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在海港背后的山峦里去,夜就降临了。
夜悄悄地在海面上掠下一片阴影,立刻,原来是湛蓝的,在阳光照耀下,像蓝宝石那样晶莹的海水,现在由近及远地变成深绿,暗蓝,浑黑,目不能及的远处,更黑得像一团墨汁。
疗养员们站在面海的走廊里,凭栏欣赏海的傍晚景色,这些轻病患者,他们获得了医生的特许,可以在这逗留,消磨掉整个黄昏,一直等到茫茫的大海和宁静的疗养区都笼罩在暮霭中,等到露水打湿栏杆,他们才各自散去。
这一天的傍晚,人们照例聚集在这里,眺望着海滨,发现在那灰白色的海滨公路上,走来一位女孩子,她身材秀挺,步伐轻盈,特别是海风吹舞起的白纱巾,在蓝色海水的映衬下,格外引人注目。
“这是谁呢?”人们不禁猜测起来:“如果是来疗养的,院里一定会派汽车去接;如果不是,干吗孤零零地在那儿溜达?”在这群患者当中,一个脑顶门秃光光的教授,是人们的核心,他处在受尊敬的位置上,安乐椅给安置在紧靠栏杆的前面。他是有名的历史学家,对于蒙兀儿帝国的研究,是公认的权威。人们尊敬他,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由于他的谦逊、正义感和难得的热心肠。他感慨地说:“这真不成话,让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走到疗养院来,我要给院长抗议,这是什么工作作风?舰长,你去找他们算账!”
那个被叫做“舰长”的人,是个中学教员,看起来不像病人,体格魁伟,脸色红润,他其实和大家一样,患着神经衰弱症。因为他是海滨长大的人,每逢洗海水浴他是首领,才得了这个外号。他为难地答复,“依我看,教授!像这样年轻的姑娘,怎能患上我们这身高贵的病症!”
“为什么?”
“她们正在无忧无虑地生活,谈情说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
教授不以为然地摇头,“也有过没有开放就凋谢了的花,我的舰长,你的心肠是好的,但不等于说每个人的心肠都是好的!”说话间,那姑娘离开了眼前的公路,开始向疗养院的山坡吃力地走上来,脸涨得飞红,教授抱怨着:“你们这些年轻人,要在三十年前,我敢跑到公路那头去接!”舰长首先跑下台阶,教授也跟着走过去,看着和他女儿年纪相仿的这个姑娘,他吃了一惊,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两道浓重秀美的眉,一双大而乌亮的眼,特别是白纱巾紧裹住的圆脸蛋,又俏皮,又端庄,令人怜爱。后来才想起,这不是电影《玛利娜的命运》女主角的模样吗?连神情风采也活脱般相似。
护士出来迎接她,教授正颜厉色地责备她们,弄得护士和那个姑娘挺尴尬的,她脸红着解释:“有车的,我放他走了,我喜欢在海边走走,只嫌这条公路短呢!”
