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援疆兄弟 5.踏入人事纠纷的雷区

自治区专项调查组调查塔河县县委挪用土地专项资金的事情像一颗炸弹在塔河县传开了,在地区也闹得沸沸扬扬。因为挪用一笔土地整理的专项资金五百万元用于修办公楼,被人实名举报,自治区组成调查组进行查处。调查组通报了举报内容,要求塔河县县委、县政府统一思想配合工作,态度非常严肃。

周天对建办公大楼的事情是基本知道的。因为,在上会之前,召开过书记碰头会。当时主管城市建设的姬世雄也参加了会议,只是会议没有说明资金的来源。那时周天刚来塔河县,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大楼刚刚竣工,还没有装修,县委书记吴为民就找来阿不来提县长和周天通报了相关情况,并告诉他们,举报人是姬世雄。周天和阿不来提怎么都不相信,姬世雄会是这样的小人。吴为民书记告诉他们,署的是姬世雄的名字。

面对吴为民书记的通报,周天哑口无言。姬世雄是周天打交道最多的同事,加上一年多的共事,周天对姬世雄从反感到佩服,到互相欣赏、互相支持,成了无所不谈的朋友,这种男人的友谊对周天来说非常珍贵。和新疆干部处久了,就有一种莫逆之交的体验,有时候对上海干部之间那种彬彬有礼、四平八稳的友谊就有一种厌倦。新疆干部总是有着侠骨丹心的痛快,有一种哥们义气的洒脱。可是姬世雄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和吴为民书记对上干起来。姬世雄是班子里非常有作为的一位干部,也经常口无遮拦地表示,如果自己做了书记,对塔河县的发展就不是现在的思路,就会创造一个飞速发展的塔河县。周天提醒过姬世雄,姬世雄也没有当回事。可是这些话传到了吴为民书记的耳朵里,就对姬世雄心生厌恶,多了许多防备。

对姬世雄的做法,周天一是没想到,二是不相信,三是痛苦不堪。如果姬世雄是那样的干部,为了向上爬的一己之利,放弃了道德底线,牺牲自己光明磊落的官场形象,周天觉得太不可思议,觉得自己把姬世雄当作好朋友是十分可笑的事,自己阅人无数,却辨不清忠奸。周天感觉到自己做人的失败。

周天对姬世雄分管的多浪村整体搬迁工作不闻不问。姬世雄打了几次电话,周天也不置可否。姬世雄到周天宿舍,周天尽谈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姬世雄非常生气,像往常一样对周天大喊大叫。可是周天总是笑而不答,不接姬世雄的话茬。

姬世雄孤独万分,又找不到原因。借了看望李一鸣的机会,说出了周天奇怪的举动。李一鸣也不知道周天葫芦里装的什么药,问了半天塔河县的情况,想了想,猜测道:“周天的变化是不是和调查塔河县的土地资金专项款的案子有联系?”

姬世雄道:“我只管我的事情,我只管建设办公楼,告不告谁,管我屁事。那吴为民书记,做人嚣张,挪用了那么一笔资金,只和管土地的副县长商量,然后上会,不说明资金来源,稀里糊涂决定了,出了错,他该担着。”

李一鸣道:“这也不是吴为民书记一个人的错,再说,你作为常务副县长,主管财政,挪用了那么大的资金,你就没有责任?”

姬世雄想一想,李一鸣说得也对,自己也是有一定责任的。只不过这个决定是常委会定的。但常委会没有研究资金性质,只是研究项目建设,自己主管财政,也没有过问资金性质,这也是自己的失职。可是谁会告状呢?是不是到处传言自己要接任县委书记,这火就烧到了自己头上?姬世雄百思不得其解。

姬世雄把和李一鸣的谈话内容告诉了周天,周天还是一副不关自己事情的样子。姬世雄非常愤怒,摔了周天递过来的茶杯。周天的内心非常痛苦,眼前的姬世雄还是那样坦然痛快,一副对告状不明就里的样子,只认为自己没有把好专项资金使用关,就把自己洗脱得干干净净,那种道貌岸然让周天觉得姬世雄那么虚伪。

