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三个孙子都被困在城外,朱府人有多慌乱可想而知。
如果不是朱老爷子那晚哪里没去,在家坐镇,又早早从鼠姑那里了解到部分情况,恐怕朱府如今就和内城大多数官宦人家一样,要急得六神无主。
朱翰文运气好,带着几个侍妾只在内城酒楼坐了坐,骚乱一起,就被下人护住,后在城防军的保护下被送回朱府。
老夫人听说三个孙子都没能回来,急得当场就昏了过去,长孙媳妇朱巫氏又和朱大一起被困在外城,最后还是朱陈氏挺着大肚子出来管理家里内宅一应事情。
朱老太爷见朱陈氏没有像一般夫人一样哭天嚎地,安排府中诸项事宜也井井有条,不知该夸她有大家之风,还是该慨叹她对亲生子的冷漠。
你看朱三母亲哭得都抽过去几次,被鼠姑救回来的朱小四她亲娘也搂着朱小四不放,可朱陈氏却连鼠姑的面都没见。
朱陈氏比朱家任何人都更厌恶鼠姑,当初用鼠姑冲喜是迫不得已,她心中跟朱家其他人一样十分看不上这个镖局镖师的女儿。
原本以为把这粗鲁丫头打发到乡下,以后就再也不会见到她,哪想到她竟然自己从徐县又跑回京城,那可是上千里的路,就是坐马车也要十天半月。
她家人还算识趣,主动把这逃跑的丫头又送回朱府,并言明生死由朱府,还签了那丫头的卖身契,谁想!
她后来几次做噩梦都梦见那丫头凶狠如疯狗一般的眼神,还有那张全是血的脸。
之后,她花了十年时间才逐渐淡忘那张脸和那双眼睛,可当她那个不听话的亲生子回来,竟然把那丫头也带回来了,还视为亲信。
偏生她那段时间被亲生子气倒,身体不佳,一时也没能腾出手来收拾那丫头和朱二身边的人。
原本这次是个好机会,可鼠姑自己回来的同时也带回了四小姐,还因为保护四小姐受了重伤,她想找理由狠狠惩罚教训那丑丫头一顿都不成。
其实硬要惩罚也不是不行,但朱陈氏可不愿意为了这么一个丑丫头坏了自己的名声,要知道暗中整治一个奴婢的方法多的是!
比如,府中这几日过于繁忙,她忙成这样,谁还能记得给那重伤的丫头找郎中抓药治伤?送饭送水那当然更是没有了。
糊涂院里有人?如今京城乱成这样,全城都戒严了,当然是有多少仆役都要用来保护全府邸,以免暴民冲击或其他突发事情。
有着这样阴暗的打算,朱陈氏当然不会把鼠姑叫到面前问话,她就是要让朱府所有人都知道她“忘了”这个奴婢。
鼠姑在发现糊涂院的仆役包括厨子都被临时调用后,她就知道有人在使坏。
张厨子走的时候很担心,鼠姑伤得很重,没多久就烧了起来,可他却没能找来郎中。
四小姐也被她亲娘接走,四小姐哭哭啼啼拽着鼠姑的衣袖不肯放,梅姨娘也算有良心,留下了一个丫鬟帮助照顾鼠姑,还从头上拔了根金钗塞到鼠姑枕头下。
但不久,就有仆妇来叫那丫鬟,说是四小姐因为受惊过甚病了,而梅姨娘已经六神无主,急需人照顾。
“姐姐,对不住。”那丫鬟小声对鼠姑道了声歉,起身要走。
鼠姑一把抓住她的手,悄悄把刚才梅姨娘留下的金钗塞进她手里,“妹妹,给我提桶水。姐姐会记下你这个恩情。”
那丫鬟咬住嘴唇,看她伤得可怜,又感激她带回四小姐,袖子一盖收起金钗,对那仆妇打了声招呼,去厨房找了盛饭的干净木桶从缸里舀了一桶水送到鼠姑床头。
仆妇瞅着躺在床上的鼠姑冷笑,歪嘴烂舌地说了些难听话,什么小姐身子丫鬟命,做奴婢的还指望人侍候等等。
鼠姑弃耳不闻,对回来的丫鬟道谢。
仆妇撇嘴,不耐烦地上前推那丫鬟:“走了走了,照顾一个快死的下贱货,你也不嫌秽气!”
