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二沉默数息,一伸手臂,“保泰兄请。”
“哈哈哈!好好好,还没请教兄弟贵姓?”
“免贵姓侯,王侯的侯。”
“好姓!侯兄弟这边请。”
保泰听村中依然传来敲锣声,到底害怕官府真的派人来抓他,竟不敢走普通回峰路,就怕官府在路上埋伏。
他决定走密道。
虎口村作为双虎峰前沿,建立在这里自然有它的道理。
朱二跟着保泰走了约莫有一里多路后,跳出来一名岗哨。
岗哨似乎非常惊讶保泰会带一个陌生人走这条路。
保泰跟岗哨低语几句,那岗哨看向朱二的目光就像看一个死人。保泰皱眉,横跨一步,挡住岗哨目光。
岗哨警觉,对保泰讪讪地笑了笑,没敢再拦他。反正那书生死定了,就算不死,到得双虎峰也别想再出来。
保泰从岗哨那儿拿了一个麻布头套走过来,“侯兄弟,从这里往前就是咱们双虎峰的秘密通道,还请包涵。”
保泰说着递出头套。
朱二似乎忍耐一般抿了抿嘴唇,“如果不是今日有官府的人在外巡逻,吾行踪又已暴露,哼!”说完,接过头套往自己脑袋上一罩。
保泰只把他当作网兜里的鱼,心想要不是顾忌你背后的组织,只凭你三番两次阻扰爷的好事,爷早就把你脑袋打出浆来!
保泰欲抓住朱二手臂,引领他往前走。
朱二身体一闪,保泰这只手可是搓过脚丫子又抓过卤肉,他能忍下被他抓过的头套就是极致。
“保泰兄头前带路,遇到危险请开口指点一二,我自会跟上。”
山中路难走,头套并没有系紧,虽然看不清四周,但往下看能看到脚下一点路。
保泰只当朱二跟那些酸腐一样,不喜欢和陌生人肢体接触,也乐得轻松,“行,我提示,你往前走。”
这一走就走了将近半个时辰。
朱二心细,走时用脚在地面留下些微痕迹,走没多久就发现他们走了回头路,他们在绕圈!
“前方有舟,小心踏板。”保泰一脚踩上延伸到岸边的踏板,指点朱二。
朱二记下虎口村村后附近半刻时距离内有可行舟的小河。
称舟不称船,只因这舟极窄又小,只能坐头尾二人。
朱二:河面狭窄,或狭窄处较多。
保泰划船。
船行约大半个时辰后,进入一个山洞。
朱二根据光线计算洞口高低大小。
在山洞中又划行了约一刻钟后,保泰招呼朱二下舟。
两人沿着洞中狭道往深处走。
朱二扶着墙壁,透过麻布看着前方隐约一团红光,脑中逐渐勾勒出一幅地图。
那是保泰的火把。
朱二边走边在脑中回忆平谷县郊双虎峰一带地形,同时和他勾勒出的地图进行对照。
如果按照正常道路进山,从虎口村到双虎峰至少要在山林间走上一天一夜时间。
但现在听保泰言语,他们似乎就快到达双虎峰?
“叮!”
朱二耳朵一动,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金石击打声。但当他偏头去仔细听时,那声音却消失了。
前方带路的保泰似乎毫无所觉,也许他听到了,但假装没听到?
洞中道路上上下下,有的天然生成,有的被人强行打穿。
就在朱二走得快要分不清方向时,前方传来说话声,还有一点隐隐的透亮。
到出口了!
保泰回头:“侯兄弟辛苦,这就到达。”
朱二默算,从虎口村出发到现在,一共耗时两个半时辰,比平常至少节省了四倍路程,他们应该是走了类似最短的直线距离。
头套并没有现在就摘下,一直又走了三五百米的山路,保泰带他绕了足足三圈,才说:“侯兄弟,可以了。”
朱二摘下头套,转头四看。
他们现在正站在一个山脉上的小山峰上。
小山峰下是密密麻麻的树林。树林沿山势起伏,周围看不到人烟。
小山峰上有铁索,铁索链接了另一座更高大一点的山峰。
“谷中有陷阱?”朱二突然问。
保泰一愣,随即大笑:“侯兄弟好眼力,的确,这铁索下面看着是树林,其实里面瘴气弥漫毒蛇万千,乃是附近赫赫有名的蛇谷。如果有人想要从下面走,或者不小心从铁索上掉下去,呵呵!”
朱二抬头看向更远处的山峰,“最中间最大的两座连体双峰就是双虎峰了吧?”
“对,侯兄弟请。”保泰一步踏上铁索,故意快行几步才回头看朱二。
谁想,那八字眉的书生已经稳稳踏上铁索桥。
果然不是普通书生!保泰在心中赞叹。
这铁索桥下只有两根不到儿臂粗的锁链,上只有左右两条麻绳。没点胆量的人,恐怕还没踩上铁索,腿肚子就软了。
再说天冷黑的早,这时山间已近黄昏,夕阳斜射,眼看就要落山。虽说还没有全黑,却也给过索桥的人心里带来莫大压力。
“这路,双虎峰的英雄好汉们走得,妇孺和货物等应该是另有路前行?”朱二像是走平路一样走到保泰身后。
保泰嘿嘿笑:“什么人走什么路。一般道路又怎能配得上侯兄弟?”
