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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疆兄弟 1.自古忠孝难两全

春节即将来临,城市和城市里的人们都沉浸在喜庆的气氛里。华灯初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不停的车流,一派都市繁华景象。

周天回到上海,朋友们不停地请吃饭,闲暇就去游泳,几天下来皮肤脱去黑色,人也精神起来。老周早已出院,基本恢复了健康。周妈见到儿子就哭起来,被周副院长吼几句,又破涕为笑,一家人其乐融融。周天又找到了对上海、对家人的温暖感觉。回家的舒适感,让周天非常舒心,生怕时光飞逝,就十分珍惜在家的每一天,看看父母,和女儿聊天,采购一些年货……周天对上海忙碌的日子乐此不疲。有时候想起新疆就又觉得是那么遥远,那些日子那么不真实。

春节就要到了,周天又想起援疆兄弟,让高明通知大家带着家人聚会一次。在上海老站酒店,古色古香的走廊,木制地板,老旧的留声机,复古楼梯,显露出上海独有的城市格调。周天喜欢这个酒店创造出的复古气息,它可以让自己感受到上海的真实,享受城市的活力。

说是团圆饭、团聚饭,可是却有点冷清。周天带了女儿周茜茜,苏婉还在非洲,陆地一人赴宴,蔡老师还在美国。只有高明是带着妻子王老师、女儿圆圆,全家来了。金立已经和华蕾分手,在上海没有家人,回了湖南老家。王亮带了女儿王逸凡。

饭桌上,高明提议喝白酒。王老师吃惊地看他,大家都反对,周天也不赞成喝白酒。

王老师道:“高明,你回来说,在新疆最不适应的就是喝酒,怎么回到上海还要酒喝?”

周天说道:“习惯了。在新疆,不喝不喝端上了,端着端着喝上了,喝着喝着喝高了。”

大家笑起来。

陆地说道:“那里的人喝酒吓人,一喝就是一斤老酒,身体都喝坏了。以前,新疆是长寿之乡,现在卫生部做了个普查,新疆是全国‘三高’患者最多的地区之一。”

周天接着道:“那里的酒文化是强劝,主人以让客人多喝为好客的标志,客人以多喝表示对主人的尊重。我们县委办公室的一个同志,三十多岁,陪了三天客人,睡下去,再也没有起来,多可惜。”

高明接着说道:“上次,姬世雄副县长请一个领导吃饭,我和周天书记也在,姬县长端了一茶杯酒敬领导,说:敬领导一杯。实际他的意思,只是敬一口酒。结果那个领导喝了一小口,就逼着姬县长喝一杯,姬县长问为什么你喝一口我喝一杯?领导说,你说敬我一杯,你和领导说话要算数。姬县长明白领导抓住了自己的口误,不得已,把一百多克的白酒一口喝下。哎,说起来,我身上都起鸡皮疙瘩。”

王逸凡道:“哪有那么霸道的,要是我就把酒泼了。那样喝酒不是自杀吗?有什么意思。”

王亮道:“小孩子不懂,下级多喝酒是对上级的尊重,这样上级才觉得自己有权威,有面子。”

大家轻松地交流着对新疆点点滴滴的体会,说了一大堆新疆的风土人情,几个孩子就充满了对新疆的神往。

王逸凡有点跃跃欲试,对王亮说道:“爸爸,我明年申请到新疆做一年的大学生志愿者。现在,每年都有一批学生到塔河县支教。”

王亮脸一板,说道:“你好好在上海待着,凑什么热闹。”

姬世雄自从来到县上就和塔河县委书记吴为民的关系比较紧张。班子里姬世雄学历最高,年纪最轻,做事又直来直去,吴为民书记说不清自己对姬世雄的感觉,反正多多少少防范着姬世雄。