教授想不到她有这种古怪的念头,用好奇的眼光打量她一下。
“难道你也是来疗养吗?”舰长不服气,偏要问一问。那姑娘无可奈何地笑笑,她不多讲,然而眼睛却很会说话。她穿着件藕荷色连衣裙,做得很考究,很合身,把那发育得很好的身材和线条,恰到好处地表露出来。走廊里的人兀自未散,虽然已经到了该服药的时候……
夜来得是缓慢的,轻轻的,终于万树丛中亮起了灯火,疗养院的白天就这样结束了。神经衰弱的病人,是特别畏惧黑夜的。他们常常睁着眼熬过去一个整夜,直到东方发白。教授再也合不拢双眼,也许因为那新来的邻居,那位年轻的女孩,使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她现在做些什么呢?还在练琴吗?……
他记起了她那委婉动人的琴声,每当她垂下眼帘,沉醉在自己的乐声中,就连他,一个整年钻在故纸堆里的教授,也不禁陶醉,常常搁下笔来凝神倾听。她很少奏激昂慷慨的曲调,在她的琴弦上发出的尽是些缠绵悱恻的旋律,这就是她的性格。他把她培养得像温室里的花那样荏弱柔嫩,那样窈窕多姿,那样楚楚动人,她是他的骄傲,他的安慰,他为了使她高兴,她需要什么,总是想法弄了来,哪怕是星星月亮呢!教授也敢攀着梯子到天上去摘。可是女儿渴望着声名,她不愿意自己是个默默无闻的小提琴手,却使他为难了一阵,他开始觉察到她身上,有种让他不安的东西存在着。
一个作曲家经常来做他家的客人了,他和女儿谈论着朔拿他啊!卡农啊!帕格尼尼啊!和他研究的蒙兀儿帝国,毫无共同的地方,但是他仍旧放下工作,陪着这个作曲家,度过一个个黄昏。
女儿怀着初恋的激动心情告诉他:“爸爸,他是个有名气的作曲家,他的歌曲人人都在唱的。他写了一个曲子,人家就给他二百五十元稿费哩!”
“难道艺术可以用钞票衡量的吗!”
他不喜欢这位客人,他有些举止轻浮,太喜爱表露自己,特别是那高高颧骨,使他想起蒙兀儿帝国的人型。不知为什么他的女儿竟会接近他。但是,他爱自己的女儿,抑制了这种厌恶的情感。
他给她写了一首提琴独奏曲,他帮助她在演奏会上公开演出;他献给她一个顶大的花篮;他在一个音乐刊物上发表了评论她的文章。她整天沉浸在兴奋里,教授为了赶写一篇论文,几乎埋葬在故纸堆里,偶尔也抬起头来问一声:“怎么样,女儿!”
“很好!爸爸。”
“我好久没听你拉琴呢?”
“爸爸,我忙啊!”
蒙兀儿帝国的悲剧还没有写完,教授的家庭陷入了悲剧的境地,他女儿受了骗,那位作曲家取得了他需要的一切,狡猾地脱开了。又去向另外一个羡慕声名的女孩子献殷勤,只要对方有着一副软弱的性格,他会得胜的。羞耻和屈辱使得他女儿抬不起头来,她像一朵花正在含苞欲放的时候被摧残了。
他憎恨这位灵魂卑鄙透顶的作曲家,控诉他吗?声张出去,他的脸面,他女儿的一生,不就完全断送了吗?只好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忍气吞声,心头的抑郁,和用脑过度,于是他来到了疗养院。
海涛声轻轻传来,他的心也像海涛似的波澜起伏。他想:要让孩子生活得坚强,就该把她训练成一头猛兽;而不是一只软弱的绵羊,凭着那嗅觉灵敏的鼻子,明辨是非的眼睛,就永远不会轻易的上当,受欺侮。
隔壁传来嘤嘤的哭泣声,这种声音他是熟悉的,他的女儿也曾经这样偷偷地哭过,一种努力压抑自己,而又不得不哭出来的声音。哭声使教授心里更不宁静,也许他女儿这时候也还在这样的痛苦吧?他走了过去,轻轻地敲这新来邻居的窗户,她泪眼模糊地抬起脸来。
“哭什么?孩子!”
“我看这本书,忍不住就哭了!”她面前摊着本《安娜·卡列尼娜》,教授心里明白,这是不得已的掩饰。
早晨在百鸟喧嚣中醒来了,掀开窗帘,海风和阳光立刻充满了房间,烦躁郁闷的心情,顿时变得轻松愉快。特别新鲜的是海边传来的歌声,使好久没有亲近音乐的教授,如逢知己的感到亲切,尤其是缠绵低沉的调子,使他想起了女儿:“她现在不知怎么样?唉!连信都懒得写啦!”
照例,吃过午饭,“舰长”就开始招兵买马,组织到海滨游泳去,教授心中有些不快,每当他想起女儿,就会在脑海里出现那个高颧骨的魔影,但作为轻病患者的头脑,义不容辞地跟去了。舰长有礼貌地问那个围白纱巾的姑娘:“你愿意去吗?”
