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我哪有什么话要对你说啊,你要我说什么。”
他弯下腰凝着我,严肃道:“说什么都可以,说你的心里话。”
他这般认真,让我顿时有些恍惚了。
我捏着衣角,努力扼制内心的波涛汹涌,抱着必死的决心,吞吞吐吐地问他说:“长极,你说如果假如说”
他等得颇不耐烦,催促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顿了顿,抬起眼定定看着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压制心意。
沉吟片刻,我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是不是,还在喜欢温耳?”
此话一出,我就后悔了。
长极神色自若,眼底却浮起一丝不悦,生硬道:“你为什么总是问我这个,我有跟你说过我喜欢温耳吗?”
我摇头,“不曾。”
他深吸口气,朗声道:“难道你看不出我的”
“小王爷!”
长极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
山寒疾步进来,见我也在,略微颔首示意,附在长极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长极眸色便瞬间黯然下去,应该是有什么急事须得他去处理,临走前嘱咐我道:“我还有事得先走了,你若是想等母亲就留在这儿,她去了欧阳府,傍晚时候才回来。”
我怔怔点头,默而不语。
他看我一眼,然后大步流星而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安平回来,将长极没有说完的故事给补充完整。
此事因一首诗作导火索,翻出了不少陈年旧账,也搭进去了人命。人们戏谑的称此为“翻诗案”。
欧阳家的主心骨倒了,南帝给出的抚问却不痛不痒,甚至连一个谥号都没给,还是与欧阳家素来交好的秦老国公多次上谏请旨,列举老太爷的数桩功绩,说得声泪俱下,这才让南帝老将军求追封了一个谥号“靖”。这样做,无疑是寒了众多老臣的心。
近来太常卿府闭门谢客,我因此好几日都不得见允康,实在想她得紧。
自永河王府回来,我便像受了风寒,时而会打寒颤、时而又是发热,脸上的痘也越冒越多。我看着镜子里这张惨不忍睹的脸欲哭无泪,本就生得不美,如今还长了这水灵灵的水泡,真是存心不让我活啊。
晚上沐浴时,不知何故,我疲惫得几近瘫软,若不是朵步及时搀扶,我真得一头栽进浴桶。
我坐在水中,无力的撩着水,四肢酸软,浑身没劲。朵步拿来浴布替我擦洗,手才碰到我的后背,兀地发出一阵惊呼。
“朵步,怎么了?”
“缺缺,你背上怎么都是红疹子啊!”
“红疹子?什么红疹子?”
到了半夜,我突然发起了高烧,呕吐不止,脸上身上更是痛痒难耐,不停去挠,恨不得使劲抓破才算解脱。见我痛苦不堪,急坏了朵步和花抚,尤其是朵步,直被吓得脸色煞白无血色。花抚忙不及履,急冲冲跑去永河王府找安平娘娘,让她连夜去请太医来为我整治。
未几,永河王和安平一前一后赶来,莫太医挎着药箱紧随其后,刚要跪下行礼,却被永河王打断,“赶紧为公主诊脉才是,无须讲究这些虚礼。”
“是。”
此刻我已然无力说话,侧目而视,只见安平头发凌乱,穿着一件单衣,头发都来不及挽髻便仓促赶来,心下感动,嗫嚅唤了一声:“安平娘娘——”
安平面露担忧,怯生生的回我:“孩子,哪里难受,告诉嬢嬢。是不是哪里痛得厉害?”
我摇了摇头,无力道:“没有哪里痛,只是觉得没力气,口干舌燥。”
永河王对我也甚是关心,嘘寒问暖,不住的催促太医赶紧替我号脉。
莫太医应声上前,放下药箱开始替我诊脉。见我满脸冒出的水痘,惊得倒吸口凉气,他三指搭在我手胫处,翻动我的眼帘,惊诧起身,赶紧让永河王夫妇避开离我远一点。
永河王急急询问道:“是何症疾?”
莫太医似权衡一番,这才艰难开口:“公主,应是得了天花。”
四下静谧,鸦雀无声。
只听得众人沉重的呼吸,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叹息。
我尚在迷茫之中,安平和花抚已经痛哭流涕,永河王长吁短叹,莫太医一脸惆怅。唯有朵步镇定些,不哭不闹,单脸色不太好。
众人都是伤心色,我总不能免俗,也跟着悲切一把,但也只是应景,并未真的在哭,只因我还没弄明白,这天花是个什么病。不就是长了几颗痘痘吗,怎么大家都是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等我从莫太医口中将天花二字摸清后,才是真的悲形于色,悲从中来。又闻得过这天花的人都是九死一生,即便是好了,脸上也会留下大大小小的疤痕,这无疑就是绝症。
我瞬间心凉,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哭,就怎么都停不下来。任由屋内的人如何劝说宽慰,眼泪就跟活水一般,源源不断流下来。
我招了招手,朵步立刻上前,理了理我被汗水打湿的发丝,放柔声音道:“怎么了?”