那天,姬世雄吃过饭,吴为民书记告诉他,最近准备调整一些干部,想把居来提局长调整到其他口子上,让财政局副局长吕建生接替教育局局长,姬世雄表示了坚决反对。

在姬世雄眼里,居来提是一个非常能干而且讲原则的干部。只是居来提喜欢喝酒,有时到了酗酒的地步。由于倔强,对县上其他领导的话不怎么听,就显得另类。但居来提尊重姬世雄,甚至有点怕姬世雄。姬世雄刚当县长时,居来提对姬世雄的工作安排也是敷衍了事。结果惹火了姬世雄,姬世雄在大会上痛批了居来提。居来提虽然对姬世雄有所敬畏,但还是躲着姬世雄。一次吃饭,姬世雄与居来提痛饮了一场。居来提没有想到姬世雄有那么大的酒量,就耍赖,趁着酒劲姬世雄扇了居来提一个耳光,把酒泼在了居来提的身上。这件事在塔河县传开后,吴为民书记把此事上升到民族团结的问题上,让姬世雄做检讨。居来提却找到县长和书记,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姬世雄从此对居来提刮目相看,居来提对姬世雄也是尊重有加,这是男人间的征服。后来,看到姬世雄在“两基”工作中的做法,居来提就从理解到佩服,直到感动,感动姬世雄的那种敬业和对百姓的大爱。从此居来提对姬世雄的安排言听计从,没有人能征服的野马一样的居来提成了姬世雄最可靠和能干的部下。

回到办公室,姬世雄在生气。吴为民书记又打来电话告诉姬世雄,在周天书记返沪前,他们已经召开了书记碰头会,达成了一致意见:调整居来提的工作。

姬世雄怒不可遏,去吴为民书记办公室,争取吴为民书记改变决定。吴为民书记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居来提不支持援疆工作。姬世雄历数了居来提在“两基”工作中的表现,说道:“书记,居来提是一个大局意识、业务能力很强的干部。看看整合村小学工作、扫盲工作、双语教学工作,哪一项工作不凝结了居来提同志的心血?能获得地区先进也是他优秀业绩的表现。”

吴为民书记说道:“那些只能说明过去,那不是某一个人的成绩,是全县人民努力的结果。在多浪村小学援疆项目上,他一是骗组织,二是拒绝开展工作。”

姬世雄反驳道:“你说的事情,我出差,不了解。但不能因为一件事否定一个干部。我对这个干部的调整持保留意见。”

和吴为民书记的谈话不欢而散。周天在上海休假,姬世雄就给周天打电话,通报了居来提的事情,了解是什么事让居来提背上了不支持援疆工作的名声。周天告诉姬世雄,多浪村小学改造工程,上面有人打了招呼,吴为民书记过问此事时,居来提不清楚工程的开展情况。所以,那个老板找居来提时,居来提回答不知道情况,而且对那个老板的态度也不好。当吴为民书记问情况时,居来提也是用不了解情况回答书记,吴为民书记发了脾气,居来提就回答:姬世雄副县长没有安排,对援疆项目的工程自己就不管。因此,吴为民书记一方面认为居来提不听话,另一方面认为,教育上的事,居来提只听一个人的,就有了换将的想法。

这种复杂的人事纠纷让周天头疼。周天不想参与到这些是是非非之中,可是事情就找过来了。周天其实非常欣赏居来提,只是牵扯到了姬世雄和县委书记的关系,周天感到非常棘手。

周天劝姬世雄:“姬县长,你再找书记谈谈,如果实在不行,我看,还是尊重书记的意见。”

姬世雄道:“你怎么一点原则也没有?换了居来提谁来抓教育?教育是有规律的。再说,换了他,就是证明他不支持援疆工作,这是在政治上给他带了个帽子。”

周天想了想,说道:“也是,你冷静一下,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周天思前想后,不想干预主要领导的工作。在干部问题上,反对书记的意图,后果是严重的。但是居来提和姬世雄又是援疆工作中当地干部的主力,工作出色。如果不支持,那么以后的工作会十分难,也不会有人愿意配合援疆工作。考虑了得与失,周天认为,在这次干部调整上,自己不能和稀泥,要表明态度。周天给书记通了电话。

