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唐境在一阵宿醉的昏沉中睁开了眼,还想再睡时,一看床边撑着床沿睡着的人,不由得清醒了:这位公子殿下,该不会在这里看自己看了一晚上吧?
想起来看看窗外天色几时,蹑手蹑脚地坐起来,却还是惊醒了韩珞成。“唔……唐境,醒了?感觉如何?”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探他额头上的温度,唐境没躲开,任他试探。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嗯,还好,没烧。三更时你的体温恢复正常,五更时有些偏高,我就拿冰毛巾给你降了降温。欸,毛巾呢?”
唐境默默地从自己枕边拿起那块折得四四方方的毛巾递给他,见他笑着接过,还问自己一句:“你想吃点什么不?我叫人给你煮碗白粥?”
唐境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倒是反问他:“你是怎么知道三更五更的?”韩珞成挠了挠头说:“听外边打更呗,我睡得又不深,他一打更我就醒了。对了,还是把太医叫过来吧给你看看吧。”说着,便走出门外,吩咐完小厮,自己又回到房中来添炭。
“你可以不必做这些事的,让小厮来就好。”唐境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韩珞成却笑着说:“你可是救过我一命的人,我为你不过做这些,算什么?”“我是随行使者,保护你是我的本分。”
韩珞成缓缓地把炉盖盖上,微笑着,看着他:“你我不论本分,只论情分。”
唐境怔了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太医却来了,还带了一位穿着月白色大氅、用米白色发带把头发束得齐齐整整的青年。“公子,这位是寒川白家的思荃公子,也是在下的侄子。他家专攻药学,只怕更能解决将军的症结,在下便冒昧将他带来了。”
白家?唐境不由得刮目相看,连视线也转移到了那名青年的身上——当今世上有两大名医世家,一是晟平的余家,几乎是整个南方的医家权威。二是寒川的白家,其祖上至今六代行医,任寒川地界改朝换代,也丝毫不影响其在北方的崇高地位。
“原来是白家的四少爷,久仰了。”韩珞成素来最敬重两种人,一是暗桩,其二就是大夫——尤其是白家这种妙手仁心,还在全国各地设立了许多专门用于救治穷人的杏林堂的名医世家。况且他早听闻白家四少虽然年轻,却是于用药方面小有建树,不由大喜过望。
“见过四公子,病人在何处?且容我一诊。”白思荃不愧是医家,不拘于俗套,一心只在病人身上。韩珞成忙引他到床前,却见他沿着床边坐下,又道:“还要麻烦四公子,把昨日这位公子吃的饭菜、喝的酒都取一些来。”
韩珞成心想:幸好昨天唐境是在驿馆里吃喝,自他出事之后,自己就立刻下令叫人封存了一部分酒菜。但因太医并未要去,便也没提。此刻连忙叫人去取来,放在桌上。
白思荃望闻问切一套下来,又检查了桌上的菜肴。正觉察不出什么异样时,一道汤引起了他的注意——汤色偏黑,异于寻常羹汤。再凑近一嗅——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便问:“这是什么汤?”“茯苓鸡肉汤。”
白思荃毫不避讳,竟拿起桌上的汤勺,舀了一小勺入口。“白大夫!”韩珞成惊了,却见他摆了摆手,尝了尝,又要来痰盂吐掉,漱了口,才道:“这汤里有茯苓不错,但不止有茯苓。单我能尝出来的,还有酸枣仁、五味子。这两样药材,可都没有拿来煲汤一说。”
他把碗放在桌上说:“若是茯苓鸡肉汤,也算不了什么。但是茯苓和酸枣仁、五味子在一块,再加点我尝不出的料,可就是一服药效奇佳的催眠药了。”再转向韩珞成,严肃地说:“公子,催眠药与酒一起喝,可是要命的。”
韩珞成又惊了,看向那个小厮问:“昨晚每个人都喝了这个吗?”“回、回公子,昨晚的菜单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茯苓鸡肉汤,也有宾客既喝了汤又喝了酒的,但也没见出事啊……”
可见,不是在汤锅里下药,只单单是冲着唐境来的!韩珞成有些气急,但又不便在人前表露出来,只能暗暗握紧拳头,冷冷地说:“你去告诉小王爷这遭事情,叫他来处理!”“诺。”那小厮忙不迭下去了。
“所幸这位公子催吐及时,现在也并未发烧,就不必服药,只看接下来几日是否能正常吃喝、有无不适了。”白思荃正说着就要告退:“若还有后续之症,便请到凤京的杏林堂来寻我。大年廿九之前,在下都在那里。”
送别太医和白思荃,韩珞成站在床边看着唐境看了半晌,都想给他跪下了:若不是因为他,唐境也不用受这一遭。便愧疚地说了句:“对不起。”
唐境忙道:“公子不必如此,是我大意了。昨晚……我是尝出了药味的,但因问过旁人说是茯苓,才没注意。”
“接下来这几天,你和我一处吃喝,别再喝酒了。我去买两根银针回来,你也多留意。”韩珞成用难得的正经神色看着他,唐境点了点头说:“公子不必忙,还是先去休息几个时辰吧。”
韩珞成点了点头,突然又笑了。见唐境向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便笑着说:“你刚才还以‘你我’相称,怎么,一清醒就又变了?”“我刚才……”唐境意识到了,但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低着头。
“你也‘不必如此’,还是说你啊我的,听起来更让人舒服些!”韩珞成站起来向门外退去,一边退还一边看着他说:“睡吧,我走……”下一个字还没吐出来,却被门槛一绊,险些摔倒。这一滑稽的表现,倒叫唐境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嘿嘿,我走啦。”说着,他把门一带,便出去了。
合上房门,转过身来,又是一脸严肃:若还是这样疏忽、被动,只怕过两天送到他们碗里的,就是砒霜了。
他必须牵制住那个人——想到这里,他回到房中写下了一封信,吩咐燕皓道:“你且去寒川打听打听,叶桓微人在寒川还是坤京,必亲自送到她手中!”“诺。”
韩珞成知道燕皓是快马疾步,便也暂暂定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