朱二四处打量。走到铁索桥中间时,看到某物,目光一凝。
不对,这铁索桥只怕并不是特殊道路,而是双虎峰的常用秘密通道。
等朱二通过重重关卡,终于到达双虎峰大本营时,他的猜想也得到验证。
双虎峰修有登山路,但极为狭窄。在必要时,完全可以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这样的路同样不适合运货。
登上阶梯,跨过山寨大门,可以看到一个半弧形的联排二层木制建筑,即是围墙,也是住屋。
在山寨大门和半弧建筑之间是一块练武场,场上还摆着不少兵器架和石滚。
半弧形建筑最左边有一道通路口。
朱二看这个山寨设计就知道这山寨里有能人。
山寨大门并不是讲究气派的中间一路通,而是先中后左,入门前有狭窄的阶梯,入门后中间还以兵器架等做遮挡物,这就可以避免大军直接冲击山寨。
而选择左边开通道而不是右边,也是因为人们在没有命令和提示的情况下更惯常向右拐。
至于进门后就是半弧形的二层楼围墙式住屋,一可以起到防守和瞭望作用,二来也可以挡住山间寒风,更挡住了窥探者目光。
保泰不知道朱二只走了这么一趟就已经知晓很多事情,他带着朱二从左边通道进入山寨后方。
那二层楼建筑后并不是通常会见到的主建筑,而是一大片农田。
农田后能看到一些排屋建筑。再往后,也就是山寨的中心位置才是山寨大佬们商议事情和居住的地方。
农田里有不少人在给冬小麦松土保墒,还有监工样的人靠在田埂边休息,看到保泰回来,纷纷向他打招呼,同时也暗中打量书生打扮的朱二。
朱二目光落在农夫身上。这双虎峰贼首倒也知道不能完全依赖抢劫,但农田里这些神色木讷、身体瘦弱、衣衫破烂的农耕者是怎么回事?
而且都这个时间了,为什么还在忙碌?
有人开玩笑地对保泰喊:“三堂主,您这是从哪儿绑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小书生回来?”
“狗屁!有这么高大的女人吗?”保泰笑骂。
“那你带个书生回来干嘛?”
“这是寨里的客人,不得无礼!”保泰板脸。
其他人一听是客人,有的忙对朱二拱手道歉,有的只打个哈哈就过去。
“这些农夫是城外那些难民?”朱二随口询问保泰。
保泰也没把这事放心上,也随口答道:“啊,这些泥腿子都活不下去了,我们大哥下山一趟,说有饱饭给他们吃,就跟来不少。喏,只要他们好好干活,至少饿不死。”
恐怕也真就是饿不死。朱二冷笑,提高声音又问:“我听说官府已经往灾区送银两救灾,并鼓励逃难者回去家乡,如有在春播前赶回者可免除税银三年。这些泥腿子就没有想下山回家的吗?”
农田中立刻有人抬起头向这边看来。
保泰嗤笑:“回家?上了我们双虎峰还想回家?他们当双虎峰是哪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有农夫面露愤恨之色,立刻就有监工察觉,挥舞长鞭大声斥骂。
农夫不敢再往这边看,全都低头默默劳作。
听保泰说话,朱二也猜出了为什么这些农夫到这个时间点还在干活的原因。
九成是双虎峰的人怕这些农夫逃跑,就让他们从早到晚干活,消耗尽他们的体力,这样他们晚上回去就只能累得倒头睡觉。早上起来吃碗粥,就又得干活。
这种事并不是只在双虎峰发生,有不少大型农庄就藏有许多这样的半奴隶农夫,越是灾年越多。
这些农人大多一生都无法逃脱,儿女幸运的话能成为佃户,不幸的话都成了类似奴隶的长工。
除了官卖,夏朝明面上不允许民间有奴隶买卖,更不允许大量的人口贩卖。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只要有路子买通官牙,再有卖身者父母亲人和他自身都同意的情况下,就能操作,比如当年鼠姑就是通过这道手续成为了朱府的卖身奴,但这个数量不能多。
而最常见的奴仆按理都属于长工,他们会和雇主签一份抵押文书,言从雇主那儿借银多少,将来干活抵算,如借银和利息全部还清,就可自赎。
朱二敢打赌,以双虎峰的没人性,大概这些农夫刚上山那天就在大笔银钱的欠条上按了指纹。以后他们就算能逃走,双虎峰如果真心想找他们麻烦,也能用这张欠条搞死他们。
更糟糕的是,灾民如果过了朝廷规定的时间还没有回去籍贯地,又没有其他地方明文接收,这些灾民就成了流民,被抓住就要被打成矿奴或押送到边疆当兵丁。
朱二如果没有看到这些被骗上山的灾民也就罢了,他既然看到就不可能不管。
这跟心善仁慈无关,只关乎你想不想以及能不能做到。
黑吃黑,外加救人,难度翻了不止一两倍。
但那又怎样?说句自傲的话,想要简单,他就不会来双虎峰。同样,怕事又不动脑,只会让一个人的能力不断退化。
他朱二乐于接受挑战!
“我说侯兄弟,”保泰忽然对他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问他:“听说你们这次鼓动了不少灾民跟着你们一起闹事?”
朱二板脸,“保泰兄慎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哈哈!好,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吧。看到没有,前面那个黑瓦高屋就是咱们山寨的聚义堂。现在想必大当家和二当家已经知道侯兄弟你前来的消息,正在堂中等候。”
好一个正在堂中等候,是正等着给他下马威吧!
朱二既然敢来就不怕事,摆出血莲教妖人应有的高傲姿态,淡淡说道:“吾,当见。”
保泰凶眼一眯,只觉得自己很可能看走了眼,更可能走了狗屎运,只看这八字眉书生突然显露出来的一身装不出的贵气,其身份恐怕在血莲教中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