结果,开春前召开的常委会上,没有调整居来提的工作。但是,周天为姬世雄担心。姬世雄却为自己仗义执言的结果暗自高兴。虽然对这件事的讨论只发生在三位主要领导之间,但影响力却是巨大的。姬世雄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建设厅工作组听取了吴为民书记代表塔河县对于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工作汇报,前往多浪村实地调研,姬世雄陪着工作组下乡。到了多浪村,工作组就发现了问题。一是全县新农村建设规划都是由县建设局自己做的,既没有资质,又没有按规划内容全面规划。二是不符合集中居住、整村推进的要求,零星建房。三是没有供电供水的配套方案。四是资金投入过大,援疆资金没有承诺,无法落实。这样的结果犹如一记闷棍让兴高采烈的姬世雄失望至极。建设厅的意见是规划不重新做,上级的专项资金就不拨付。眼看开春在即,全年工程任务那么重,姬世雄束手无措。吴为民书记对姬世雄一通批评,认为给塔河县丢了脸不说,还影响了塔河县的抗震安居工程和新农村试点工程。

由于周天只负责多浪村的示范点建设,所以对姬世雄安排全县的规划设计时只提出了一些建议。周天认为让县建设局进行全县规划就不是正确的做法,提醒了姬世雄几次。姬世雄却还是按照以前的经验,图快捷,图省钱,做了整体安排。从上年的10月到来年的2月,抽调了一套班子成员开展工作。建设局、***的正常工作节奏全被打乱,干部怨声载道,再加上姬世雄的强硬做法,干部对姬世雄意见很大。搞到今天这个地步,姬世雄没有想到,他被失败感紧紧缠绕。姬世雄扔下工作,带了居来提,到叶尔羌河胡杨林护林站住了几天,吃了几天烤肉,喝了几天酒,就想回避让他心烦的人和事。姬世雄在和田河河床搭了帐篷,躲避在大漠深处。思考了几天,姬世雄就后悔当初没有接受周天的意见。觉得上海援疆干部有水平,思考问题的方法确实比自己高明,觉得要解决问题还是只有找周天商量。

姬世雄返回县城,给周天打了电话。周天建议:趁援疆干部在上海期间,姬世雄飞一趟上海,寻求上海的技术支持。

三天后,姬世雄来到了上海。

田正把姬世雄接到市区,入住城市酒店。这个酒店是个文物保护单位,和这座城市一样被打上了动荡年代革命的烙印。姬世雄喜欢这个酒店散发出的凝重的历史气息。出了酒店顺着浙江路走几十米远,就是举世闻名的南京路,过一条马路就是外滩,对岸的东方明珠电视塔高高耸立,直插云霄。

田正和姬世雄喜欢走出酒店,走过南京路,扶着外滩黄浦江的观景栏杆,眺望着东方明珠电视塔,谈天说地。那一刻,这个城市让人触手可及,人置身于这个像符号一样繁华的都市,亲切感、陌生感就让人百感交集。这个说着软软的吴语,中西文化交融的城市,激情四射,让人流连忘返。

黄河路,乾隆食府。田正带着十一岁的儿子土块,请姬世雄一家和周天一家吃饭,李一鸣作陪。姬世雄的女儿久酒十岁,那个亭亭玉立的少妇就是姬世雄的妻子何可儿。

周天见了何可儿目瞪口呆。突然间,姬世雄就在上海冒出来一个老婆。这个高挑矜持的少妇,一直带着姬世雄的女儿生活在上海,而姬世雄却从不宣扬。上海、新疆之间,周天、姬世雄之间好像被一种神秘的时空凝固。

