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环境清雅,摆设别致,一股幽香萦绕鼻尖。
“今日我邀大家前来,特意设了这个斗茶会,是厚着脸皮为自己接风洗尘的,你们万不能约束。大家都尝尝看,这云胡河里刚捞上来的螃蟹,可还合口味。”温耳淡笑着,举手投足好生优雅,哪里看得出将帅之家的匪气,倒是像勋爵文豪家中的女娇娇。
我记得以前看的一卷书里说过,德貌双修的女子,该用“嗟佳人之信修,羌习礼而明诗”来形容,我看温耳便是这样的。
和她一比,我真是得回洞重新修炼八百年了。
方才净了手,侍女便用银盘呈上绵巾给我擦拭。未几,又捧过金丝楠木茶盘,上面端放着两只玉杯,里面装着青盐水。我愣了愣,以为是要给我喝的,遂端起杯子啄了一口,咂咂嘴,嗯,咸咸的,不太好喝。
长极冷冷道:“这是漱口用的。”
我错愕的瞬间,咕嘟一声,已然咽下最后一口。
长极煞是无语的瞥我一眼,我默默将杯子放下。
漱完口,我想总该喝茶谈正事了吧!
谁知道,侍女们又用托盘端着大大小小的器具出来。孟节凑嘴过来,跟我说这叫蟹八件,是吃螃蟹的必备武器。
我叹了口气,腹诽不已:真是麻烦,吃个螃蟹,用得着如此繁琐吗,直接拿起来扳开不就行了。我第一次吃这东西,没什么经验,只好有样学样,跟着长极摆弄。他冲我笑了笑,十分耐心的引导我,可我笨手笨脚的,始终没找到诀窍。
我将螃蟹扔回盘里,又气鼓鼓的拿起来,趁人不注意,凑到月食嘴边,月食嗅嗅,嫌弃的别开头。
我摸了摸它的头,赞同道:“有眼光。”
我突然后悔来参加今日的什么斗茶会,要斗茶就斗呗,本来寻思着随便喝几盏茶就找借口偷溜回去,偏又要吃什么螃蟹,吃就吃呗,为什么如此折磨人啊。
众人忙于开蟹,顾不上说话,自然也顾不上我。我觉得枯坐无聊,便有意无意的去打量其他人的举止,妄图在他们吃螃蟹的动作里,找出一点笑料来给我打发打发时间。可他们都太无趣了,并没有笑料给我。
宴臣倒是好玩些,俩眼睛睁得圆圆,瞪着盘子里的螃蟹,拿起来敲敲,又放下,似拿它无法,最后索性不再弄。她以手支颐杵在桌上,静静看着秦落雪。忽又挺直腰背,把面前的螃蟹推给了他,似要等着他将螃蟹肉剔出来装到盘子里,她好吃现成的。她这番表现,呆呆萌萌,甚是憨态可掬。我看着都觉得可爱,遑论是男子。可秦落雪却不为所动,始终沉着脸,心不在焉的掏着蟹壳里面的蟹肉,不待宴臣抢过去,他就将弄好的蟹肉囫囵一口吞了。
宴臣大惊:“你怎么自己吃了啊!”
“我为何不能吃,这是我弄的。”秦落雪面无表情道。
宴臣气得脸色绯红,一掌重重拍在桌上,对他低吼:“小气鬼,真小气!”
秦落雪抬眼凝着门外,照旧淡然无波。
“我的给你。”百里颛将自己剔出的蟹肉推给了宴臣,神色温柔,语气却无奈。
宴臣一手托腮,一手赌气的将蟹肉推还回去,恹恹道:“不吃了。”
百里颛叹了口气,也不再劝说。回头看了看温耳,眉眼越发柔和。
陶若和盛云姜只顾着低头喝茶,始终没什么言语,武平齐和孟节在讨论什么兵法,沉醉其中,也掺和不进第三人。
铜壶水开,吱吱冒着热气,温耳细心的垫了绵巾才将壶拎下来,又趁着水滚烫,直接冲进紫砂壶中,递给了长极。长极去接时,两人的手便无意碰了。对视的刹那,温耳红透了脸,羞怯的将壶放下,立刻别开头。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的去长极的反应。他不甚在意,仍倾神于点茶。而温耳现下已然面红耳赤。我心下感叹,她害羞起来的模样可真好看啊,长极应该也看到了。
“蘅娘怎么了,竟脸红成这样。”盛云姜故作惊讶,语气不乏揶揄。
“我才没有害羞。”温耳蹙眉,忙打住她的话头,眉眼盈盈处尽带柔情。
盛云姜笑得更加肆意:“我几时说你害羞了,怎么还急着承认呢,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陶絮儿附和的接着话头,言笑晏晏:“蘅娘难得害羞,想必又是因为某个人吧。”
“好啦,就你话多,有这功夫还不如多吃盏茶。”温耳嗔了她一眼,又帮她斟了一杯茶。
盛云姜但笑不语,兀自别开眼,她看向我时,笑意涟涟。看向长极时,眼神一凝。我也不知是我看错了,还是我多想了,她那晦暗不明的表情中,好像还有些许惆怅失落。
我仲然不语,心不在焉的扳下一只蟹脚。
温耳露齿含笑,对我道:“可是吃不惯这螃蟹?”
