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委张书记对县委吴为民书记的表现一直不满意。挪用专项资金事件以后，吴为民书记的工作热情不太高，班子里有一种不团结的苗头。加上对援疆工作不积极，还有许多说不清楚的流言蜚语，地委领导对吴为民就有了不同看法。还有一年才到党委换届，现在直接拿下来也不合规矩。地委组织部进行了干部测评，大家对周天的评价非常高，认为周天政治成熟，能力强，工作业绩突出，具有驾驭全局的水平。组织部考核组回去给地委汇报以后，地委张书记就有了换将的打算。黄成华对让周天主持县委的工作是有异议的，一方面上海组织部有规定，援疆期间，对援疆干部不予提拔，二是也没有上海援疆干部担任主要领导的先例。

地委张书记和黄成华副书记进行了交流。

地委张书记说：“大胆启用援疆干部是对干部援疆工作的尝试，金立同志文章的观点是有价值的。援疆工作是一项新的工作，创新援疆工作模式也是一种变革，把那些有科学发展观理念、科学发展观能力、科学发展观实践、科学发展观成果的同志启用起来，是时代的要求。周天同志一年多的表现，证明各方面是比较成熟的，地委用了放心。就是要把那些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的一些干部使用起来，让他们人尽其才，服务百姓。”

黄成华对地委张书记的说法也没有更多的反对意见，只是提醒道：“书记，在援疆工作上，你是绝对与党中央保持一致，无微不至关心援疆干部，千方百计创造条件支持援疆工作。可是有些话，我还是要对你这个班长交心，地区不同层面的干部对你的这种做法是有看法的，认为你比较袒护援疆干部。如果再让一个援疆干部主持一个县的工作，是不是步子迈得大了？而且对你平衡全局有没有负面作用？”

地委张书记道：“黄成华同志，要说偏袒援疆干部，那么应该说是中央的态度。与党中央保持一致，不是句口号，是思想的统一，行动的统一。***说加快建设繁荣富裕的社会主义新疆是全体中华儿女的共同责任，我们每个新疆干部都要领会***的讲话精神，要有一种使命感。在我眼里，援疆干部虽然特殊，但也是新疆干部。用周天同志在干部使用上是一种变革。我们可以大胆试，让援疆干部有个展现才华、服务群众的广阔舞台。”

黄成华道：“我不担心周天的能力，就是担心因为支持我们援疆干部，给书记带来一些不必要的矛盾。自从吴为民要去党校学习的消息传开以后，县里的一些干部到处活动，一些领导也有自己的想法。结果，让周天主持工作，这不得罪了一批人？我看姬世雄就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地委张书记坦然说道：“心底无私天地宽。我们用干部是为了党的事业，又不是选女婿。越合着个别人的私欲想问题，问题就会越来越复杂。有些观点，我还要在地委委员会议上提出来。我也会到自治区向有关领导请示、汇报。但你的思想要通。姬世雄能力不错，要驾驭塔河县复杂的大局还欠火候，就不议了。”

黄成华见张书记态度如此坚定，就说道：“我支持书记。有你这样的班长，我们援疆干部也有了主心骨。”

经过请示汇报，自治区同意了塔河党委的意见。干部的思想也得到了统一。

县委通知召开四大班子会议，地委张书记要来检查工作，并宣布对塔河县班子的临时调整。张书记带着黄成华副书记和地委组织部长来到塔河县，会议宣布了地委的决定：县委吴为民书记去***学习，由周天主持塔河县的全盘工作。

会议期间，姬世雄接到电话，匆匆离开。会议结束后，张书记要去乡里调研林果业生产情况。周天给地委张书记汇报，县医院一个病人死了，一帮病人家属在医院闹事，殴打医生和护士。

张书记听了，做出了三点指示：果断处置，平息事态，确保稳定和民族团结大局；对打人者按法律处理；对围观者和起哄者进行教育疏导，查清医疗事故原因，该处理的处理，该赔偿的赔偿，要保护医护人员的人身安全。

阿不来提县长和吴为民书记陪着地委张书记下乡，周天带着高明前往医院解决问题。姬世雄和公安局长武文韬已经在现场，局面基本得到控制。两个闹事打人的家属已经被控制，其他家属仍然情绪激动。医院的玻璃大门被打碎，可以想象当时场面的混乱和激烈程度。看到县委副书记周天到来，家属的情绪又激动起来，要求公安局放人。

