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到了,沉睡了一个冬天的绿洲苏醒过来。
塔河县进入了春耕生产阶段,周天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奔波在田间地头,调水春灌,准备三万亩的红枣苗,平整土地,准备地膜,安排春季造林……所有的农村工作都集中在案头。周天指挥着千军万马,投入春耕生产的各项工作。周天有一种自信,这种自信是过去从未有过的。当做出决定,下达指示,所有的干部,所有的部门都立刻行动起来,犹如一列火车,在周天的驾驭下,轰隆隆前进。然后,你可以看到那些指令和想法变成了人们的行动,那些图纸上的蓝图变成了一个个现实。这种控制全局的能力,超乎想象;这种支配人们思想和行动的驱动力,异常强大。这一切,都给予了周天一种自信,一种自信人生一百年的气势,一种奋不顾身开拓进取的胆略。周天享受着这种过程,感受着改天换地的快乐,体味着指点江山的成就感。
周天正在乡里召开红枣栽培现场会,全县要定植三万亩红枣,是一个相当大的任务。干部不但在观念上要从大力发展棉花转变到大力调整农村产业结构,以红枣种植为突破口,增加农民收入,而且在技术上要掌握播种、栽种、定植、嫁接、管理等一系列流程。周天讲完话,分管林业工作的副县长接着安排。这时候,电话响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周天没接。一会儿电话又响起来,还是那个号码,周天想了想,接了电话。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问道:“你是周天同志吗?”
周天道:“是我。”
陌生男人说道:“我是地区纪检委干部,请你上午12点前务必赶到地区纪委,纪委书记有重要工作安排。”
陌生男人语气坚定,不容商量,说完就挂了电话。
周天常年在纪检系统工作,知道纪检干部应该以一种什么方式和其他人说话。这种口气就是对违纪的当事人的口吻,坚决、威严、不容置疑。周天爽朗的心情立刻被破坏了。周天启程前往地区纪委,一路回忆,有什么自己干了有什么违纪了?想了一想,就给姬世雄打了声招呼。
到了地区纪委书记的办公室。纪委书记热情地和周天握了手,说道:“周天同志,本来,我们干部监督室的干部可以直接和你谈话,由于你是援疆干部,又是代理书记,我们还是非常重视的。群众对你做代理书记期间的一些违纪问题进行了举报,我们纪检委进行了研究,报告了地委主要领导,经过书记碰头会讨论同意,我们纪检委决定进行初核,请你配合组织工作。”
周天好像掉入深渊。这是对违纪干部开展调查的正规程序,而不是简单的核实,是实实在在的案件调查。周天诚恳地道:“请领导放心,请组织放心,我没有问题,我也会说清问题,我一定配合好调查工作。”
到了干部审理室,一个纪检干部带着周天来到地区宾馆的一个套间,开始了谈话。周天想,不在办公室谈话,来到宾馆谈话,问题十分严重,可能是按照双规的步骤来处理的。纪检委的干部简单交代了一下纪律,收掉了周天的手机。让周天如实向组织说清楚,他在担任塔河县副书记和代理书记期间群众举报的违纪问题。周天仿佛五雷轰顶,思前想后,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不知道应该从何交代。
阿不来提县长为了工作的事情给周天打了一天电话,周天没有接,他感到蹊跷。晚上苏婉也打来电话寻找周天。阿不来提给姬世雄打了电话,才知道周天去地区纪检委了。阿不来提琢磨着:这猫头鹰白天嚎叫,我看也不是好事情,可是周天又会有什么事情呢?
第二天,王亮电话告诉姬世雄,吕建生说周天因为受贿已经被双规了。姬世雄一听,吓了一跳,这么严重!姬世雄让秘书把吕建生叫到办公室。吕建生神神秘秘地告诉姬世雄,说周天因为接受一个老板的钱,又没有给别人办事情,被别人告了。
姬世雄严肃地说道:“建生,这些问题十分敏感,又涉及县委书记,出去不要乱说。如果问题不是谣传的那样,对领导、对传言的人都不好。”
吕建生说道:“县长,我也就给你说了。”
姬世雄明白吕建生在撒谎。吕建生已经像一个小喇叭一样在到处传播小道消息,不过姬世雄没揭穿他。
姬世雄问道:“你怎么知道周天书记受贿的事情?”