周天看到姬世雄摔了杯子,怒不可遏,一把抓住姬世雄的领子,瞪圆了双眼看着姬世雄,说道:“姬世雄,你别气焰嚣张!自己做的事拍拍良心!告状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吗?你到老百姓那里可以趾高气扬,别在我这里飞扬跋扈!我不吃你这一套。以后有事办公室去说,请不要再来我的宿舍。”

矮小的周天伸手抓着姬世雄的领子,仰视着他。姬世雄低头望着周天,气得全身颤抖。他用力把周天的手撇开,说道:“周天,你看看老子是个什么人?老子活得堂堂正正,连恶狗见了我都怕,我怎么和告状的事情有联系?你们上海小男人,知不知道有个成语叫顶天立地?那就是老子!”

姬世雄拂袖而去。周天傻傻地愣在那里。

周天去阿不来提办公室,阿不来提县长依然是那么热情。谈起姬世雄告状的事情,阿不来提也是闷闷不乐,百思不解,说道:“雄鹰翱翔在蓝天,猫头鹰啼叫在晚上。姬世雄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我基本不相信,可是那白纸黑字写着他的名字。现在见到姬县长还挺尴尬。以前,我所有的汉族、维吾尔族朋友来到塔河县,都是姬世雄出面关照。最近来了几批客人,也没有请姬世雄。我自己觉得不方便,感情上也觉得少了姬县长,就犹如烤肉里没放盐。可是你说姬县长做那样的事情,谁还敢和他共事?宁愿失去了所有比赛,也不能要这样的骑手。周天书记,你说人怎么就这么复杂?古人说,近君子,远小人。可是你说谁是君子?姬世雄是不是小人?”

周天叹了口气,说道:“人心难测啊,现在只有壮士断腕,忍痛割爱了。反正,我是在这里干不了多久,和姬世雄不打交道,也就是一时心里过不去。你阿不来提县长日子还久,要用人识人。”

阿不来提想了想,说道:“我觉得这事还是比较奇怪,最近调查组查县委会议记录,结果就是那次会议的记录丢了。现在责任明显在两个人头上,一是吴为民书记,他对县委的决策负有主要责任。二是姬县长,他管财政工作,专项资金是他负责。你说姬世雄再笨也不会为了告吴为民书记,把自己也陷进去。再说,常委会议记录怎么会莫名其妙地丢失?那个县委办公室主任除了听书记的话,连我的话也不听。他被姬世雄经常在公开场合骂,对姬县长肚子胀得很,我看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封告状信后面一定有文章,我看这封信不但冲着吴为民书记来,还有其他目的。”

周天听了阿不来提县长的话,意识到问题没有那么简单。但对姬世雄是否参与,他有什么目的,也不想再深究。周天想,都是些钩心斗角的事情,大有官场厚黑的味道,也不是我援疆干部管的事。周天对这一切厌烦无比。

周天想逃避县上纷纷扰扰的是非,就带着高明和金立去多浪村调研,又在多浪村小住了几天。

多浪村小学的设计平面图和规划图都出来了。周天实地勘察,发现两个问题。村小学按照以前的老地址建造,既不正南也不正北,大门是朝南向北,但是斜的。设计师说多浪村就是按照自然地貌而建,所以才有乡村的原始风味,多浪村小学也是这样的。周天一听就上火。这些书斋里待久的知识分子发个文件是闭门造车,不管农村的实际,设计一个规划,充满花里胡哨的理念,都成了一群唯美主义者,一点实际都不结合。二是发现,为了造操场,把学校院子里的果园全毁了。

设计师和米拉陪着周天看现场。

周天怒道:“设计师,这大门的方位是斜的,我不懂风水,也不懂设计,可是,盖个学校总不能歪门邪道吧?”

设计师辩解道:“从地理坐标上不是正南正北,可是按照多浪村的中心街道做参照是以自然水平方向,都是整齐划一的。”

周天强压住火气:“这多浪村要整体搬迁,你知不知道?那村里的土路是几百年前建村时,老百姓用手画出来的,你又是水平仪又是经纬仪,就画出这样一个破规划、破图纸?”