姬世雄告诉周天，一个农村妇女结婚以后长期没有生育，后来找了一个江湖郎中，也不知吃了什么药，就怀上了。眼看就要生了，江湖郎中不让在医院生，给吃了催产药，结果孕妇就大出血。看着人不行了，送到医院，点名要陆地给接生。陆地一看，孩子已经死亡，大人也已经奄奄一息，抢救了一阵子，孕妇也死了。家属在江湖郎中的鼓动下，开始追打陆地，其他家属以砸东西的方式发泄悲愤的情绪。武文韬接到报警，带着防暴队赶到医院，及时处置，现在，妇联和计生委、卫生局的领导正在做其他家属的说服工作。

因为周天经常下乡，群众都认识他。死者的村子里有一所学校，由上海援疆干部援助，对那所学校进行了危房改造。不久前，周天和县上的领导对改造好的学校进行了剪彩。学校的老师都认识周天，而死者的哥哥就是那个村小学的教师。

周天把那个村小学教师叫到一边，了解家属的想法，问道：“老师，你是个人民教师，诚实守信是基本的要求，你说你的妹妹是让江湖郎中耽误了？还是医院治死了？”

那个老师非常清楚事情的原因，只是说妹妹可怜，以后她老公的生活困难。周天明白了那位老师的意思。周天答应一是组成调查组对事故原因进行鉴定，结果出去了再谈赔偿的事。二是让那位老师做工作，让家属不再闹事。

那位老师去做家属的工作，死者的婆婆做出要拼命的样子，拿出布兜里吃饭的瓷碗扔过来。姬世雄正在和卫生局的干部说话，没有注意，那碗就砸在姬世雄的脸上，姬世雄的鼻子冒出血来。武文韬十分气愤，让两位女警察上去抓了那个女人，准备给她戴上手铐。周天制止了武文韬：“文韬，这也是人民内部矛盾，教育一下，不要激化矛盾。”

武文韬怒冲冲地说道：“周天书记，刚才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非出人命不可。他们现在散了就算了，还敢打县长了！警察在这里他们都不怕，这种风气不制止，以后政府还有什么威信！”

周天看着愤怒的武文韬，两个人对视着。周天个子小，武文韬是个大个子。那场面，好像一头怒狮看着一只绵羊。周天不容置疑地说道：“放人！”

武文韬看了看周天，转身命令女警察放人。

这场医患之间的冲突收场了。

姬世雄只是鼻子被打出了血，没有大碍。去病房看望陆地，陆地的头被开了个口子，鼻青脸肿，受了些皮外伤。陆地看到周天进来，委屈地哭起来，边哭边说：“这个病人来了就不行了，死了人，家属就打我。他们指名道姓要我救治，我好心好意抢救，却把责任算到我头上。这里的人怎么都这么坏，都这么野蛮……我要回上海养病。”

陆地的哭声尖锐而凄厉。姬世雄升起一股怒火，说道：“陆地，你消停点，多大点事情？说话要注意团结。我们谁也没有批评你，嚷什么嚷！”

陆地一直对姬世雄比较怯，哭声变成了抽噎。

周天说道：“上海专家的一世英名给毁了，哭一哭也是对的。伤不重，就好好休息一下，也别回上海了，别把人丢在上海。”

陆地夸张地道：“噢哟，还不重？要死人了才重啊。你看我的脸都毁容了，我打谁去？”

大家看着陆地一惊一乍的神情笑起来。

武文韬安慰陆地：“陆院长，我们警察除了牺牲，其他的都叫轻伤，所以轻伤不下火线，休息几天就好了。”

陆地嘟囔着：“你们新疆人一点不知道珍惜生命，喝酒拼命地喝，打人往死里打，一点人道都没有。”

姬世雄道：“好了，好了，别那么夸张。”

陆地继续嘟囔：“你们是看望我还是批评我？我又受到了第二次伤害。”