吕建生神神秘秘地说道:“县长,我也是在酒桌上听说的,那个包老板和塔北农场的老板关系密切。有一次,包老板说为了职业中专的工程给领导送了钱,塔北农场老板问给谁送了,包老板想说,后来没说。昨天,我们又坐在一起,那个塔北农场的老板说一定是有人告了状。”
姬世雄问道:“还有谁在?”
吕建生吞吞吐吐道:“没了,就是我们。”
姬世雄盯着吕建生继续问:“还有徐常委吧?”
吕建生推脱道:“我喝高了,记不住了。”
看着吕建生闪烁其词的神情,知道他一定在隐瞒着什么。姬世雄心中有了一种猜测,这些事情都和徐常委,和包老板,和塔北农场老板有关系。
一会儿,地区纪检委又打电话让姬世雄也去一趟,姬世雄忐忑不安。不知道什么问题又和自己扯上了。自己做了五年多的县长,得罪了不少人,吃吃喝喝的事情也记不清。
到了纪检委,看到高明也在那儿。纪检委的干部让他们分别把包守信给周天送三万块钱的事情给组织汇报一下,然后就分成两个组和他们分别谈话,谈完话,又让他们在笔录上签字。
姬世雄说道:“周天是个廉洁奉公的援疆干部,有一些吃吃喝喝的事情,在基层也是正常的,收钱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
纪检委同志的态度明显比刚来时有了变化,说道:“姬县长,是否廉洁要看调查结果。你们可以回去了,这些事情也仅限于此,在外面就不要再说了。”
高明和姬世雄走在路上。
高明说道:“姬县长,有些干部干事的本事不大,折腾人的本事不小,幸亏周天书记让我把钱退了。”
姬世雄道:“不是幸亏!当干部不慎独、慎言、慎行,早晚出事。人生啊,都是一关一关地过,利欲观、荣辱观、生死观,都要有人生的基本底线,当我们的底线太低,就会触犯党纪国法,危害社会,为社会所不容,到那时候,人就走到底了。要当大领导,就得过这些廉政关,这是一个干部的基本要求,也是立于不败之地的本领。江湖险恶,如履薄冰啊。”
下午,周天回到塔河县,然后给姬世雄打了电话。姬世雄去周天办公室看望周天,两人非常高兴,拥抱了一下,哈哈笑起来。
姬世雄问道:“没有事情吧?”
周天自信地说道:“你说呢?我会有事情吗?和我绕了一天一夜,问我有什么交代的。我把这一年多收了几瓶酒、收了几双皮鞋的事情都说了。看看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问我是不是和曲漠有男女作风问题,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纪检委的同志我和曲漠纯洁的同志关系。他们把李一鸣的账算给我了,后来就问到包守信给我送钱的事情。”
姬世雄道:“有些人只谋人不谋事,我就是不习惯这样的氛围,让人没法安心工作。”
周天道:“谁让我们是共产党员,是领导干部?共产党人就是要经得起千锤百炼。共产党的执政之基在基层,在拥有一批大公无私、廉洁奉公的干部,在拥有一个老百姓爱戴的政府。如何落实好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是新时期对我们共产党执政地位的严峻考验。”
姬世雄说道:“周天书记,你现在看问题的高度,我都跟不上了,有水平。”
周天道:“不是有水平问题,是理想信念问题。”
没几天,事情就有了结果。那个包老板有一次和塔北农场的企业老板说到塔河县职业中专土建的事情,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酒喝高了,就说给塔河县的当家领导送了现金。那个企业老板自从群众集体上访事件以后,就一直和县政府打官司,眼看官司败诉,充满对县委和政府领导的不满。听包老板说到这些事情,就故意把话题引到县领导身上,结果包老板又说起民间传说,说到所谓曲漠和周天不明不白的关系,那个企业老板就认定收钱的是周天。过了些日子,包老板又和企业老板吃饭,并请来了吕建生。包老板对吕建生的办事能力大加抱怨,说到职业中专工程土建没有中标,都是一帮贪官污吏,既拿钱又不办事,嚷道要告倒这些贪官。那位企业老板觉得时机已到,就以包守信的名义写信到地区,检举了周天。