设计师继续辩解:“周天书记,我们搞设计是一门科学,法与自然,依与自然是设计的最高境界。这个设计我们设计公司认为是一个优秀作品。”

周天再也压不住火了,吼道:“你们公司养了一群躺在床上吃干饭的家伙,都不知道农村人用柴火烧饭,还以为用天然气,开关一开,火就着了。设计个小学都找不着北,一帮满口科学发展的秀才。行了,不找你们设计了!你回头把第一批设计费拿上,我另请高明。”

设计师顶撞道:“周天书记,你不能这样霸道,我们设计都完了,才给第一批款,还不让我们做了。那打起官司,你们要败诉的。”

周天骂道:“现在,请你走人,再碎碎叨叨,就让你滚。”

设计师看周天发火了,不再说话,走了。又回过头对着周天说:“哪有这么野蛮的上海人,我看你就是多浪村的农民。”

大家哄堂大笑。

周天对这些技术人员的水平不敢恭维,都是些没有实践经验,死板教条的书生。周天突然对这里的人和事充满厌烦。周天觉得,突然间自己就成了这块陌生土地上的领导,突然各种各样的人和事不期而至。刚开始有点抵触,陌生,激动,到渐渐好奇,渐渐喜欢,到可以接纳。仿佛一夜间自己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不知不觉热爱上了这里的一切。而在内心深处,周天没有发现自己的另一种情绪,就是有意无意地发现这里美好的一面,安慰自己,说服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做一个让人喜欢的援疆干部。实际上他为自己失去的那种舒适生活,为自己已经改变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烦躁不已。周天知道自己犹如离弦之箭,已无法回到那个普普通通快快乐乐的开始。周天已经被眼前的环境、眼前的人和事改变着。周天看到了挣扎中的自己,犹如陷入沼泽,无法自拔。周天讨厌这里的一切,其实是讨厌那个剧烈变化的自己。周天不想让周围的一切改变自己,但他无能为力。周天讨厌这种改变,讨厌让他改变的一切。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米拉请周天和高明、金立去一位老师家。今天,有媒人为那位女老师提亲。周天来多浪村几天,每天的晚饭都是走东家串西家,食无定所,所以也不反对。到了主人家,知道被提亲的姑娘是去年搭他便车的女老师。那位女老师特别兴奋,提了水壶为周天洗了手,把周天让到主宾席位坐下。周天谢了,喝茶,吃瓜,喝酸奶。

提亲仪式很简单。男方是塔河县委的一位干部,两人自由恋爱了一些日子,到了要订婚的时候,就找个媒人,陪着男方的母亲来到女方家,正式提亲。男方的母亲拿出提亲的礼物。米拉就给周天他们一句句翻译。男方母亲拿出来三块艾德莱斯布料、九个馕、一包糖果、一块砖茶。对女老师的父母说了一通客气的话。女老师的母亲接过了礼物。

米拉告诉周天,女方父母接下这些礼物,就等于双方认亲了。周天惊讶得目瞪口呆:就这样的礼物就定亲了,这简直在人世之外!于是说道:“女儿养了这么大,就几块布、几个馕、几颗糖、几片茶叶?这男方这么小气。我们上海要提亲没有房子、票子、车子,想都别想。拿这些东西,不让女方父母打出去?”

周天做了一脚踹出去的架势,米拉和高明、金立就笑起来。满屋的客人也听不懂周天在说什么,就笑着看着周天。那位女老师就把周天的话翻译过去,满堂哄笑,气氛热烈。

笑过了,米拉告诉周天,这其实只是一种仪式,是固定下来的礼品规定。一会儿,女方父母会拿出彩礼清单和男方父母商定。一般女方只是象征性地列一些女方结婚时需要的衣服、布料、首饰,以及办婚礼时需要的油盐酱醋、大米、面粉、煤炭。如果男方家庭条件好,女方家庭可以提出比较多的要求,然后商定订婚的日子。订婚时,亲朋好友都要在场,由女方拿出彩礼清单,男方家人向客人一一展示清单要求的礼品。吃过订婚宴,就等着结婚娶妻了。今天就是办提亲和商定彩礼的事情。