周天说道：“这个没出息的妇产专家！”扭头走了。

周天主持工作以后，忙得不亦乐乎。

最头疼的事情就是开会，县里要解决问题就要开一大堆的会议。过去只分管部分工作，现在要管全局。以前觉得吴为民书记优柔寡断，缺少魄力；轮到自己坐在书记的位置上，就发现事情不是想象的那样简单。做每件事情，既要落实上级精神，又要结合实际，还要依法执政，同时还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平衡。这一结合实际，对情况不明就不能贸然决定，又是调研，又是听汇报，每个决定都不是轻易的事情。等决定了，还要人来落实。干部千奇百怪，有的水平高，一讲就明白了；有的吼破嗓子，还不理解工作意图。工作干起来，一些干部踏踏实实，一些干部拈轻怕重，一些干部滑头滑脑，一些干部昏头昏脑。这让周天忙得不可开交，头疼不已。

地区的很多工作都是靠会议解决问题，统一思想，安排措施，汇报落实情况，看不完的文件，开不完的会。而且，地区领导基本不休息，没有双休日的概念，工作都是跟着农村生产季节的节奏来安排。突然一个电话，领导就到眼前了。

在上海，机关形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双休日，都是领导休息的时候。除了领导的好朋友可以在休息日和领导联系，一般都是非常知趣的。可是在新疆，周天彻底改变了这样的习惯，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准备处理一些突发情况。周天已经对地区提出的做“36524部队的干部”口号习惯了，就是365天上班，24小时服务。周天做代理书记，忙得苦不堪言。

星期六的晚上，周天送走了地区行署的领导，回宿舍。刚走到门口，一辆黑色的大奔里下来一个人，把周天吓了一跳。那人说是看望书记，周天也不好拒绝，开门，把那人让到客厅。周天对不速之客十分反感，只想倒在床上睡觉。那人也比较知趣，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留下了一个盒子。

周天血压高，脑袋晕晕乎乎的，心里还是清楚的，说：“把那个盒子带走。”

那人忙道：“书记，只是一片心意。买了一双皮鞋，你穿三十七码的鞋，一点小意思。”

周天看那人诚恳、坚决的样子，也不再推辞。送完客人，回到宿舍倒头睡去。

第二天，周天看到手机上一段留言。留言告诉周天，那是一双非常珍贵的鞋子，让周天不要送人。周天起来打开鞋盒，拿出鞋子一看，惊出一身冷汗：鞋子里放了三万块现金。

到食堂吃早饭，看到姬世雄也在。吃完饭，周天叫姬世雄到自己宿舍。姬世雄看了笑起来，说道：“书记，这只是开始啊。我有一次为了退这样的钱，让送礼的人来了几次办公室，他都不来。后来好不容易退了回去，结果送礼的人到处骂我，现在见了我，还不理我。”

周天道：“这不合规矩嘛。我又不认识那人，该不是设的什么连环计吧。”

姬世雄笑道：“估计以后还要美人计，你要提高警惕。谁让你是代理书记啊。哎，你到底认不认识那人？”

周天想了想，说道：“好像见过，是塔河县的人。想不起来了，这可怎么办？”

姬世雄道：“明天开大会，县上副科级以上干部都在，你好好辨认一下。”

星期一，开大会。周天看到那人坐在下面，姬世雄告诉周天，那是县上的一个民营企业家，叫包守信。晚上，周天让高明把现金给包守信退了回去，心里才踏实下来。

地区开展“两后生”培训工作。按照地区职业教育的发展要求，要建设一所职业中专。周天向黄成华打报告，要求追加对塔河县的投资，援建一所职业中专。为了支持周天的工作，黄成华从援疆资金中又切出一千万元资金，用于职业中专的基本建设。项目选址已经完成，就等着开标建设了。

居来提和王亮具体负责职业中专的前期工作。周天带着高明、曲漠和居来提去看现场。

周天问居来提：“居局长，地区的‘两后生’工作的建议是你们提的？”

居来提道：“周天书记，实际是地委张书记的意思。那次，地委张书记来县里检查教育工作，发现高中入学率只有22%，就问姬世雄，其余的学生干什么去了。姬县长说回乡务农了。地委张书记不相信，认为肯定有大批的初中毕业生和高中毕业生在待业，这些学生一没有技术，二没有工作，就会成为社会不稳定的因素，于是要求我们做一个‘两后生’的调研。‘两后生’就是初中、高中毕业以后待业的学生。后来姬县长带我们调研，发现50%的‘两后生’都在社会上赋闲，还有一些人参与违法犯罪，进了监狱。我们就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向张书记做了汇报。张书记又责成地区成立联合调研组进行调研，提出了加快职业教育发展的建议，现在每个县都在建职业中专，明年进行‘两后生’培训。”