对周天调查以后,地区纪检委觉得问题蹊跷。既然周天没有问题,而包守信又实名举报,事实好像又非常清楚,于是请包守信到纪检委调查。包守信抵赖了许久,纪检委的同志晓之以理,指出行贿等同受贿,但检举另当别论,财大气粗的包守信算计一下,认为没有必要为了保别人,反而被别人算计,于是就竹筒倒豆子,把送了吕建生三千块钱,让吕建生联系徐常委,然后贿赂徐常委三万块钱的过程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又说后来也没能中标,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于是对交谊较好的那个企业老板发牢骚。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被移花接木以实名举报的方式捅了出来。这次举报事件歪打正着,把徐常委揪了出来,让全塔河县的干部不敢相信,大跌眼镜。
与周天说起徐常委,阿不来提县长惋惜不已:“没想到徐常委会做这样的事情,一个那么能干的人,就是心术不正。”
周天道:“上次搞吴为民书记的事情,也是他做的。平时他在吴为民面前鞍前马后的,唯命是从,怎么就想着去告吴为民?在常理上也说不通。”
阿不来提道:“他还给我分析是不是姬世雄做的,认为一定是姬世雄为了县委书记的位置干了告状的事情。当时我不怎么相信他的分析,总觉得有点奇怪。现在才明白,吃了人家给的馕,还要在馕上撒尿。徐常委已经和吴书记共事了五年,吴书记非常支持他的工作,也十分信任他,怎么就做出这样不可理喻的事情来了?吴为民书记是个重情义的人,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对他有很大的打击。”
周天道:“官场,让人丧失了基本的对事物是非的判断,真是悲哀啊。”
阿不来提说道:“你是个好人,周天书记,我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我希望,我们能互相支持,也相信我们可以保持终生的友谊。”
周天笑道:“看着你纯净的眼睛,我就知道你的为人。你看徐常委的眼睛,说话时都是闭着的,他的意思是说,我说的都是瞎话,你们不能信的。”
阿不来提哈哈大笑起来。
姬世雄分管“两后生”的工作,居来提一直不怎么配合。姬世雄想起吴为民曾经多次告诫过自己,居来提是个争议比较大的干部,在一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不坚定,所以吴为民对居来提总是另眼相看。几次推荐干部,居来提作为副县长人选,推荐票数比较高,但是都没有过吴为民这一关。姬世雄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认为吴为民是一种帮派思想,对居来提有偏见。在私下里,居来提说起新疆史、民族史、宗教史,头头是道,但几次周天安排中心组学习新疆“三史”,让居来提做一次讲座,居来提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让周天十分恼怒。让姬世雄和居来提谈了几次,居来提总是哼哼哈哈,不表态,反正就是不上讲台。
姬世雄想起吴为民的劝告,觉得吴为民作为书记在用人上、在识人上还是有独到之处,只是每次要调整居来提时,提出的理由却让人感觉有泄私愤之嫌,于是姬世雄就认为吴为民心胸狭窄。姬世雄客观上成了居来提的最大保护伞。而这次,居来提的表现就极端过分,已经把姬世雄都不再放在眼里。地区安排的两百人的本地大学生毕业的待业生赴内地培训名额,一直没有完成。姬世雄问起原因,居来提都是以农民不愿意到内地培训做回答。
上午,地区教育局副局长来塔河县检查“两后生”的组织动员情况。走了三个乡,发现问题比较严重,几乎都没有动起来。地区教育局副局长也是一个少数民族干部,他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认为塔河县不但没有宣传好党的富民政策,而且对培训“两后生”和大学毕业生的事情有一种情绪。地区教育局副局长单独就此事给周天、阿不来提县长和姬世雄做了汇报,并对居来提在陪同期间的一些言谈提出了异议,认为居来提的看法代表了一种落后的情绪,对推动塔河县“两后生”培训工作非常不利。
中午吃午饭,周天、姬世雄和居来提陪同。姬世雄回想起自己几年来对居来提的看重,为居来提飞身挡箭,受尽委屈,但居来提却是这样,就对自己意气用事的江湖做法十分懊悔。
居来提嚷着要喝酒,姬世雄不同意,说道:“居局长,你能不能少喝点,把喝酒的本事用在工作上!”
