我,除了这两天请安,她几乎没和我说过话。
她生气了。
所以,披嫁衣这件事,我只能找别人代劳了。
我看过去,卫娘缓步走了过来。
今天我出嫁,是件所谓的“喜事”。卫娘作为我的陪嫁,今日着了一袭辰砂色的长衫,头上别了几朵红绳攒的小花。
让人看在眼里,虽略显艳丽,却也不夸张。
她走到我面前时,我灵巧地站起身,配合微微展开双臂。
可能是注意到了我的脸色,她拣起一旁的嫁衣,笑道:“公主出阁了,要高兴些。”
“哦……”我扯了扯嘴角。
高兴些?出嫁,一个女子一生只有一次。
可如今,当事人要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人,那人高矮胖瘦都不知道,而且,还只是做个妾……
这简直就是作孽。
倒了八辈子血霉的事情,让我怎么高兴?
我没有再说话,任她将衣服一点点套在我身上。
约莫过了一刻钟,我披着一身缀满明珠的红衣跨出了殿门。
经过宫前长长的大红毯时,我故意走得很慢,就想着,或许就这么拖沓一点,能多拖一时是一时。
可红毯再长,还是有走尽的时候,我很快就出了长华宫,来到了送别的宫道前。
吴国唯一的长公主——合钰公主出嫁,尉迟深、宣赢夫人、各位王叔,以及一堆我叫不上名字的吴国大小官吏,均要前来送别。
他们一个个贯会藏狐狸尾巴。
今日,每个人着正装华服,满脸笑意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就好像长公主求得了一位如意郎君,今天出嫁是我八百年修来的福分,他们真心为我高兴一样。
我攥了攥手里的红帕,打量着眼前这帮戏精,一时竟感觉如果不是从小长在吴国宗族,看透了某些东西,今天我见到他们这幅诚恳嘴脸,可能就真信了。
我站定,看着这帮狐狸开始装腔作势地行礼,下跪的下跪,弯腰的弯腰。
“诸位,无须多礼。”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也是同样满脸笑意。我知道,相比起他们,我的笑虚伪得丝毫不逊色。
随后,我对着尉迟深和宣赢夫人跪下,工工整整地叩了三个头。
“保重。”尉迟深伸出手,摆出一副好哥哥的模样,将我从地上缓缓扶起。
我懒得理他,只是抬眼望向宣赢夫人,此时,她一身玄色衣衫,站在那处。
自始至终,她都没和我说一句话。
吉时将至,就要离开了。
我咬咬牙,转过身不去看她,齐国的使者走过来,毕恭毕敬地对我说了一声“尉迟美人”,就要将我迎上马车。
可正当时,我却被喊住了。
“合钰!”
闻声,我脚步一顿,猛然回过头,看到宣赢夫人快步走了过来。她凑到我跟前,挽过我的手,塞过来一个镯子。
我将镯子握在手里,感觉很轻,就好像是空心的,在里面塞些东西才熔铸好的。
但因为眼下的注意力不在镯子上,我随手就将其塞到了衣袋里,看着宣赢夫人,她声音有些哽咽:“你去吧,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照顾自己……”
我怔了怔,但很快回神,道了句:“好,合钰知道了。”就在齐国使者的簇拥下,一步跨上了马车。
任凭她在车外再喊些什么,我也没有撩开帘子,也始终没有再看一眼。
动作毫不踟蹰,并非不留恋,只是此去经年,再见已物是人非。
但,既然是自己的选择,那就不后悔。
我坐在车中,轻轻抬手,拭去了眼角溢出的一丝温热液体……
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