周天听得津津有味。周天觉得这种含情脉脉的订婚,只为把相爱的人娶回家,只和生活里实实在在的油盐酱醋发生关系,和地位、等级、金钱几乎没有关系,和爱人有关系,和爱情有关系,周天喜欢这种散发着泥土芬芳的爱情。

那天,酒桌上就只有周天和高明、金立是汉族人,但多浪村的人把周天他们当成自己的亲人,向周天他们敬了许多穆塞莱斯。周天喝得痛快淋漓。那一刻周天感到生活真美好,人间自有真情在。

周天亮出京剧架势,唱起来。

周天唱完,大家敬酒。米拉扶着摇摇晃晃的周天回到纳赛尔书记的家。一路上周天大呼小叫: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这如泣的呼号飘荡在多浪村的夜空,慢慢消逝。

自治区调查组要求吴为民书记召集县长和副书记开会,通报调查的初步结果。调查证明,群众举报的问题属实。由于没有常委会会议记录,那么吴为民书记是挪用专项资金的主要领导,姬世雄是直接批准使用专项资金的分管领导,两个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同时,又通报了一个情况,在调查期间又有群众匿名举报周天同志和姬世雄同志挪用专项林业资金一百万元,还对个别同志的男女作风问题进行了举报。对挪用林业资金的事情将移交林业厅专项调查,对个别干部的男女作风问题将向地区纪检委汇报,由地区处理。对挪用土地专项资金的案件调查已基本结束,等候处理。

周天听到自己也参与到了挪用林业款事件,犹如晴空霹雳。周天刚要解释,调查组的同志严肃地摆摆手,告诉周天,调查组没有核实挪用林业款的案子。因此,不必多说,有什么意见向下一个专项调查组汇报。一股怒火憋在周天的心口。

送自治区调查组的同志时,大家好像依依不舍,邀请他们再来塔河县检查指导工作。调查组的同志客客气气地道别,走了。

阿不来提和吴为民一起往回走。阿不来提说道:“吴书记,走了老虎来了豹子,这样的工作组,还是少来点。这姬世雄怎么会自己告自己?这里面大有文章。”

吴为民书记怒道:“马上换届了,不是明摆着?姬世雄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倒霉的是塔河县的事业,是我们班子。”

看到吴为民书记黑着脸,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大家就默默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这些事情,让周天觉得不可思议。很明显,姬世雄是被人陷害了。而且,周天也被卷进了塔河县的人事纠纷之中。

黄成华副书记一再强调,援疆干部要找准位置,定好方向,做好工作,分内的事情要件件有落实,事事出成果。人事的事情要以当地干部和组织的意见为准,不多事,不生事,不坏事。可周天却一脚踏进了塔河县人事纠纷的雷区。

周天考虑许久,想起还有人举报个别领导的男女作风问题。也不知道指的是吴为民书记还是阿不来提县长,或者是姬世雄。怎么都理不出头绪,头疼难忍,吃了两片阿司匹林,坐在沙发上,闭目静思。电话响了几次,周天不接。周天疲惫不堪,有一种崩溃的感觉。手机又响起来,是阿不来提县长。阿不来提请周天去他的办公室。

周天懵里懵懂到了阿不来提办公室。阿不来提还是乐呵呵的样子,说道:“野鸡的叫声惊动了兔子,猎人的枪口失去了方向。周天书记,你看这塔河县乱成麻了,现在把你也扯进来,援疆干部要是违纪,就是一件大事,问题越来越严重了。”