居来提听到姬世雄又在批评自己,十分不痛快,顺手把杯子一磕,放在桌子上,高脚杯的杯底就碎了。
地区教育局副局长在一旁提醒:“居局长,县长给你说话,还那么大脾气。”
居来提提高嗓门说道:“县长怎么了?县长可以不让我工作,还不让我吃饭?”
姬世雄站起来,指着居来提,厉声说道:“放肆!你还有没有规矩!像不像个干部?‘两后生’培训,只组织了一百多人,我都没办法给地区交代,你坐在这里要酒喝。”
居来提抱怨道:“姬县长,不要骂人。农民不愿意去,让我怎么组织?”
姬世雄道:“我让你组织队伍,去一家一户地入户宣传,你入了几家?今天地区教育局领导检查,农民都不知道地区每年学费、住宿费、餐费、交通费全免的政策。地区对全地区一千多本地大学毕业生全部送往内地免费培训一年,让每个家庭都有一个会技能、能就业的孩子,将来能够进企业,能够自谋职业,能够脱贫致富,这么好的政策,为什么不宣传到位?”
居来提辩解:“姬县长,都是汉语的材料,农民看不懂。”
姬世雄道:“你是‘两后生’办公室主任,不会组织人翻译吗?难道让我这个县长做这些工作?我看不是这些问题,是你从内心就不支持这项工作,如果再这样下去,你要好好考虑你今后的出路。”
听到姬世雄这样训他,居来提生起怒火,把平时对姬世雄的不满和“两后生”工作的不满发泄出来,说道:“县长,你什么时候尊重过我?一不高兴,就批评我,好像我是你儿子。我对‘两后生’工作就是有看法,农民送到地区培训就行了,非要送到外地,生活不习惯。”
地区教育局副局长忙劝道:“哎,居来提局长,你在这些问题上认识糊涂,不要乱说。送大学毕业生到内地学习技能是党中央和自治区党委的决策,是支持少数民族学习科学文化的重要措施,是让少数民族同志脱贫致富,与内地群众一起奔小康的措施。不要乱说,你是一个党员干部。”
居来提手一甩,说道:“这样的干部我不想当。”
周天一直听着他们的争吵。周天突然发现,今天的居来提是那么陌生。这个姬世雄的朋友,姬世雄可以为他得罪县委书记的下属,原来并不是平时表现的那样优秀。说出的话,对姬世雄已经充满愤恨,对党的政策已经不是不理解,而是消极抵抗。面对塔河县主要领导,竟然放话不想干了。
周天无法容忍这种态度,冷冷地说道:“姬县长,请你通知办公室的同志,下午召开常委会议,既然居来提同志不想干了,反对党的教育政策,我们换个人。没有革命的原则,就没有革命的干部。对这样政治上不坚定的干部,留在干部队伍里,就会损害革命的事业,危害稳定大局。”
周天拂袖而去。姬世雄送走地区教育局副局长。居来提摇摇晃晃从酒店出来,唱着民歌,回家了。
下午,周天主持了常委会,组织部通报了居来提的相关表现。决定免去居来提的教育局局长职务。第二天,召开了干部大会,号召全县同志学习中央文件。塔河县统一了各族干部对双语教育工作的思想认识,一度甚嚣尘上的杂音销声匿迹,“两后生”培训工作顺利完成了全地区分配的任务。
晚上,高明来到周天宿舍,怪怪地看着周天。两个人下了几盘象棋,高明被周天杀得人仰马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周天见高明这个样子,也没了兴趣,说道:“不下了,你是在让我,让又让的没水平。连那么简单的抽车的棋,都看不到一样。这哪是你的水平,高明也学会了拍马屁,我这个书记只是个代理的,怎么一当书记,好像什么水平都高了?我就不相信。”