她点了点头。
这支队伍带着从来没有过的活跃气氛,开进了海滨浴场,连向来不感兴趣的葛彬,一个大学的研究生,专攻德国文学的,也跟着队伍来到这里。
别人都迎着扑来的浪花,走下海去,但她却在沙滩上搜寻泛彩晕的贝壳,舰长回过头来招呼:“你怎么不下海啊?”
她摆了摆手:“我怕啊!”
于是全体回转身,鼓励着她:“你试一试!胆子大一点!”她畏缩地走过来,刚碰上带白沫的浪花,她跳着跑回去。还是舰长有办法,划来了一只小船,一直驶到她脚下:“请上船吧!”
她跳上船,大家簇拥着把船推到海里去,仿佛不是海水,而是人们的手在承托住这只船,船缓缓前进,海水拍击着船帮,啪啪地响。
“你叫什么名字?”有人问。
她娇媚地笑了:“我吗?白丽!”
教授笑着说:“真给你取了个好名字!”
“我给你们讲个童话吧!”白丽清脆的嗓音,像唱歌似的:“在那碧蓝碧蓝的海底,有一所宫殿,那里住着一个国王和他的五个女儿。”
海鸥在蓝空里翱翔,教授的心情舒畅多了,真好啊,这些都是好人,像那样的坏蛋,究竟还是少的。假如让女儿也来到这伙人中间,那心灵上的创伤,会更快地痊愈的。
晚上,白丽稍稍发烧,头一回经这骄阳的炙烤,娇嫩的皮肤晒红肿了。住过半年院,懂得一般病理知识的葛彬,有把握地说:“这是一种皮肤敏感症!”但舰长说:“没有什么,我们海边人家有种秘方,用种海藻一搓就褪的,明天我去捞一点!”结果还是大夫给抹了点油膏,大家这才安心。等到第二天早晨,她出现在食堂里,人们就围上去问:“好点了吗?”她笑着点头答谢,但是看得出最关注的,还是那两位年轻人,使得她脸微微发红,不自在了。
久而久之,白丽就慢慢习惯了,每天早晨她从海滨练声回来,总会在那树木丛生的夹道里,看见捧本洋书的葛彬,他红着脸打招呼,有时她索性停下说几句:“你真用功!浮士德还没读完吗?”
“没有,你愿意听这段靡非斯特的独白?”他用德文朗诵起来,韵调铿锵,最后感叹地说:“德文太优美了,简直是音乐。”
白丽用敬佩的眼光瞧他,他给她讲“维特”,讲“绿蒂”,恨不能把所有的学问倾吐出来,德国文学是他的唯一话题,除了这葛彬讷讷地不知说什么好,但是这早晨的聚会是绝不可少的,否则他一整天就觉得恹恹不安的。
晚饭以后,白丽喜欢到海滨公路溜达,照例,舰长自告奋勇相陪。人们在走廊里远眺,当他们的距离越来越短的时候,人们开玩笑,“舰长可要比葛彬先靠岸的!”
他给她讲了许多海洋的故事,那要比安徒生的童话好听多了,什么会飞出水的鱼,笑起来像娃娃叫的鱼妖,攀住船舷要东西吃的海豚,亲眼瞧见过的海市……这些有趣的事物,使她听到发痴人迷的程度。但是她仍旧是大家钟爱的姑娘,她的歌声给人们以愉快的享受,教授这才知道,每天清晨的歌声是她唱的。她喜欢唱一支盼望浪子归来的歌,委婉的声音流露出内心的感情,诚挚又哀怨,真是让人难以揣测,这姑娘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特别是夜晚,她常无缘无故地伤心掉泪,使得教授纳闷,难道“舰长”或者葛彬欺侮了她?不会的,教授知道这两个诚实的年轻人,他们纯朴的心灵,是完全配得上这个姑娘的。
白丽原想到这清静的海边,沉寂一下她那纷乱的脑筋,她受到的刺激这样严重,以致发作起癫痫症来,谁知那两个年轻人,又在扰乱她的平静。昨天傍晚,舰长再也沉不住气,就潮水涌上来似的:“白丽,我真没想到,自打你来了以后,生活就像是改了样,和你在一起,心里就觉得痛快,我真愿这条公路是无止境的,让我们一直走下去!”
