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桓微在衡安住了两天,成日里不过陪韩婍容聊聊天,自己写写戏本挣点外快,再听听凛风的线报。得知寒风已经被安顿好,而许颐婧也已经出了坤京地界后,不由得松了口气。
“许掌柜昨天早上刚出了城,今早狱卒就发现牢里没人了,京城令还派人去追查呢!据报咱们府上一大早就被搜了一通,得亏流风哥运……运什么来着?总之啊,就是把所有要紧东西都转移了。他们能找到,那才有鬼!”凛风得意洋洋,好不畅快。
韩婍容这两天也看惯了眼前这小子的嬉皮笑脸,便笑着拿了桌上的果子递给他,一边说:“是运筹帷幄吧?来,赏你的。”
凛风笑嘻嘻地上去接住道:“谢谢郡主!小的没读过几天书,这个词还是从我们主子口中听到的,说错了,您别见怪!”
叶桓微心神舒畅,也笑着说:“你小子!你姐姐认字的时候,又不见你跟在后边学?来,我有一桩差事要交给你——四公子信上说,华天和衢北边境的那片森林里,晚上有大批青壮在练武,白天又从地底下传来搏斗之声。你告诉雕鸮,速速去查。”
凛风一听此事便知紧急,忙应一声“诺”便下去了。韩婍容听得此事,也不禁皱了眉:“有大批青壮练武?搏斗?怎么回事?”
叶桓微摇了摇头说:“这两天诸事繁多,我也不敢把他们逼的太紧,才把调查此事拖到了今日。姐姐,其实我……”不知怎的,她语速突然加快,此刻却又戛然而止。
韩婍容见她这般,不待她说,便了然了:衢北边境,大批青壮,又是晚上练武、地下搏斗,武器从何而来?支撑这些人训练的资费又从何而来?他们又为何而练?就连韩婍容都能想个大概。
“两位亲王年事已高,子嗣又单薄,没必要冒这个险。四公子和小公子根基不稳,更是没能力做出此事。放眼朝堂,无非也只有两位公子和几个世家有资本屯兵。既然无关四公子的安危,你又何必纠结呢?”韩婍容看似一语道破,实际上却留了余地。
见她没答话,韩婍容心下也是猜到,叶桓微一定比她更早就想到了最可疑的人。自己也不是没想到,只是实在不好说出口。莫非……她是顾忌韩珝偲?韩婍容偷偷观察她的神色:平静如常,就如同往常发呆一般,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叶桓微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出了一口气,幽幽道:“姐姐不必遮掩。是什么人,咱们心里都有数。我查过了,当年被熔融的魏兵,只有四分之三又重熔作了九军兵。剩下的四分之一,居然被记作了损耗。”
“而且,你可知道,这批武器是什么人处理的?”韩婍容摇了摇头,却见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我估计皇帝也是被搞怕了,不交给卢家,居然都给了公孙家。那你再猜猜看,公孙家会听谁的意思?”
韩婍容恍然大悟,却也有些愕然,反问:“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再者,你打算怎么办?”“怎么办?”叶桓微眯了眯眼,视线又转向了别处,半晌才答:“查到了什么,交给公子,让他自己抉择吧。”
韩婍容心下很不是滋味,但又松了口气:这两天她也见识过了“苍穹”的实力,知道若是叶桓微想查出什么,或是愿意做什么事,“苍穹”的情报网都会给她最有利的信息支撑。既然她如今说了这话,那看来,她也一定不会把事情做绝。
“好了,不说了,能不能查到还未必呢。”叶桓微松了松微蹙的眉峰道:“姐姐,你知道晟平的陆溟么?”
韩婍容反问:“是晟平的太子么?”叶桓微点了点头,韩婍容的父亲是晟平人,虽然她父亲英年早逝,韩婍容和那边也早已没了联系,但她还是很关心晟平诸事的。她笑着又问道:“晟平太子,谁人不知?你想知道些什么?”
叶桓微本来就是无头无脑地一问,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这个人,更不知该问些什么。便道:“就是她把许颐婧带走的。而且,他此来是微服私访,还带了咱们长公主回来。不过他们似乎很忌讳被人认出来,长公主还扮作侍卫跟在他身侧呢。”
韩婍容有些诧异:“长公主回来了?那她怎么……”叶桓微顿时了然:长公主幼年丧母,先皇后又和老衡安郡主极亲近。叶桓微也以为,长公主定是早已来见过韩婍容了,没想到她好不容易回来一遭,竟连故人也不见,实在是令人费解。
叶桓微于是劝解道:“姐姐不必惊疑,现下华天没人也没事拦得住你。若是想要见她,大可修书一封,奔赴晟平,岂不周全?”