高明说道:“书记,都是这样,上智下愚!一当了领导,好像比下属就事事高明。哪怕领导不懂的专业,都可以给下属一些知识和教育。”
周天摇摇头说道:“没办法,这里的干部,就是有这个毛病,比较尊重官员,对知识分子还是不太当回事。你看你是县委办的副主任,因为在我身边,大家都比较敬重你。陆地是个医学博士,大家一起时,明显不把他当回事情。陆地在上海,可是把我们这样的小小七品芝麻官不放在眼里的人,人家是专家,是博士。”
高明说道:“是啊,这就是现实。说到陆地,我今天就是为他输棋的。”
周天诧异地看着高明,问道:“陆地和我们下棋有什么关系?”
高明说道:“前两天,陆地还有一个外县的援疆干部和那个传说和陆地不清不白的护士长,三个人在陆地家里看录像,看一个关于南丁格尔的纪实片。那护士长的老公找不到自己老婆,就带了两个朋友找到陆地那儿去了。”
周天道:“看录像又怎么啦?更说明陆地是清白的了。”
高明说道:“清白肯定是清白的。可是护士长的男人吃醋呀,不由分说就打护士长。结果陆地和另一个援疆干部不干了,双方就都动起手来。这一动手,清白的也不清白了,越闹越大了,越闹越乱了。这次陆地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这人丢大了。我们塔河县上海援疆干部联络组尽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
周天气得站了起来,说道:“把人丢在塔河了。这可怎么交代?陆地就是不避嫌。各种说法都沸沸扬扬了,还和那护士长走那么近。你说有几个男人能让自己的老婆给别人当红颜知己的?”
高明看着周天说道:“周天书记,已经这样了,要想个办法赶快处理。我上午已经跟护士长和她老公谈过了,不许张扬,可是这可能吗?”
周天想了想,果断地说道:“让他走人。”
高明问道:“退回上海?”
周天瞪着高明,说道:“你傻啊。卡瓦脑袋!那不是越搞越臭,越抹越黑了。明天通知他回上海,去落实一下塔里木文化周的前期工作,待几个月,本来也没有男女作风的事情,人们说说就不议论了。然后再让他回来。去吧,晚上打电话,让他明天一早就走。”
高明走了。
周天想起这件事情,心里十分恼火。
周天写《实践与思考》时发现需要许多数据,于是打电话给援疆办曲漠,说自己需要一些资料。曲漠说资料都在办公室,只是一时不在,回来时给周天送去。周天看看自己没有什么事情,就自己到援疆办取资料。
进了办公室,发现两个男人正在打架,被打倒在地下的是吕建生。另一个男人手握匕首,是吴思思的男人。
这个男人周天见过几面,一个土地承包户。以前没有正经的工作,小混混一个,一年四季像个掮客似的,给外地来的商人联系一些棉籽、棉花、水果的生意,日子过得有一天没一天的。后来,通过一个商人介绍认识了吴为民,喝酒时,聊起自己的老婆吴思思也姓吴。一来二往两家就来往比较频繁。平时,吴为民给吴思思家多了一些照顾。但身为县委书记的吴为民是聚焦在荧光灯下的人物,所以各种说法就传出来。吴为民认为自己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总是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歪,有点不避讳的意思。吴思思的男人听说了,表面也不当回事,但内心却又有许多复杂的想法。