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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奈儿的态度 舍维涅夫人

我有一位非常有魅力的忘年之交,阿多姆·德·舍维涅伯爵夫人。我住在圣·奥诺雷街的时候,她住在安茹街,几乎就在我的对面。临近1900年的时候,巴黎所有的社交人物以及优雅的女人们都从另外一个街区络绎不绝地来到安茹街的沙龙。那时候人们在十一点半吃午饭,在下午三点钟出门拜访,而后是俱乐部时间。那时候的先生们进门坐下之后,会把高顶礼帽放在膝盖上。舍维涅夫人戴着棕红色的假发,她嘶哑的声音总会使马塞尔·普鲁斯特陶醉万分。她专制的方式和不容置疑的语气使她仿如圣西门小说中的人物,普鲁斯特笔下的斯万也曾模仿过这一人物。她看上去像是一位青春不再的女演员,或者说,玛格丽特·德瓦尔、莫雷诺、波利娜·卡尔东以及其他所有女演员在扮演荒谬的老妇人角色时,都在通过舍维涅夫人的女婿弗朗西斯·德克鲁瓦塞的描述而尽力模仿她。演员们模仿伯爵夫人,而伯爵夫人又来模仿演员,很快就难以说清谁在模仿谁。

舍维涅夫人是上流社会中第一个敢出言鄙俗的女人。

她的谈话是令人兴奋的,就像是一部编年史、一部回忆录,或是一本杂志的年终特刊……

“我的孩子,现今的女人真是又无知又愚蠢。男人们不再教她们任何东西,甚至连礼仪规范都不教。而我们,我们遇到的那些男人都不需要学习这些风度举止,他们就生在那样的环境里……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通过做爱学来的。应该由情人来教会你这些,而非你的丈夫。我的情人带我去了卢浮宫。我们不能总是……拥吻!我们不能总是只对这些感兴趣……毫无疑问,塞茜尔【1】和我都会有性欲,性欲……但是人们总需要有闲暇时刻,单身也不例外。我说的是还有单身公寓的时候,那时候我们都会戴上面纱到那里去,现在人们在哪里都可以做,随便在什么上面,或是在两道门之间,甚至对仆人也不避讳。你看我的女儿(我的小女儿,啊,我发誓她是舍维涅先生的女儿。我其他的孩子都姓阿多姆。没有一个是私生子!)我的女儿三岁就开始学这些,她现在六十岁却依然一无所知!”

“想知道的话不一定要去学,夫人。就像米西亚去拜访一位大音乐家,但是我从没见她弹过肖邦的四和弦。”

“说到她,那个女人!她喜欢犹太人。而且,我的孩子,米西亚就像住在犹太人聚居区里。你看她中意的那些犹太人和她身后跟着的那些人:塔代·纳坦松【2】,伯恩斯坦,爱德华【3】,阿尔弗雷德·萨瓦尔【4】……我对犹太人没有偏见,我只是看过很多的例子。简单地说,福尔总统时期的罗斯柴尔德家族不算……在马术俱乐部,只有哈斯【5】是犹太会员,而且他是1871年巴黎公社期间当选的,那天下午没有人去投反对票……”

舍维涅夫人死于战前不久。几年间她都没有再主持沙龙。她的大门只为家人、密友和我敞开。米西亚来看她的时候,她让她进门,但只是为了当面对她说些冷言冷语。

“您什么都懂,居然不懂这个?”

她非常露骨地朝我眨眼睛、吐舌头,在米西亚不注意的时候顽皮地在桌子下面踢我的脚。

“在十九世纪的时候,我们都举止端正。f伯爵喜欢我,至少我这么认为。某次旅行之后,我挽着舍维涅的臂弯去参加一个重要的晚宴。在候见室里,我瞥见客人名单。我看到了f伯爵及其夫人的名字。这个不忠的男人居然结婚都没有告知我。我的脸色变了……但是我马上恢复了过来,我对自己说:‘你是洛尔·舍维涅,本姓萨德。’”(“萨德!多美的名字……”米西亚叹息道,“要是能本姓萨德,我简直愿意付出一切!”)