何可儿从小就像一个假小子。可儿生下来就面临着指腹为婚的命运。那个年代,姬世雄的爸爸虽然官不大,但也是三河子说一不二的人物,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也可以保护一个人平安的生活。何可儿是李招娣生下的第二个女儿。老实的李招娣学了一手好医术,在三河子也是一个知名人物。上海知青又是一个特殊的群体,由于李招娣出身资本家,不免就有人欺负,总是躲不过去各种运动的冲击,是姬家一直护着李招娣。当八岁的姬世雄抱着这个牙牙学语的妹妹,就开始喜欢她。这个丑陋的嗓音巨大的女孩让姬世雄有一种做哥哥的侠义感。这个丑陋的女孩一天天长大,就不再是个丑小鸭了,出落成漂亮的野玫瑰,成了远近闻名的假小子,弹弓打鸟、下河摸鱼成了何可儿的拿手戏。可儿十岁那年,被邻居张家三兄弟欺负,正在复习功课,准备参加高考的姬世雄腰间缠了个钢丝绳(那是那个时代学生们打架自制的钢丝鞭),下了课堵住张家老二,开始开战。一顿混战之后,张家三兄弟把姬世雄打得鼻青脸肿。姬世雄说谁打我可儿妹妹,就是打我,我就打谁!其实姬世雄不知道,远近闻名的张家恶少有一个小小的帮派,而可儿就是这个小帮派的重要成员。可儿是被高年级的学生欺负的,而张家兄弟却是为可儿出头的人。当可儿赶来时,张家兄弟还在乱脚猛踹躺在地上的姬世雄,可儿就用红柳枝拼命抽打张家三兄弟。那张家三兄弟见了可儿也没了脾气,垂头丧气地走了。可儿拉着姬世雄回家,那一刻,可儿就成了小女孩,温柔而美丽。

1988年,可儿十五岁。根据针对上海支边青年的优惠政策,可儿的户口迁移到她妈妈支边前的户口所在地,可儿回到了上海。姬世雄那时已经大学毕业,在乌鲁木齐火车站,姬世雄对可儿说:等你长大我就娶你。可儿说:你是我哥哥。姬世雄说:你就是我的梦中女孩。后来姬世雄硬生生地把可儿追到手。可是倔强的可儿再不愿意回到新疆,沙漠中长大的可儿喜欢上了上海。野性十足的何可儿,成了温文尔雅的上海女人。姬世雄对何可儿的选择无可奈何,同意可儿留在上海。女儿出生后,何可儿一直和退休的李招娣住在十几平方米的石库门的格子间里。

大家都在等李一鸣。过了约定的时间大概五分钟,李一鸣到了。向大家抱歉道:“回到上海不会开车了。在新疆开车一泻千里,这马路上到处是车。好久不回上海,路不熟。看了一辆宝马跟着,结果是个外地车,忽左忽右,差点追尾。气煞人。”

大家笑起来。

田正道:“你以为这儿是新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是车水马龙的上海!跟车,必须时时保持距离。要拎得清。太远,落伍,淘汰。太近,接吻,追尾。要快,跟差头。要稳,跟宝马。最快,是跟国宾车队。”

周天笑着道:“姬世雄县长是跟大奔,一点不慢,娶了个上海老婆,金屋藏娇,看不出姬世雄能耐不小。”

姬世雄道:“娶个上海老婆算什么本事?现在还没有一套房子。”

李一鸣道:“是啊,过去上海人要户口本,现在上海人要房产证。”

周天道:“姬县长,我们应该换一下角色,你援疆,然后回到上海,我生活在新疆。”

李一鸣笑道:“那苏婉谁管?你就像周副院长,一心一意想在新疆找个女人。”

周天点点头,说道:“新疆挺好,山好水好人更好。”

苏婉揪了周天一把,说道:“你就花心吧,和周院长一样,喜欢外面的野花。”

大家笑起来。

周天道:“我就觉得好些事情不好解释,本来我认为新疆和上海远隔千里,和我一点边儿都沾不着。可是你看,我们家老周在新疆工作过,好像还有些感情故事。你李一鸣二十几年前就去了新疆,还留下了种子。我援疆又偏偏认识了姬世雄,姬世雄又有一个上海老婆,真是像故事一样,可又是我们真实的生活。”