后来,有一次吴思思的男人和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几句话不对劲,就吵上了。平时,大家都把吴思思的男人叫作县委书记的妹夫,所以社会上的混混还是让他三分。喝多了也就不管不顾了,一个人就借吴为民和吴思思挖苦起他来。吴思思的男人哪里受过这样的挖苦?在县上,也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没说几句,两个人动了手,吴思思的男人那压抑多年的愤怒就变成了恶胆,抽出腰间的刀子,对朋友动了手。一帮人七手八脚把那个朋友送到医院,捡回条命,吴思思的男人也进了拘留所。吴为民知道以后,虽然生气,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要求武文韬放人。武文韬为此和吴为民争执了几句。吴思思男人出来不久,买了几百亩熟地,做起了土地承包大户,每年收一些租金,不再过动荡的淘生意的伙计,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相安无事。
从那次事件以后,吴为民反省自己,慢慢地疏远了吴思思一家。吴思思的男人好几次遇到事情去找吴为民,都吃了闭门羹。吴为民带话,要吴思思的男人遵纪守法。吴思思的男人见吴为民对他的事情不管不问,内心生出许多怨恨。吴为民一去党校学习,吴思思的男人就把对吴为民的怨气发泄到吴思思身上了,对吴思思经常施以暴力,逐渐闹到了要离婚的地步。吴思思对自己的男人又恨又怕。因为工作的关系,吴思思经常在吕建生面前哭诉。偏偏吕建生是个胆大妄为的主,看准了吴思思的困境,借着吴思思神疲情困,眉来眼去,就和吴思思搭上了,但没想到吴思思就是他的劫数,是能看不能用的忌物,招惹了就是灾难。
周天进去的时候,吕建生已经血淋淋地躺在地上,下半身已经血肉模糊。吴思思的男人凶神恶煞地拿着刀。周天厉声喝道:“把刀放下!”
吴思思的男人带着一副哭腔,声音颤抖,骂道:“吕建生这个畜生,一天到晚干尽坏事。吴书记在县上,他到处造书记的谣言,那些写匿名信的事情都是他干的。要不是吴为民书记劝我,制止我,我早就把他骟了。到如今胆大妄为,竟然在办公室搞我的女人!欺人太甚,我不骟了他,我就不是堂堂正正的男人。”说完瘫倒在地。
周天赶紧安排人看护好现场,又打通了武文韬的电话和120。
一会儿,警笛长鸣,警车和救护车呼啸而至。县委大院一派混乱场面。
当天,吕建生就从医院的六楼跳下来。跳楼之前,他对老婆说,告吴为民和姬世雄的事情都是徐常委指使的。没有了男性特征的吕建生,对生命已经绝望。想玩弄女人,结果丢了根。吕建生第一次觉得羞耻是那么沉重的东西,已经让生命的一切可以窒息。
吴思思精神恍惚,变得歇斯底里。高明和曲漠把吴思思送进了塔河精神卫生中心。
周天对兵团中心团场在塔河县水源地上游建水泥厂一事非常恼火。水源地上游是兵团中心团场的地界,但按照属地管理原则,土地属于塔河县,塔河县可以依法对中心农场的土地使用和税收征管进行管理。兵团是新疆一种特殊的体制,长期以来屯垦戍边,是保卫边疆的中流砥柱,也是维护稳定、民族团结的坚强力量。所以处理好兵地关系是当地主要领导的一项政治任务,考验着每一个主官的领导艺术和大局意识。一直以来,塔河县和这些农场睦邻友好,逢年过节互相团拜,双方关系融洽。