周天知道阿不来提想了解那一百万元林业款的事情。周天有气无力地汇报了姬世雄当初为了建设多浪村公路挪用一百万元资金救急,时间也就是一个礼拜。

阿不来提听完,对姬世雄的草率一点也不意外。姬世雄一贯轻易不说,说了就干,干了一定要成。

阿不来提摇摇头,说道:“姬世雄还是不成熟啊,干事情雷厉风行是他的特点,但是不计后果,不考虑周全也是他的毛病。这方面,我也有责任,平时政府的事情,他定了,我一般不反对,比较相信他的能力。看样子,干工作还是要有民主集中制的原则,既是保护干部,也是科学决策。”

周天没有心情和阿不来提谈论姬世雄的事情,他为把自己拖入这些是非感到无能为力,有一种无法脱身的压力。

阿不来提继续说道:“周天书记,对这件事不能掉以轻心。还是要和姬世雄谈一谈,反正挪用土地专项资金的结果已经出来了,那么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把实际的情况通报给姬县长,重点准备应对下一波的调查。”

周天想了想,说道:“阿不来提县长,这事我也有口难辩,对姬世雄我一时也转不过弯,不想和他谈。我去找地委黄成华副书记,说清问题。”

阿不来提觉得周天这样处理有问题,于是说道:“周天书记,你糊涂,县上的情况不清楚,口径不一致,你去找地区领导,一方面造成姬世雄对你的误解,一方面地区领导掌握的不是第一手正确的情况,那么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对你有什么好处?”

周天觉得阿不来提县长看问题就是一针见血。但是自己确实没有考虑好要去见姬世雄,于是问道:“县长,姬世雄是不是参与了告状的事情?”

阿不来提道:“猎人举枪为了捕猎,哪有自己告自己的事情?状告挪用林业款的事情,也是如出一辙。这里面有幕后黑手,但可以肯定不是姬世雄,我们大家都误解了他。听说,姬世雄最近一直在钓鱼,工作也扔下了,情绪很低落。其他副职也一个个看动向,塔河县的工作全面瘫痪了。过去团结一致、凝心聚力的发展势头没有了,都担心这些事情把自己套进去,人心惶惶。这真是塔河县的悲哀,伤害的是老百姓的利益。”

周天仔细想了想,说道:“也是,姬世雄就不是那种人,我怎么一时糊涂,好人是有好人的细胞,坏人就有坏人的基因。周天啊周天,我们家老周让我周而复始,天天向上,我是天天糊涂。”

阿不来提县长爽朗地笑起来。

姬世雄不再认认真真上班,没事就去鱼塘钓鱼,有电话进来,姬世雄一概不接。姬世雄享受着这轻松一刻,像一只把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回避着矛盾,努力让自己进入一种桃花源似的境界里,躲避那些让他烦恼的现实。吴书记打了电话,请他回去,姬世雄收了鱼竿,牢骚满腹回到县政府。

吴为民书记看着垂头丧气的姬世雄,劈头盖脸把他训了一顿:“这几天没见你,县长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干吗呢?”

姬世雄道:“下乡转了转。”

吴书记道:“不对吧?县委办公室和乡里都联系过,消失几天,电话也没有,不会外面彩旗飘飘吧?”

姬世雄骨子里对吴为民书记就非常抵触,尤其这次挪用专项款的案子,姬世雄是稀里糊涂被拉到了泥塘里,内心有无限的委屈和怨气。听了吴书记的话,不但没觉得他是有意调剂一下紧张的气氛,反而感到些许不舒服,于是说道:“书记,你是班长,说话不能太随意吧?我姬世雄喜欢女人也不会拿家庭和前途开玩笑,这是道德品质和党性原则问题。”

吴书记皱眉头,说道:“那就谈公事。你出去几天不给县长和我打招呼,找不到人,这是目无组织,目无纪律,我严肃批评你,而且我还要在常委会上批评。你姬世雄一贯兢兢业业,现在怎么变得吊儿郎当?有情绪?对组织?对个人?还是对我?你是常务副县长,要做个样子给群众看,你以为你是自己家的县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姬世雄低着头,没有理会吴书记。

吴书记继续说道:“知道你对工作有情绪。结论又没有下来,也不要把那些事情看得太重,要受得起委屈。你姬世雄就是恃才傲物,难容人。做人不但要胸怀全局,还要胸襟开阔。不要一天到晚算计自己的得失。”

姬世雄看着严肃的县委书记,虽然内心充满了委屈和愤怒,但也无可奈何。他就悻悻出门。吴书记看着他的样子,生出无限的厌烦,自言自语:“人狂没好事,狗狂没屎吃!”