大家就在这样的轻松环境中谈天说地。周天劝可儿回新疆,可儿一句话:那是不可能的事。只要姬世雄愿意为自己的家庭负责任,可儿就留在上海。姬世雄对可儿的说法非常不满,争论了几句,可儿就拉着久酒回家了。苏婉追出去,把给久酒的见面礼送给她。

姬世雄对可儿无可奈何,黑着脸继续喝酒。

聚会即将结束时,周天接到了阿姨的电话,说周妈急性心肌梗死,已经送进了医院。周天、苏婉匆匆赶往医院。田正开车送周茜茜回家,送完周茜茜又送姬世雄。

田正对姬世雄说道:“可儿今天晚上应该来宾馆和你一起。”

姬世雄摇着头,无奈地说道:“这个女人让我是又爱又恨。我从十八岁起,从来都是女人追我。没有女人能控制我,可偏偏是可儿,让我觉得永远矮她一截。不爱吧,不可能;爱吧,又互相折磨,疙里疙瘩。这个女人是唯一让我用心的女人,可就是痛苦不堪。按可儿的性格,今天肯定不会来宾馆,又回她妈妈的格子间了。”

田正道:“可儿也不容易,就是有点作。新疆那么多好女孩,你就是贱。也是你以前折磨别的女孩的报应。好好过吧,在哪儿都是过日子,家是一个宇宙,不能随意打破的。”

回到宾馆,可儿果真没有来。姬世雄一夜辗转反侧。

第二天,周天带着姬世雄去东方科技大学,田正驾车。周天在上海如鱼得水,好像没有不认识的人,周天约了东方科技大学的副校长。姬世雄他们按约定的时间在会议室等,东方科技大学的领导一分不差来到会议室,大家做了介绍,姬世雄说了来意。

副校长就把相关的同志通知来,给其他同志交代:要支持新疆同志,支持援疆工作,我们只要保证成本,立刻组织队伍去新疆。然后告辞。

姬世雄就和东方科技大学的同志谈去塔河县做新农村建设规划的协议条款。大学的同志都很客气,也很支持,谈了一上午,就签订了合同。东方科技大学的同志计划趁周天他们回新疆时一起去塔河县。中间,周天出去接了一会儿电话,回来时脸上难抑忧伤,提前告辞。田正就觉得不对劲。大学的同志执意要留姬世雄吃饭,姬世雄婉拒了,坐田正的车一起回宾馆。

姬世雄说道:“上海人干事效率真高,还非常大气。我以前总以为上海人小气,看样子,还是不了解上海人。”

田正道:“上海人一点也不小气,只是非常精明,不想交往的人,他们是多余的一分钱都不花,该办的事,花多少钱都要办好。你们新疆人为了所谓的意气不计成本,喜欢无谓地浪费金钱,浪费时间。在我看来,就有点傻。意气要用在对路的人、对路的事情上,不是漫天飞沙。你好好体会,上海有许多东西要学习的。”

姬世雄道:“刚才那位副校长也是正厅级干部,又是全国政协委员,一点也看不出,谦虚亲切。”

田正说道:“这就是上海人优秀之处,大隐隐于市。你看你走到哪儿,都是一副官员的派头,不知道的人以为你是个大官,结果一看只是个小县长,还是副的。”

姬世雄说道:“我看你是既像上海人,又像新疆人。新疆人身上的缺点你一样不缺,上海人的优点你一点没有。”

田正骂道:“不损我你就不是姬世雄,你一辈子就和我比,而且看到的都是我的缺点。”

姬世雄道:“我就是对你的毛病说得多而已,不然,你还以为自己好得不得了。”

田正给周天打了电话。打完电话,田正的情绪低落了下来,说道:“姬世雄,你把机票向后推几天。”

姬世雄道:“我已经买好了明天上午回新疆的机票。”

田正道:“周天妈妈去世了,后天出殡,你自己看着办。”