“我们是法国人!那些外国人以为什么都能教会我们!我简直受不了俄国人……我曾经在圣彼得堡,住在弗拉基米尔大公夫人府上。那里的人们很有礼貌,非常有礼貌。在俄国,人们对你的招待非常周到,但是没有人重视你。他们会送你镶有钻石的礼物,但是他们会把你当做一件物品一样利用你。而他们的奢华,我在沙皇的夏宫里见到过,真是太美了!”

有时候老仆人奥古斯特会进来。

“又是谁,奥古斯特?”

“是x夫人,伯爵夫人。”

“你不能告诉她我不舒服吗?我正和香奈儿小姐在一起。”

“伯爵夫人,我不能说谎。”

“那么你为什么要做仆人呢?做仆人生来就要懂得说不。”

奥古斯特担心我会使伯爵夫人过度劳累,稍顷又回来。

“伯爵夫人该考虑吃晚饭了。”

“别管我,我正开心呢!这家伙想喂我!他给我端来了浓汤,他以为什么都可以做!我不是老糊涂,他却以为我是!我们刚刚在说什么?说到米西亚不懂肖邦的三和弦?当然!雷纳尔多是个音乐家!我的孩子,在威尼斯,万塔里斯夫人为他在贡多拉上置了一台钢琴。月光,大运河,他的轻舟在前,所有人都跟在他的后面。还有马德拉索【6】!可可,你听过马德拉索演唱《圣雅克塔》吗?这与雅克·费维耶【7】是两回事!……我跟你说什么……提醒我一下,我不知道我说到哪儿了,都怪这个蠢人奥古斯特……啊,是的,我们在谈现今的年轻女人……这些女人都是荡妇!比荡妇还甚!(在我们那个时代,妓女的举止都很文雅。)你有没有注意到现在的女人都不知道怎么走进沙龙?你想不想让我给你示范一下她们是怎么做的?”紧接着伯爵夫人跳下了床,模仿起当今女性的入场:半是拘束,半是做作,总是笨拙而且不入流。

“我们那时的步法是完全不同的!你知道怎样才是进场吗?看!”

这样一番剧烈运动之后,舍维涅夫人气喘吁吁地躺下。

“我的孩子,我岔气了,心都要停了……”

我安慰她,不过是因为缺乏运动。她把她那消瘦的、悲剧中的老年小丑一样的脸转向我,现出她那小丑一样的鼻子,从她嘴角下垂的嘴里发出嘶哑沉闷的声音,仿佛是来自地底:

“我的孩子们让我必须离开安茹街。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四十年。我答应了他们,但是我知道这样会给我带来不幸:人们只有死的时候才会离开家。我会因此而死的。如果我侥幸能平安脱险,你要记得邀请我。但是不要邀请老人们!邀请我和年轻人在一起。若非如此,你就回来看我。我给你讲斯坦迪什夫人(本姓卡尔)和格雷菲勒夫人的故事。她们才是真正的女人!她们知道怎么行屈膝礼。我在福特斯多夫看过有人行屈膝礼,那完全是另一回事……”

“奥古斯特,送小姐回家……你会有很多机会看到我躺在床上的。你看,到了我这个年龄,女人们一旦脱下了胸衣和假发,我的孩子,就永远都不能再穿上了!”

事实上,德·舍维涅夫人衰弱的那一天总会到来。玛丽-泰蕾·德克鲁瓦塞来对我说:

“妈妈病得很重,她以为她是在您家里……”

几天后,我参加了她的葬礼。

【1】原文注:j·缪拉公主。

【2】米西亚的第一任丈夫。

【3】米西亚的第二任丈夫,报业巨子。

【4】法国剧作家。

【5】原文注:普鲁斯特笔下斯万的原型。

【6】西班牙画家。

【7】法国钢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