可是,最近中心农场为了完成兵团师部下达的招商引资任务,四处出击,谈判了建设一个二十万吨水泥厂的项目,而项目建设地就在塔河县的上游水源地。周天和姬世雄参加了项目评审,作为地方领导的周天对此坚决反对。
周天觉得对兵团的支持是有原则的,如何落实好生态文明建设是落实科学发展观的大局。水泥厂项目建设既不符合保护生态发展的方向,也对二十万塔河县人民群众的生活饮用水和农业灌溉用水造成重大危害。塔河县援疆项目的一个重点就是农村饮用水改造工程,但团场这个水泥厂项目除了有经济效益,没有考虑社会效益,没有考虑可持续发展。
中心团场的主要领导面对塔河县委书记的反对,有点恼羞成怒,说周天破坏兵地团结的大局、兵地发展的大局,水泥厂不管周天同不同意都要建。
两个主要领导据理力争,各不相让。
周天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召开县委常委会议,专题研究中心团场建设水泥厂的问题。会议上各位委员发言踊跃,全部支持周天的意见。
阿不来提说道:“天空是鸟飞的,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作为一个受党教育多年的民族干部,我们始终把民族团结看成我们的生命线,始终把兵地团结作为兵地关系的出发点。但是,中心团场建设水泥厂的项目,是一个涉及民生发展的项目,是一个如何解决可持续发展和眼前利益的问题。水泥厂项目就在塔河县的上游水源地,一旦建成,长期污染水源,不但伤害塔河县二十万老百姓身体健康,而且伤害中心农场和下游几十万老百姓的身体健康,势必破坏塔河地区的百年生态平衡。那么我们会成为人民的罪人,这不是涉及兵地关系的问题,是涉及百姓民生的大事。我们支持县委,支持你,坚决不能让这个项目在水源地上马。”
姬世雄道:“周天书记,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我们塔河县必须统一思想认识,向地区汇报,向中心团场交涉。”
会议做出决定分头汇报,分头发文,力图阻止中心农场的水泥厂项目建设。
会议之前,周天对自己和团长的谈话进行了反思,认为可能自己的态度会影响兵地团结,这也是一件大事,召开常委会就是要了解一下县领导的想法,集思广益,看如何在不影响兵地团结的基础上做些工作,其实对这件事情的发展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县委常委会议坚定了周天的决心。周天明白自己的观点是对的。特别是阿不来提县长的发言,站在了一个高度,周天知道无原则的团结才是最大的不团结,自己必须挺身而出制止这项工程的开工。
周天向黄成华副书记汇报了和团场的冲突。
黄成华说:“周天,当你权力越大的时候,卷入的矛盾就会越深,那么工作就要有灵活的艺术和坚定的原则。在这件事情上,你们县委的态度是正确的。一方面,我们援疆干部在解决老百姓的引水工程,解决农村百姓喝不上水、牲畜饮水难的问题,这是民生的大事。另一方面,又有人为了眼前利益,污染水源,这是一种掠夺式的发展,必须制止。”
周天道:“我们已经给师部发文,要求师里面协调解决。同时,给中心团场发了函,要求停止建设。但师里面没有回话,团里面已经上了挖土机,准备动工建设了。”
黄成华问道:“已经迫在眉睫了,你们就文绉绉地写了几篇官样文章,还采取了什么措施?”