田正拉着姬世雄就奔殡仪馆。

周天怎么都没有想到,先走的会是母亲。母亲比父亲要小十岁。父亲是彭**一野一兵团的干部,1949年底随王震二军三五九旅来到塔河,当时的老周还是个小小的连长。部队娶老婆有一个不成文的“二五八团”之说,就是年龄要二十五岁以上、八年军龄、团职干部才能娶老婆。老干部多,女同志少,女同志是稀缺的生命资源。组织介绍,领导说服,很多女同志的婚姻都是半包办式的。在认识周妈之前,周云海是骑兵连的连长,还没有资格娶老婆。

1950年秋,乌斯曼匪徒遭清剿后,残部逃往甘肃、青海和新疆交界的地方,企图经昆仑山过西藏然后逃往印度。1951年1月,西北军区命令青海一军、南疆二军和甘肃三军、四军各出一个骑兵团进行会剿。周云海的骑兵连就是南疆二军骑兵团的一支英雄部队,走南闯北,当年秋天完成了剿匪任务。可是在这次剿匪过程中,自己的营长因饥饿摔落马下,跌入昆仑山谷。周云海与营长患难与共,营长的未婚妻就是周天现在的母亲。那个时候,从烟台参军的周妈,还是一个清纯美丽的姑娘,一个让许多男人想入非非的美女。新疆军区在山东招兵,刚刚翻身得解放的周妈,对新疆充满了神往,偷偷报名参军,入伍到了二军教导队。从吐鲁番徒步来到南疆,迷迷糊糊还没有搞清楚东南西北,就被刘聋子师长点兵点将,给他骁勇善战的骑兵营长做了口头未婚妻。那时候爱情就是革命,革命就得服从,服从就得牺牲,一切儿女情长都服从革命的需要。活泼开朗的周妈看看威武英俊的营长,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这门亲事,只等着营长牵着骏马驮走新娘。送行时,营长对周妈依依不舍,铁血男儿眼圈红润。周云海挥舞着马鞭,骑着马嘚嘚过来。周云海暗暗称奇,佩服自己的营长有这么好的桃花运。

周云海说:“嗨,营长,嫂子真是天上第一仙女,人间第一美女,你祖上积德啊。要是我娶了她,给老子个皇帝也不做。”

营长笑起来:“那是你未来的嫂子。这次剿完匪,就明媒正娶了,别打我的主意,回来让你未来嫂子牵线,把她妹妹嫁给你。”

周云海又一次认真地看看营长的未婚妻,内心生出无限的羡慕,说道:“反正你们还没有结婚,要不,你娶她妹妹,我娶了她。”

营长哈哈大笑起来:“周云海,我们革命是革地主、资本家的命,你就要革我的了?小心老子的马刀不认人。”

周云海说:“营长,我们出生入死十几年了,少说我也救过你两次命。给个机会,还我一次不行吗?要不你一辈子都欠着我,你不累,我还累呢。”

营长望着周云海,有说不出来的喜欢。在营长心里,别说女人,就是周云海要自己的命,自己也会毫不犹豫。

营长说:“好啊,只要剿匪胜利,你我还活着,我们就来一次比武论英雄,谁三枪打下三只飞鸟,谁娶她。如果成绩一样,她来选择,她选剩的那个娶她的妹妹。”

两个豪气万丈的男人并辔马头,仰天大笑。

周云海问当时的美姑娘:“嘿,妹子,营长的话可以算数吗?”

周妈咯咯笑起来:“算数,就怕你枪法太差。”

周云海开心地看着营长。

营长说道:“完成剿匪任务以后,你一定会是我小舅子,这个姐夫我当定了。”

营长扬起马鞭狠狠抽在周云海的马屁股上,周云海的马奔跑起来,周云海回过头哈哈笑着。

周云海回头喊道:“妹子,等着我回来娶你……”

可是,剿匪战役之后,营长就一去不回,这次告别成为和营长的永诀。后面的故事就夹着悲伤和幸福一起涌到周云海和周妈的面前,生死与共的营长走了,周云海毅然决然娶了周天的母亲。