姬世雄却并没有把书记的态度当回事。他回到宿舍打开电脑,在联众游戏上打桥牌。对方出错了牌。姬世雄在电脑上打字:傻子。发过去。对方发一行字:你是傻子生的。

姬世雄内心深处充满了怨恨。他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可是又无法控制自己消极的情绪。

晚上,阿不来提县长约周天去姬世雄宿舍。敲了很长时间的门,姬世雄理都不理。他们一直在敲,姬世雄怒气冲冲走到门口,吼道:“谁?敲那么响干吗?”

姬世雄打开门。阿不来提和周天站在门口,周天手里提了两瓶酒,阿不来提拎着几个装满下酒菜的塑料袋。姬世雄愣了一下。

阿不来提笑眯眯地说:“脾气挺大,金屋藏娇啊,门关那么紧?我和周天来看你。”

姬世雄堵在门口,没有让他们进来的意思,态度冷淡。周天尴尬地站在门口,阿不来提推开姬世雄进了客厅。阿不来提把酒给三人倒上,端起杯子,说道:“来,喝起来。”三人干了。

阿不来提县长说了他们对这个事件的看法。周天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怎么自己就掺和到这些事情中来了?自己本来就和这里的一切没有关系,本来可以超然物外,可是就认识这么多人,遇到这么多事情。看到姬世雄那副模样,周天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情。阿不来提县长不停劝酒,说出对姬世雄的误解,姬世雄一口口地闷头喝酒。

阿不来提道:“虽然这些日子大家对你有误解,但是我和周天对你自始至终是信任的。现在也清楚了,这些事情和你有关系,但是不是告状的关系,而是被告状的关系。姬县长还是经得起考验的。”

姬世雄委屈地说道:“县长、周副书记,看你们平时对我好像兄弟长兄弟短的,表面光明磊落,可一遇到事情就耍心眼,你们谁关心过我的想法?我在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你们保持沉默,这哪还有一点朋友情谊?我的心冷,就如落入结冰的水里的火炭。”

阿不来提说:“姬世雄,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好好想一想?你知不知道这些年你当县长得罪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恨你?匿名举报你,难道你就一点没有错?”

姬世雄自顾自地说道:“我现在不想理论,我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阿不来提你和周天怎么处,我管不了。但周天你是一棵墙头草,在这件事上你有原则吗?”

见姬世雄油盐不进,阿不来提有点火了:“姬世雄,你喝多了?”

姬世雄也不管那么多,继续说道:“县长,我和你共事了快五年了,还需要考验吗?难道别人不了解,你还不了解?我看,大家待我不是朋友,没有以诚相待。周天你来新疆,我对你掏心掏肺,结果呢?不就是吴为民书记怀疑我吗?怎么就一点立场都没有?是友谊重要还是领导重要?我生气不是因为老百姓的看法,我伤心是因为你们的态度。大家都躲瘟神一样躲我,你们对待我,不是对待朋友的做法,是对待一个对手,我没话可说。”

阿不来提表现出极大的宽容。姬世雄经常因为自己的情绪而犯上,一般的下属怕他,同事对他保持距离。只有非常了解他的朋友,知道他是一个义胆侠骨的汉子,喜欢他那种对人的真诚的态度,但也得包容他许多缺点。这个人刚开始很难相处,没有交手,轻易无法靠近,走近了又非常坦诚,但又往往会不经意间伤到别人。而这种包容也是友谊的代价。阿不来提十分珍惜他和姬世雄的友谊,像个兄长一样对待姬世雄。只要不是原则问题,阿不来提就放手,一概姬世雄说了算。阿不来提给姬世雄起了个维吾尔族名字,很多干部都叫姬世雄的维吾尔族名字。大家觉得亲切无比。

周天实在看不惯姬世雄对阿不来提县长说话的口气,说道:“姬县长,不要感情用事,县长怎么说都是你我的领导,可不可以平心静气地说话!”