周天道:“担心影响兵地关系,没有动作。今天特地向你汇报。”
黄成华批评道:“周天,你太糊涂了。我看你们阿不来提县长的态度就比你有高度,这怎么是兵地关系的问题?这是民生大事,要落实科学发展观的大局。不能因为他们是兵团,就可以违背发展大局,违背群众意愿。”
周天道:“我们作为县委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黄成华语重心长地说道:“周天啊周天,你什么时候可以成熟起来?难道你背后就是自己?你是县委书记,你前面是百姓,后面有地区党委的支持。县里的公检法司都在,怎么就不会用呢?你怎么还是一个副处长的水平?县委书记责任重于泰山啊。”
黄成华拨通了地委张书记的电话,书记正在陪同一个工作组下乡。黄成华带着周天直奔地委张书记所在的村庄。张书记认真听取了周天的汇报,对周天说道:“周天同志,要大事不糊涂。成华书记的观点非常正确,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兵地团结问题,是民生问题,是如何落实环境保护基本国策的大局问题,也是兵地融合发展中的科学发展的问题,是涉及稳定大局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商量,坚决不行。”
地委张书记挂通了师主要领导的电话:“塔河县委反映的问题是严重的。我要求你们立刻停止工程建设,做好相关工作,否则一切引起的后果自负。”
地委张书记挂断了电话,想了想又对周天说道:“周天同志,对此项工作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不是我的一个电话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要做好老百姓的工作,做好对施工队伍的劝说工作,做好与中心团场的协调工作。问题要考虑得多一些,工作要做得细一些,措施要果断一些。记住,你的后面是地委的支持。”
周天满怀信心地回到塔河县,又一次召开了四大班子会议,通报了地委张书记的指示。会议决定派姬世雄作为工作组长,到现场指挥。
武文韬建议把公安、防暴队和县武警派往现场,防止发生意外。周天同意了武文韬的建议。
第二天,不出所料,一场剑拔弩张的冲突即将发生。
在现场,姬世雄和中心团场的领导吵了起来。中心团场的领导尽管接到了师部通知,但并没有安排人员撤退,一部分建设工地的工人在水泥厂投资人的带领下开始围攻工作组。武文韬带领的防暴大队迅速包围了闹事的人群,拘捕了水泥厂的投资人。当警车要将投资人带走时,工人们围堵在警车前,面对黑压压的人群,警力明显不足,武文韬调来了武警大队,在外层包围了闹事的人群。
电话打到了地委张书记办公室。地委张书记当即拨通了师政委的电话,以师第一政委的名义命令师政委通知中心团场立刻撤出建筑队伍,让现场的团领导与地委与师党委保持一致,否则将依法处置。地委张书记挂断电话后,又电话指示周天稳定现场,不要激化矛盾。
一会儿,师政委的电话打到了现场的团领导。团领导接完电话后,紧急召集现场负责人通报了师党委和塔河地委的决定。干部开始分头做工作,群情激奋的队伍散开来,一场即将发生的重大冲突平息下来。中心团场在水源地建设水泥厂的项目下马了。
事后,周天和姬世雄议论起武文韬。
周天说道:“新疆的干部都像一匹烈马。你姬世雄就是刚烈有余,怎么带出来的干部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
姬世雄道:“周天书记,共产党人打天下就是充满了理想主义和英雄气概。没有这样一种气魄,干革命事业都要一些和事佬,一些唯唯诺诺的凡夫俗子,党的事业如何能兴旺发达?革命的英雄主义什么时候都是需要的。”
周天提醒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样做干部是不是容易被算计?容易受伤害?”
姬世雄点头道:“这样做人就是让敌人胆寒,怕就怕自己的干部从背后捅刀子。”
周天说道:“是啊,和平时期,人们都讲中庸,讲左右逢源,把和谐的‘和’字,做成了和稀泥的‘和’字。水泥厂事件,如果没有武文韬的临危不乱、强大气势,这还不知道有什么后果。可是,我不怎么喜欢武文韬,他身上有一种霸气,还有一种匪气,对领导缺乏尊敬。”
姬世雄劝道:“周天书记,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武文韬再厉害,不是最后还是按你的指示办了。只不过,方法上不像有的干部唯唯诺诺,执行了命令而且创造性地完成了任务。这种干部多了,我们省心,何乐而不为?”
周天皱着眉头,说道:“省心伤肝啊。”
姬世雄说道:“德才兼备,以德为先,武文韬就是德才兼备的干部,只是性格修养上要加以培养。自古英雄都有流氓气,流氓也有豪杰气,否则都是一群庸庸碌碌的俗人,我就是0欣赏武文韬。”
周天点点头,说道:“水低成海,人低为王啊。新疆干部和上海干部都有要互相学习的地方,都有要克服的缺点。总的来说,武文韬是个不错的公安局长,忧国忧民还要靠这样一批干部。”
事后,周天在一次吃饭时和地委张书记谈起与姬世雄的谈话。地委张书记饶有兴趣地听着,听完说道:“干部孰优孰劣,还要在实践中考验。但以德为先是第一位的,武文韬是个可以培养的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