“你大概还会作诗吧?”她把话岔了开去,对于这种波涛汹涌的情感,她不能无动于衷的,心不禁怦怦跳动。有一天早晨,葛彬在谈话中,偶尔插进一句:“尽和你谈这些,你不讨厌吧?”白丽回答:“不,不,我长了许多知识呢!”看来他还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脸却发红了。
她想:都是地地道道的好人,要不是那始终摆脱不了的记忆,她也许会爱上这中间的一个。可是那负心的人,竟连一封短信也不寄来。她常常在邮箱前碰到教授,他也急切地盼着信,他有时问她:“等谁的信啊?”
她拿什么回答呢?也许永远不能收到这封信的,然而她忍不住又提起笔来,但却写不下去一个字。她曾经恨绝了他,赌咒发誓不再见他,想到最后一次见面,就浑身寒栗,他竟卑鄙地吐出这种话来,“结婚!天哪!你怎么打起这样的主意?像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我是很满足的。”
卑鄙!可耻!她被他玩弄了,又被他抛弃了。才过了几天,他公开地挽着一个拉提琴的女孩子,在林荫道里散步。可是拿他有什么办法呢?给他难堪吗?那么自己也落在难堪的地步里,他是个魔鬼,他是个禽兽,他算紧紧攫住女性的弱点,哪个女孩愿意声张自己不体面的事。
她恨他,可也除不掉这个魔鬼的影响,她明知没有希望,但总盼着他一旦忏悔,回到她身旁来。他的确是个有才气的人,多少人知道他的名字,他虽然长得并不漂亮,但是声名和服饰美化了他。头一回结识他的时候,他诚挚极了,仿佛使你相信,他是世界上最善良忠实的人,他说:“白丽同志,你的音色、音量都是非常好的,就是缺乏科学训练,不过,不要着急,慢慢就会锻炼出来的。”那时正是夏天,热得难受,他提议:“走吧,到冷食店里去吃它几个小节吧!”
白丽有点茫然,头一回听说小节,乐曲中最基本的单位是可以吃的。坐定了以后,他要来了冰激凌和奶油点心,微笑着看着她:“瞧!这些就是小节的化身!”原来他是用稿费请客,可把白丽逗笑了,她笑的时候真美,黑亮的眸子闪着逼人的光辉,两个酒窝使得作曲家看呆了。
白丽还是头一回碰见这样的名人,他是那样的亲切,“最近发表的短曲给了二百五十元稿费,满可以请你吃一顿呢!可也有气人的时候,有个刊物给我配的歌曲,只有十五元,凭我的名字也不止这价,我给他们说,我是艺术家,不是商人!”
她带着钦佩的心情听着,心里想:他多有意思,光他的名字就不止十五元……很快,白丽就和他熟悉了,她立刻掉进了名人丛里似的,“这是著名的歌唱家,光唱片就够她活半辈子啊!这是名演员,这是歌剧作家,这是出国刚回来的舞蹈家……”究竟是她的歌喉,抑或是她的美丽,要不因为她是作曲家的女朋友,人们也开始注意她:“明年你得到青年联欢节去开开眼,见见世面!”一位有声望的人说。
作曲家也帮着撮合,“对,你给文化部说说看,你的话他们准听的。”虚荣心弄得她糊里糊涂,以致作曲家吻了她,也认为是自然不过的事,不久,她就铸下永远无法挽回的大错。但是艺术家并不认真对待这件事,好像过水浮云似的,从此她永远只能是后悔了。
每当想起这狼子般心肠的坏蛋,真想朝那卑鄙的、长着高高颧骨的脸打去,但不知为什么又祈望着他回心转意,难道这会有爱情?这不是《安娜·卡列尼娜》的深沉的爱,只是想借此收拾一下残局罢了!