韩婍容点了点头:“想来她也是怕被人认出来,又有诸多艰险,这才不来见我的。我与她一直有书信往来,虽然一年只有五六封,却也清楚。这些年陆溟这太子之位坐得稳当,她这位太子妃也与他琴瑟和鸣。只是……”
“只是什么?”韩婍容叹了口气道:“不知是不是他们夫妻俩太顺了,生了此消彼长之祸。这么多年,她竟毫无所出。两年前还怀了个孩子,只是四五个月就小产了,终究没保住。偏生陆溟与她伉俪情深,断然不肯纳妾,太子便一直没有子嗣。”
叶桓微眉心一顿,若有所思。韩婍容兀自说下去:“不过她信上说,这两年身体还好,也不知是不是只在安慰我罢了。对了,你看她脸色和身形如何?”
她被这一问,怔了怔,答道:“脸色……兴许是舟车劳顿,又要假扮男子,看起来确实不如常人那般红润,身形也瘦削于旁人。不过姐姐也不必担心,你看我——她比我还好些,只是我想,不该是金尊玉贵的生活养出来的模样罢了。”
韩婍容听了,果然把注意力集中回了眼前的这个小妹身上,心疼地捏了捏她的肩膀,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到了寒川以后是病了,但是也不至于此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我看你这两天,穿得多吃得少,还没问你,可是不适应?”
叶桓微哈哈一笑:“姐姐想多了,你府上的厨子,我可是爱都爱不及的,又怎会不适应?我吃得少,是因为你们家的糕点师傅实在是了不起,不信你去看,我屋里的点心,来一碟少一碟!所以说,饭吃少了也难免。”
她有些心虚:凛风也是很爱吃甜点的,点心之类送到她屋里,她只能消灭三分之一。剩下的,凛风要不自己吃了,要不就分给伺候她的小侍女们吃。他跟了叶桓微五年多,知道这位主子吃不了多少又怕浪费。所以只要寒风不在,他都是这么处理的。
韩婍容这才点了点头,语气略带责备:“你呀,也不能把点心当饭吃!对了,我还想问你呢,我看你少年时,都是和我还有大公子玩成一堆的,怎么就认识了四公子呢?”
叶桓微就知道,韩婍容肯定有一天会问她这个问题。或者是直接问:为什么不选韩珝偲。她笑了笑说:“姐姐一定听说过,四公子历练完回坤京的路上遇到了山匪的事吧?不错,那时我恰巧出来办事,在路上把他救了。”
“可巧他又受了伤,迫不得已,我就暂时把他请到寒川去养伤。毕竟寒川还有一个白氏,他又是皇子,我可不敢怠慢。于是乎,他就在寒川住了一段时间,我也曾与他促膝长谈。几番交谈之后,便推心置腹,就算朋友了。”
叶桓微这番回答,直接躲过了“辅佐”这个问题,韩婍容更不好再问了,便道:“这也很好。只是朝堂凶险,四公子根基又不稳,你要万分小心才是。”
她点了点头:“无论如何凶险,四公子始终都是与我并肩而立的。所谓‘上下同欲者胜’,姐姐无需担忧。”这句话的反义,就是说韩珝偲不可能与她并肩而立,也算是间接回答了韩婍容没问出口的那个问题了。
她却不知道,此时“上下同欲”的那个“上”者,正跪在大殿上,手心冒着汗。
自打韩珞成和唐境进了大殿,韩珞成跪在那里之后,就再也没起来——不是不想起来,而是皇帝没让他起来。反观唐境,不仅被赐免礼,还得到了皇帝软声软气的问候。
唐境答了皇帝许多个问题,待皇帝终于问完了他,想来问韩珞成时,便立刻开口:“陛下,臣有两个请求,望陛下允准。”
皇帝果然暂时把向着韩珞成的火压了几分,道了句“讲”。唐境便道:“其一,臣虽然是副使,但技不如人反被伤,也是自己学艺不精,并非受公子所累。公子一路奔波,周旋外交,尚且有功,请陛下不要怪罪四公子。”
“其二,臣如今虽然手臂劳损,但仍可护卫于陛下左右。求陛下不要赐臣文职,哪怕是让臣做普通侍卫,臣也甘之如饴!”唐境说完便跪在韩珞成身边,低着头,等候发落。
韩珞成惊了,但奈何不得殿前失仪,又怕自己一开口皇帝就迁怒于他,也只得把惊讶放在心里,不敢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