周妈总是说,周院长身体不好,周妈活着就是为了伺候老周。周妈说只要老周一走,这一辈子就没有可以想念的事情了。

老周一次次病危,一次次从死亡线过来。周妈就相信自己会和儿子一起先送走周院长,所以瞒着周院长,她早早地准备了寿衣,让周天早早地选好了合葬的墓穴。没有人注意到为周院长劳累了一辈子的周妈,已经气息奄奄了。

周天回想起,几次一家人吃饭时周妈突然昏厥的场景。周天说了几次要陪周妈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周妈总是以血糖高劝慰大家。没有人想到周妈的心脏已经无力支撑残喘的生命。周天离开上海之前,周妈又昏厥过一次。因为照顾老周,周天没有注意周妈的身体。本来想等老周走了或者老周好一点再带周妈做一个全身检查,可是却急急忙忙去了新疆。等老周的病好起来,苏婉正准备给周妈做一个全身检查,不料苏婉又去了非洲……结果是周妈没有什么交代,就急匆匆永远离去。在周天心目中,父亲是革命者的形象,母亲就是一个默默无闻、默默牺牲、默默奉献的中国女人。没有惊天动地的业绩,没有高谈阔论的说教,只是默默地陪伴着父亲,养育着孩子。她的理想就是孩子健康成长,老周能多活几年,然后交代完人生的后事,就陪老周一起安息。

周天想起自己被易怒的老周用皮带抽过后,总是周妈默默地给儿子涂药,陪惊恐的她的天宝入梦。周妈就像一把伞,一直在给天宝遮风挡雨。当老周为了天宝初恋的沈阳女孩与周天断绝父子关系时,周妈哭伤了眼睛,视力一直模糊不清,所以老周平时总是叫周妈:瞎子。

后来,周妈说:“天宝,听妈一句话,为了老周,为了咱们的家,你娶了苏婉吧。苏婉是个过日子的女娃,苏婉的爸爸救过老周的命,娶了苏婉,就是救老周的命,就是救俺们家。”

周天娶了苏婉。周天就有了一个幸福的家,有了宝贝周茜茜。周天觉得周妈是对的。在周天的心里,老周是一艘乘风破浪的军舰,而周妈是永恒的陆地,是脚踏实地的生活。周天无法原谅自己的粗心。对待周妈,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

苏婉哭得不省人事。周天没有多余的力量宽慰苏婉,面对着躺在冰冷的玻璃柜里的周妈,宛若隔着生死之窗,无法再把母亲的生命留住,任凭生命消逝。周天心碎欲裂,痛苦不堪,泪如泉涌。办公室的同志接待着一批批慰问的客人,周天精神恍惚地看着周妈的遗像。周天痛不欲生,那种后悔,那种生离死别的痛楚让周天崩溃。周天恨自己,为什么就没有关心过母亲,为什么离开上海前没有为母亲做检查,为什么回到上海又忙于应酬,忙于和援疆兄弟碰头,就没有带母亲去一趟医院。周天恍恍惚惚好像坐着,又好像睡着。周天有一种世界末日的痛苦。

周天见姬世雄进来,不知是在哪里,恍恍惚惚问道:“我妈妈怎么到新疆就走了?”

姬世雄不知道如何安慰周天。

田正道:“周天书记,我们是在上海。”

周天就抓住姬世雄的胳膊,姬世雄感到周天在全身颤抖。

周天悲痛万分,说道:“我为什么去新疆?为什么?是我害了我妈妈。我不孝啊,不孝啊,我这个逆子,逆子。”

周天涕泪滂沱,昏倒在周妈的遗像前。

一个头发花白的军人摇着头,自言自语:“自古忠孝难两全啊!”

机场,田正和可儿送姬世雄回新疆。

可儿拍拍姬世雄身上的灰尘,说道:“我开春以后到新疆看你,自己多照顾自己,多保重。”

飞机上,姬世雄偷偷擦了擦流泪的眼睛,闭上眼睛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