姬世雄不想理周天,继续对阿不来提说道:“县长,我表个态,告状不是我姬世雄这种人干的事,挪用五百万专项资金的事,我有责任,但十分冤枉。挪用一百万林业款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张,和周天没有关系,别把援疆干部扯进来。我做这些事情,一是水平不高,没有原则,第二就是自认倒霉,背处分或者免职、撤职,我都认了。我没有害过人,你周天也别门缝里看人,以为我就是不良小人。”

姬世雄已经处于醉酒的状态中,手舞足蹈乱说一气,还在不停地给自己的酒杯里倒酒。周天说:“看你这村主任形象,怎么当的县长?我还向黄成华汇报,说你可以接县委书记。我呸!就你这水平,杂货店一小老板。”

姬世雄怒火中烧,端起酒杯把一杯酒泼在周天的脸上,用手指着门,吼道:“周天,你给我滚出去!”

阿不来提和周天面面相觑。周天坐在沙发上,从容地把沙发套子拿起来,擦了擦脸上的酒,又把姬世雄的酒杯倒满,端起酒杯和放在桌上的阿不来提、姬世雄的酒杯碰一碰,自己仰头喝完,起身走了。

姬世雄呆呆地站着。

阿不来提摔门而去。

姬世雄不停地给自己倒酒,喝完,再倒。他双手捂脸仰躺在沙发上,默默哭泣。渐渐地,他放声痛哭,哭声在院子里传开。

阿不来提出门追上周天。周天说道:“县长,你对姬世雄太放纵,他太张狂。”

阿不来提劝解:“这个人是一生可交的朋友,对他了解了就不会太计较了。”

周天道:“我也用不着和他计较,但他性格里就是有一种感性的东西,太过任性。按照中国人的做人要求,他就是出头的椽子,但愿他事事顺利。”

外面狂风大作,空中飘散了浓烈的尘土味,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阿不来提搂着周天走在空旷的街道上,亲密无间。

第二天,周天去地区给黄成华副书记汇报了塔河县近期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汇报了挪用林业专项资金的事情。黄成华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提醒了周天几句。周天本来是做好了挨批评的准备,没想到黄成华副书记只是轻描淡写要求周天汲取教训,不要拘泥于具体事务,要学会超脱。周天觉得黄成华的要求耐人寻味,周天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周天顺道看望了李一鸣。李一鸣的爱人在医院,正在办理去上海的转院手续。李一鸣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人消瘦了一圈。

周天调侃道:“原来我们塔河县是个出先进的援疆县,我们的整体规划、陆地的援疆故事成为塔河县的骄傲。现在,你们温县出了个抗震救灾模范李一鸣,就把我们比下去了,干得好,不如摔得好啊。”

李一鸣道:“胡说什么,我是九猫一命,侥幸捡了条命。这个模范我做梦都不想要,要不我俩换换?你躺在这儿,我去干活。人生就是变幻无常,好好活着才是道理。”

周天诡异地看看李一鸣,低声道:“曲漠不错吧?”

李一鸣摇摇头,说道:“这个女孩子,用上海话说,戆!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心理。新疆女孩儿有点疯疯癫癫,为了心中的感情什么事情都义无反顾,受不了。”

周天笑道:“厉害,都受不了了。我就喜欢新疆人敢爱敢恨的洒脱。这在上海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过,你别越界啊。”

李一鸣正色道:“说什么呢,我觉得这女孩子就是我丫头。我老婆老虎一样的,我不要家了?我老了,不想折腾。我们这些快五十的人,要是因为援疆搞出一些绯闻,把援疆干部的脸都丢尽了,回到家,别人不骂我们老牲口?”

周天道:“老牲口,不太像,倒挺像老牛。”

两人笑起来。李一鸣的爱人进来,说道:“快死他伊了,还老开心。”

周天意味深长地说道:“嫂子贤惠啊,李一鸣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