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飘飘,落到毛茸茸的白毯子大地上便不见了踪迹。唐境看着眼前冰封三尺的郁江上游,冰上已然被先行队伍开出了一条蓝色的道路。是时,已是腊月初三。
大批人马慢慢悠悠、浩浩荡荡地走了一个多月,所幸途中并无暴雪,这才到了北城郡。唐境看着右前方正与严铭昊攀谈着的韩珞成,这一个月来,他们戌时驻,卯时行。每天早上,韩珞成都会早起一些,在离车队不远的地方随他练武。
每日骑马、练剑,自然的体能锻炼再加上天气寒冷,体能消耗可想而知。有些随行宫人都因实在坚持不住落在了车尾,可韩珞成却靠着日益增长的饭量,反而变得比过去壮实了些。
待严铭昊离去,韩珞成回头一看,发现唐境正盯着他看,便歪着头问:“唐兄,有什么事吗?”
唐境走近前来,递给他一张纸,趁韩珞成一边打开来看一边说:“据说此事,衢北已经全面封锁了消息。若不是你那位朋友派人来传信,只怕我们还什么都不知道。”
韩珞成展信,还没看完,脸色便越发严峻。“一个月内遇刺两次,衢北的宫城卫是废物吗?”他放下信件,又冷哼一声道:“今年提前下大雪也能赖我们幼筠?呵,果然愚昧落后,也不想想灾荒粮是谁给的!”
唐境长出了口气说:“公子现在应该想的是,怎么让衢北的皇亲国戚接受小公主。”
他捏了捏手中被折好的书信。“能怎么办?我现在向天求个陨石,然后上面写着和华天和亲是好事吗?唐兄你要知道,这不是天意,而是人为。不管我们做什么,他们都会有千万种说法来歪曲你的示好。”
“衢北的家务事,不是我等能管得了的。”韩珞成叹了口气说:“看来他们最后的杀手锏,就在于我们在进入衢北之后,让华天使团得不到体面和尊严。这时只要有一个人回去给陛下报信,朝廷问起为何和亲不顺,我们就是众矢之的。”
“当务之急,是应该派人去联系衢北最重要的那几个皇亲国戚,他们掌握着最大的话语权。”韩珞成说到这句话,想到叶桓微在信里细细嘱咐了一切渠道,握紧的拳头不由得松了松。
唐境也是提前大致瞟了眼信件的人,点了点头,心下不由得感叹——这位落款“小桓”的谋士不仅字迹端正,谋略还超乎常人,不由得叫人浮想联翩——究竟是怎样一位名士?
但是上次韩珞成又说绝代佳人……嗯……唐境猜不出来,只能确定:这“小桓”,一定是个心细如发的男子!
叶桓微在千里之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认定了是一个“心细如发的男子”,却打了个喷嚏。
寒风忙把毛毯盖到了她身上,劝道:“主子,咱们还是进去吧,这天太冷了。”
叶桓微看着庭前簌簌飘落,越下越大的大雪,也只得点了点头,吩咐道:“把这梅花盖上吧,这才第一年,还嫩着呢,雪压不得。”“诺。”
这时,流风匆匆忙忙进来了,禀报称:“主子,许掌柜说最近素裁坊、蘅琨酒家和恒坤客栈前多了些盯梢的,怎么处理?”