“朵步,我口渴。”这一开口我才发现,原来我说话也会奶声奶气,而且鼻音还如此之重。
朵步露出恬淡的笑颜,刮了刮我的鼻子:“好,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倒茶水。”
朵步凑我很近,莫太医几次想要阻拦,只是都不曾开口。屋内的侍女乍听我是得了天花,全部往后退去,纷纷掩住口鼻,避我如蛇蝎,脸色恁地苍白。
我怔了一下,心中似乎闪过什么异样的情愫,鼻尖泛酸,觉得十分委屈。
朵步尚未起身,花抚已经把水递了过来。
莫太医迅速拟了药方让人照着方子给我煎药,喝下苦得险些让我失去味觉的汤药,又过了个把时辰,我渐渐退烧,开始有点精神气。
不知是不是为了使我宽心,莫太医再替我诊脉时,原本蹙成一团的眉又松开,不再像之前那样惊惶。拱手对永河王说道:“恕微臣老眼昏花,之前灯下惺忪,看不大真切,其实微臣也不太拿得准,公主是不是真患了天花之症。如今再看,仍是拿不大准,所以王爷王妃和公主也不必太过忧心。”
我晕!这什么太医啊,拿不准?
您老人家不知道你的拿不准会吓死人啊。
安平扶额神伤,痛定一瞬,便对待命的侍卫喝道:“莫太医老眼昏花了,不太中用。再去请陈太医,蓝太医,还有,去把朱太医也给我请来。”
侍卫领命,疾步而去。
莫太医老脸一红,冷汗津津。
永河王愠怒,挥袖责备道:“莫太医从医数十载,也拿不准是何症状?”
莫太医立刻跪地叩罪,颤颤巍巍道:“请王爷恕罪。并非微臣庸碌,实乃微臣因上了年纪患了眼疾,夜间看不太清东西,实在不敢确认公主脸上的水痘是否就是天花。还是待天明时分,再为公主确诊。又或者还是请来庆阳王世子替公主好好检查一番。”
永河王愠怒,冷嗤出声:“枉你身为当朝御院院正,太医院首席,竟连一个病症都无法判断,真是无能至极。不用等到明日,现在就去请孟世子来。”
折腾到了后半夜,外间还是闹哄哄的。
我几度欲睡,都被安平和朵步制止,说是得撑到太医来确诊后才能放心,我以手支颐,盘腿坐在床上发呆。太医来了四五个,轮番给我号脉后,几人争执不休,各持己见,有说我是起了水痘,有说我就是得了天花,还有的说我只是起了湿疹,但都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什么病,最后给出的说法却与莫太医如出一辙——拿不准!
我的天,什么叫拿不准?真是要折磨死个人,死都不能给个痛快的。
“一群饭桶!”
永河王忿然作色,强行忍着怒火,最后决定亲自带着侍从去庆阳王府请孟节。安平在永河王走后更是大发雷霆,对着屋内扎成堆的太医咬牙切齿的一通臭骂,几个太医颔首低眉,被她数落得惶恐不安,莫太医更是措颜无地,半句话都不敢反驳。
若不是看在几个太医都上了年纪,安平都恨不得去踹人家几脚。
约摸着又一个时辰过去,我实在折腾不动了,困乏得厉害,便浑浑噩噩的睡了过去。
因不敢确认我是否得了天花,内室的人皆被遣退,只留下了朵步一人照顾我。
朵步小时候得过天花,所以不用担心会被我传染。
等我睡醒一觉起来已到寅时,永河还没回来,侍卫来报,说是孟节此刻不在府中,不知去了何地。永河王和安阳王正到处寻人,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了。
安平身体不好,熬不了夜,经不住我的劝说只好先行回去休息。
因心里惴惴不安,翻来覆去我都再未睡着,索性掀开被子起来坐着。
天气闷热得让人抓狂,后背起的小红疹又痒又痛,我忍得十分艰难。
屋内灯火明亮,人音渐消,我盘腿坐在软榻上拿着一面小镜子照来照去,摸了摸鼻尖那颗水痘,滑滑的,鼓鼓的。疼倒是不疼,只是——也太丑了吧。
朵步送走安平,满脸愁容的转回房中。
之前不仔细照镜子,我都没发现自己现在丑成这个鬼样子,因为害羞,怕朵步嘲笑,不等她走近,我便赶紧钻进被窝躲着。
“躲我做什么,你什么丑样子我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