那丫鬟听不下去,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嘀咕:“刘家的,你说什么呢。鼠姑可是二少爷面前得脸的大丫鬟。”
“切!那么丑,还得脸大丫鬟?府里老人谁不知道这小蹄子心里想什么,这是仗着当年一点恩情想要从二少爷那儿讨好处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下贱胚子!”仆妇呸了一口,脚还踢了踢。
丫鬟跺脚,硬拉着刘家的离开。
等那丫鬟一走,鼠姑就咬牙爬起来,把房门紧闭,还用板凳把门给抵上,窗户也关严实了,之后持着油灯,趴到地上往床下看。
不是她想太多,而是那仆妇有些动作根本没必要。
后宅阴私中栽赃陷害最常见,朱府某些人想要弄死她,想要让少爷都无法救她,那就必须一定要在少爷回来之前落实她的罪名,让她辩无可辨。
自从被家人抛弃,她就习惯了凡事依靠自己。少爷也不是万能,在少爷没有回来之前,她必须自己保护好自己。
因为这一连串勉强的动作,让她腰际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
床下,靠里侧,一抹粉色的珠光闪过。
鼠姑伸手把那珠花勾出,珠花很眼熟,是之前戴在四小姐头上的饰物之一,椭圆匀称的粉色珍珠被金丝裹着,作为蝴蝶的尾翼翘起,看着就十分贵重。
鼠姑面无表情地随手把珠花连同油灯一起放到桌子上,随后躺回床上。
半夜,朱府最混乱的时候,门外传来响动。
这种时候,鼠姑怎敢放任自己睡熟?哪怕烧得昏昏沉沉,她都努力保留了一丝意识。
一听到门外响动,她就睁开了眼睛。
听动静,不像是有人来抓她,倒像是二次栽赃?
鼠姑沉默地看着帐顶。
一次发现赃物可以说是四小姐不小心遗留,那么发现更多赃物呢?
看来朱府某些人是真的很想置她于死地,想让她彻底翻不了身。
鼠姑几乎可以想象,过两天等事情稍微平息,就会有丫鬟或仆妇发现四小姐的珠花不见了。
然后必定会有人想起四小姐在她这里待过,之后到她这儿询问寻找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想必他们会先找到四小姐的珠花,等她解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推测是四小姐不小心遗留,他们再来一个“无意间”找到其他赃物。
其他赃物一出,她将百口莫辩,哪怕少爷想要护着她也难。偏偏府中有几次闹贼,还没抓到,而朱府的人又已知道她身手不错,看,条件全齐了。
门外人大概没想到鼠姑还有力气把房门和窗户关得那么严,折腾了一会儿没弄开只得放弃。
再后来,鼠姑还听到少爷书房和卧房也传来声音。
声音消失,鼠姑轻轻吐出一口气闭上眼,她担心的不是栽赃,而是怕想害她的人一不做二不休放上一把火。糊涂院主人和仆役都不在,可不是放火的最好时机?
还好,对方的胆子没有大到那种程度,也许是怕引来城防军?毕竟今晚情况特殊。
鼠姑又推测这两拨小贼是府中谁人指派,指派者又是否是同一人?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鼠姑再也坚持不住,昏睡了过去。
一直到晚上,她才因干渴得受不了而爬起来,抄了木桶里的冷水喝了几口又洗把脸,借着这丝清明重新给自己换了药。
等稍微有力气后,她又扶着墙开门去了小厨房,却发现小厨房里的食物全都没了,连盐都没剩下一粒。
鼠姑慢慢握紧拳头,她的体力不够她坚持走到大厨房。而对方能做到这种程度,恐怕就算她走到了,也是被打发了事。
倒是让人知道她离开了房屋,十有八九又会到她房里做手脚。
怎么办?就这么干坐着,等着被活活饿死,或饿到没力气反抗?
鼠姑看着敞开的糊涂院院门,走过去关上。
不用猜,她都知道肯定有人在监视着糊涂院。
随便你监视,不想让我出去,我就不出去。
哦,差点忘了。
鼠姑重新拉开院落大门,伸头对外面喊:“有人吗?麻烦来个人传话给四小姐,就说她的珠花落在糊涂院了。”
鼠姑扯着嗓子连喊三遍,惊动了巡逻的家丁。
上次见过她的护卫头子拉着脸无语地看着她。
鼠姑:“听到了?我得帮少爷看着院子,就劳烦这位大哥帮助传话。”
护卫头子还没答应她,就见鼠姑已经当着他们的面把糊涂院大门给关上,还从里面落了门闩。
巡逻家丁们:“……”
鼠姑拖着腿走到院中小假山旁,掀开最上面的石头,跟变戏法一样从里面摸出一盒返潮的粟米,和一条生了毛的腊肉。
啧,没保存好,下次得及时更换才行。
她刚被送到乡下庄子时,庄头经常不给她饭吃,还让她做很重的活。她不像其他孩子那么老实,为了不饿死,她就想方设法偷食物、给自己藏食物。
这个习惯在她跟了少爷后也一样保留下来,少爷为此还笑说她是属田鼠的。
田鼠就田鼠,只要不被饿死,叫她老鼠都行。
过没多久,有人听说糊涂院里升起了炊烟,差点把保养良好的指甲给生生掰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