“盯梢?是什么人?”“不知道,但他们警惕性非常高,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同行。”
叶桓微坐在书桌前,想了想,便吩咐道:“无论如何,叫‘苍穹’最近都不要传信了,小玉那边也一样。”“诺。”
流风这边先嘱咐了旁人飞鸽传信给“苍穹”的各位传信者,自己则出了府,往素裁坊去——小玉和他们的接头地点,一直都在素裁坊。
走到素裁坊临街,却见街上人山人海——临近年下,这条街也是年货小摊最多的街区。流风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因长得比别人修长些,远远地便看到小玉挎着篮子,朝素裁坊的方向走去。
流风见了,一时手足无措——既不能大声呼喊,又挤不过去。却见这时,有一个家仆打扮的人从小玉背后拍了拍她的肩,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小玉便随他去了。
流风见小玉走了,暂时松了口气,在素裁坊里留了字条,便匆匆回府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信,传得太晚了。
小玉见管家之子突然来找他,不由得有些疑惑。及到了昭兰苑,便有些不好的预感——只怕今日之事,是没那么简单了。
萧兰君坐于堂上,饮茶看书。小玉进了正厅,先施了一礼:“给良娣请安。”谁知萧兰君放下茶杯,并没给好脸色,第一句话就是:“跪下。”
小玉不明就里,突然被身后的白姗一推,跪倒在地,不由得懵了。
“你是公子书房里的小玉吧?”萧兰君居高临下,语气虽平淡,却足以威慑小玉。“我叫你来,是有一样东西要问你。”说着,便把桌上的一个东西扔到了她跟前。
小玉捡起来一看——正是叶桓微的锦囊,便掩饰紧张,笑着说:“这个锦囊,是奴婢给公子做的,里面放上在火炉里炒热的小石子,可以给公子当手炉用。上次用完放在边桌上,奴婢还找了好久呢!”
“哦?那照你这么说,一定还有备用的锦囊咯?”萧兰君笑着问,小玉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发虚。“好,白姗,去找香香,给我找出公子的那两个锦囊。”“诺。”
白姗下去了两炷香时间,便拿回来两个装着石子的锦囊。萧兰君拿过来,两相对比后,笑着说:“那看来,你的绣工,还真是时好时坏呐。”
小玉心里更虚了:她知道叶桓微所用的绣品,自然是素裁坊的上品,但因只见了那锦囊一面,实在不知道绣工如何。如此看来,怕是瞒不住了。
萧兰君站起来睥睨着她:“我听人说,公子在外面被人拌住了脚,我想,你是公子最贴心的侍婢,问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又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说:“不如你告诉我,这个锦囊的主人是谁,我一定好生待你。”
小玉心下早已有了答案,正视着她说:“良娣,这锦囊确实是奴婢自己做的。公子对良娣之心日月可鉴,又岂会有别的相好呢?”
萧兰君与她对视片刻,点点头站了起来说:“小玉,很好!白姗,带人给我搜她的寝室,一点可疑物件也不能放过!”
小玉的膝盖已经没了知觉,两手按在地上借力跪稳。不知又过了多久,白姗拿上来一个盒子——正是那根玉簪子!
“良娣,这是我们在她的床铺底下搜到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布料缎子,都是好料子。”白姗打开那个盒子呈给她看。
萧兰君只瞥了一眼,便冷笑道:“好啊,玉簪,小玉……既然你不承认公子在外头有人,那这,就是公子送给你的咯?”
小玉知道自己已经是死罪难免,咬了咬牙,伏在地上说:“良娣饶命,这些东西,是奴婢一时起了贪念才拿的……良娣请责罚奴婢吧!”
萧兰君大怒,责问道:“她究竟是什么人,你还不肯说实话么!”见她伏在地上不回答,直接挑明了:“你三番五次往那个素裁坊跑,难道不是帮他们俩传信?”
小玉知道萧兰君不知道素裁坊深浅,只是借势威逼她,便直起身子来说:“良娣,奴婢是因为受公子之命,要给主子们做衣裳,才去素裁坊去得勤了些……确实不是良娣说得那样啊!”
萧兰君怒极反笑:“好,很好!白姗,小玉魅惑公子,居心不良,还犯了盗窃,你现在就把她拉到柴房,给我伺候好了,再扔到大街上要饭去!”“诺。”
小玉被拖着走了——她的膝盖已经被冻得直不起来了,她没求饶,也没哭喊,显得尤为可疑。
她听见萧兰君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敢告诉公子这件事的,小心你们的脑袋!”
却只是松了口气,笑了。
公子,主子,小玉……不负各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