“我太可怜了……”她伏在桌子上抽咽起来。
教授轻轻地走进屋来,抚慰着她,“孩子,你怎么又伤心了呢?”
“我心里难过。”她抬起泪痕斑渍的脸。
“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人?”他想起她唱的那支歌曲。
“我恨他!”她索性放声哭了!
教授缄默了,过半天才说:“哭吧,哭了心里就会畅快的。”那桌上现成的纸笔,仿佛触动了他什么似的,顺手抓了起来,白丽连忙按住他手:“教授,他们不许我给你这些东西,因为你需要绝对安静的休养,怕你有了纸笔又该写什么蒙兀儿帝国!”
“不,我是给我女儿写信。”
“我替你写,行吗?”
“你真是个好孩子。”他斟酌了一会,然后说:“好吧!也许这样会帮助你分散一下注意力,不再去想那些恼人的事。”教授慈祥地看着她,等到她准备好了笔和纸,慢吞吞地口述起来,就像让他女儿记录历史讲义那样,不慌不忙,直到斟酌好了每一个字眼才说:“……不知什么缘故,好久没有收到你的信了,难道连给我写信,都没有勇气了吗?也许你这一阵,始终还为自己这种终身后悔的事在折磨自己?大概整天是懊悔和苦恼,孩子,这能有什么好处呢?……”
白丽疑问地搁住笔:“教授……”
“你一定奇怪我说的话,不,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应该坚强起来,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生活,你就会重新得到快乐,你还年轻,你还有着远大的前途,别以为除了你和那恨一辈子的坏蛋外,就没有别人了,依我看,好人还多的是呢!”
白丽俯下了头,不知为什么教授尽说些仿佛专门给她听的话,她的笔微微颤动,可教授沉浸在想象的境地里,好像眼前站立着他的女儿,“……别再偷偷地哭了,勇敢些,坚强些。过去,那是因为你软弱的性格,才给人欺骗的。”白丽没有力量写下去,心怦怦地跳,热泪涌上了眼眶,这些对谁都没有讲述过的事情,教授会知道得这样详尽,而且句句打动她的心坎,她能不难受吗?痛苦又在折磨她受创的心灵。
“孩子,我还要说什么,对了,你再写上几句吧!你的小提琴有没有荒疏呢?我多么想听你的琴声啊!……”
“提琴?”仿佛歌子唱走了调似的,白丽不禁惶惑地问。
“是啊!提琴!”
“她是谁?”
教授讷讷地说不出来,最后他终于吐出这样一个,在她听来是这样熟悉的名字,她没法镇定自己,好似晴天霹雳,脸刷地白了,笔从手里无力地掉下,“是她,是她!难道她也走上和我同样的道路?天哪!”她完全绝望了,双手蒙住脸,扑在教授怀里号啕地大哭着。这是她入院以来头一回放声大哭。
教授起初摸不清头绪,后来像是懂了一些,至于什么具体内容,他也说不上来,只是一个朦胧的感觉,他努力搜索,可好像掉在海里,不着边际地浮沉着。他记起最初听到女儿可怕消息时,也正是这样。眼前的桌子、椅子,连伏在他怀里的姑娘,都旋转起来,跟着就失去知觉了。
等他苏醒过来,他喃喃地念叨:“我好像懂得了什么!”白丽依附在他的身旁,脸上没有以前那种困惑犹豫的神色,她掏出一张相片给教授看,教授怔住了,他恍然大悟,紧紧地把白丽揽在怀里,“孩子,我们过去错了,不能把他这样放过去,他生活在这世界上,就要不断地做出些败坏道德的事,孩子,不能容忍他了,不能……”
教授和白丽一同出院了,在明朗的天空底下,一辆吉普车在奔驰着,海风飘起的白纱巾,像她来时那样,给人留下难忘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