周天高兴地道：“市委的政策高瞻远瞩，这才是解决民生问题的根本途径啊。”

看了留用的建设用地，周天比较满意，问了王亮一些情况。临走，王亮问周天：“周天书记，前几天，吕建生告诉我你同意让包守信来建设这工程，说你和包老板是好朋友。”

周天严肃地说道：“王亮，塔河县的情况那么复杂，做事要三思。我有什么意见会直接告诉你，这些工作方法都不明白？你以后负责工程建设，要有廉洁奉公、拒腐防变的思想意识，不要稀里糊涂把自己陷在坑里了。”

周天把王亮说的事情告诉姬世雄。姬世雄对吕建生有了防范之心。

居来提、高明和金立一直在多浪村忙着村小学剪彩的筹备工作。

所有的前期工作基本做完了。周天又匆匆忙忙从另一个乡赶过来，对所有的准备工作做了最后一遍检查。准备工作都做得非常仔细，看看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做的事情。

周天说道：“多浪村是我们上海援疆干部的社会主义新农村示范村，地区的领导非常重视。明天，地委张书记和黄成华副书记都要来剪彩，地区八县一市的主要领导还要参加仪式。大家看看还有什么没有考虑到的？”

在一边的王逸凡就大呼小叫起来，说道：“周叔叔，还要准备红领巾和小帽子。”

大家笑起来。

居来提更正道：“小王老师，不是小帽子，是民族小花帽。”

王逸凡说道：“这里的好多事情我都搞不懂，挺好玩的。夏天戴的帽子是羊皮帽子，热不热啊。还有，天不亮，礼拜寺呼唤礼拜的声音就响起来了，不是说我们是唯物主义者吗？”

米拉道：“逸凡，不是人人信教的，党员、干部、老师和学生都是不能信教的，只是一部分群众信教而已，还必须在成年以后。在咱们国家，人人都有信教的自由，人人也有不信教的自由。”

王逸凡继续问道：“我看石碑上介绍，以前，新疆的当地居民还信过佛教。”

居来提说道：“逸凡老师，你说的问题在新疆是一个敏感的话题。很多同志对这些问题搞不清楚，都不敢说，不会说。伊斯兰教是公元7世纪创立的，公元10世纪传到了新疆。之前比伊斯兰教早一千多年的佛教是这片土地上的主要宗教。于阗，就是现在的和田，疏勒就是现在的喀什，龟兹就是现在的库车，高昌就是现在的吐鲁番，以前是西域的四大佛教中心。”

周天说道：“居局长，没想到你对新疆的历史和宗教还有这么深的研究。”

居来提正色道：“我们新疆人不了解新疆，怎么能够有对伟大祖国的认同，对中华民族的认同，对中华文化的认同，对中国共产党的认同？维吾尔族民族的历史也是中华民族历史的一部分。我为自己是个中国人骄傲。”

第二天的剪彩活动隆重而热烈。

地委张书记总结了塔河县开展援疆工作的做法，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肯定了塔河县援疆工作落实了中央的战略部署。

黄成华副书记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援疆一年半，风风雨雨，困难重重，无数个日日夜夜，艰辛探索，努力工作，其间甘苦，不为人知。而今天，作为塔河地区一把手的地委张书记充分肯定了塔河县的做法，就是肯定自己一年多来的努力，肯定上海援疆干部的无私奉献。

黄成华侧目看着周天。周天系着红领巾，戴着小花帽，好像一个地地道道的新疆干部。

周天的脸上泪水滴落。黄成华也一阵激动，眼圈红润。

当鞭炮齐鸣的时候，纳赛尔的刀郎木卡姆民间艺术团跳起了刀郎麦西来普。人们陶醉在欢乐的海洋里。乐舞结束前，四个漂亮的维吾尔族姑娘拉出了两条横幅。

第一条写着：

上海人、新疆人人民团结；

浦江水、塔河水水长情深！

第二条写着：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好，

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

多浪村一派幸福安康的景象。叶尔羌河两岸，金色的胡杨落叶飘零。大地苍茫。当天的《新疆新闻联播》播出了那两个横幅的特写，多浪村名扬天山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