“没有啊,我只是不太会弄。”
温耳见我下不去手,便接过我手里的螃蟹,对着我笑笑:“公主应该是头一次吃螃蟹,不会也不打紧,蘅娘替你将蟹肉挑出来,到时候你直接吃就是了。”
温耳要替我拆蟹,这让我很是不自在,还有点难为情。
我说不用,她非得帮忙。
她纤纤玉指解下捆绑螃蟹的稻绳,手势曼妙优美,不像是在开螃蟹,倒像是在作画。她做足了一套慨蟹功夫,剪,敲,掏,动作流畅,行云流水。不多时便把一只完整的闸蟹去壳取肉。
“好了,公主尝尝看。”
“谢谢。”我笑笑,接过装在蟹壳里的蟹肉。
长极冷嗤一声:“又懒又笨,还贪吃。”我懒得理他,悠哉地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慢慢嚼了嚼,味道很鲜美,甜丝丝的。
我低头吃着蟹肉,余光里,孟节凝眸好像在望这边看,我以为他在看我,还略微有点别扭。我抬头,却发现他其实是在看月食,嘴边挂着浅笑,我松了口气,心下舒坦开来。不知为何,最近我都不太想看到孟节,或者说,我是害怕见到他。
我放下筷子,突然头疼起来。眼前一花,险些栽倒在地上,长极连忙从后面稳住我,语气有些担忧道:“你生病了?”
“没有,我只是头疼。”
顿时,屋内问候不断,纷纷上前来询问我哪里不舒服。
“让我看看!”孟节很快从对面转过来,一把拉过我的右手要替我号脉。
我愣了愣,将手收回来。
“我只是头疼,号脉应该没什么作用吧。”
孟节不悦的睇着我,冷冷哼了一声:“没听过望闻问切啊,这病是一通百通,互为相关的,说不定你这头疼就是其他病引起的,且让我看看,我才好对症下药。”
我闭嘴不说,乖乖伸手过去,屏气凝神等着他号出结果,众人也纷纷抬头看向我,面上担忧,皆是嘘寒问暖,关切得很。其中尤属温耳最为热心,一边吩咐下人给我送来屏风,一边又问孟节需要开什么药,她好让人去煎。
孟节不回,眉头轻皱,长极却生硬回道:“安静等他号脉。”
我和众人皆迷茫,一脸诧异的看向长极。
温耳怔仲稍顷,呆呆凝着他。
长极踌躇顷刻,终是缓了口气,柔声对温耳道:“她这头疼只是旧病,不碍事的。还是让孟节号脉完后,再决定是否要用药。你大可不必急着忙活。”
温耳颔首,低垂眉眼。
孟节将手从我脉络处移开,似觉困惑,恨恨道:“奇怪了,我还真号不出你有什么病。”
我眼皮跳了一下,头疼依旧。他又喂我吃了颗止疼药丸,过了半柱香时间,我这头疼才稍稍好转。
孟节道:“我给你针灸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我不想麻烦别人,尤其那个别人还是孟节,便强说自己已然无碍。长极一巴掌拍在我头上:“什么无碍,你给我好生坐着别动!”
我欲哭无泪,抬眼瞪着他,想着我已经很惨了他居然还对我这么凶,真是太气人了。他就不能像对他的温十三娘一样的对我温柔点吗!!
“你这头疼的毛病,万不能小觑。小小年纪便落得一个老毛病,你以为很值得炫耀是不是。若不尽早医治好,只怕将来有你罪受的。”孟节淡淡地说着,又将随身携带的针包拿出来,要为我施针。
这又细又长,泛着寒光的针,我看得心惊肉跳,仿佛孟节手里的针不是针,而是屠夫手里的刀。他朝着我的头刺来,我下意识避开,拒绝道:“我不疼了,不用再针灸。”
孟节眯眼睨着我,好笑道:“你莫不是怕疼?”
我看了看长极,他面色沉重。
百里颛也关怀道:“你还是试试这针灸之法,说不定正对你的头疼症状呢。”
“我最怕疼了,我不想扎针!!”我十二万分的拒绝。
孟节下针的手果然很准,我还没反应过来,头上就插了一根针,我无语凝噎,疼得咬牙切齿。
我看着孟节温和的神情,总感觉他在幸灾乐祸,我便怒不可遏:“笑个屁啊。”
“我几时笑了?”孟节淡笑着又在我头上插了一针。
我抬手指着他,愤愤质问道:“你还说你没笑,你看,你看,你又笑了。”
“安静点,待会儿扎错穴位怎么办。”长极沉声命令,我立即闭嘴。他叹了口气,看向孟节,孟节朝他示意,他便将桌上的针包递了过去。孟节接过,又慢慢为我帮起针。
长极沉声问:“感觉如何?”
“不怎么疼了。”我老实回答。看来这针灸对我的头疼还挺有帮助的。我左右摇晃了下脑袋,看着长极傻傻的笑。长极难得搭理我,我又气短的回头看向孟节,客气的朝着他拱拱手:“谢了啊。”他赏了我一个白眼。
“公主年纪尚幼,怎么还有头疼的毛病?”温耳关怀询问。
孟节的笑容豁然开朗起来,偏向温耳嬉笑道:“这可能,就叫未老先衰。”我赏了他一拳头。
我收敛起凶神恶煞的表情,尽量柔和的对温耳道:“这是从娘胎里带出的毛病,好不了,倒也死不了。不碍事的。”
略略抬眼间,猛地对上盛云姜凛寒的冷笑,心里一窒,她似在诧异我发现了她,随即又换上春风一般的温柔。
这变脸的速度真是够快的。
温耳会意点头,仍道:“栩歌医术精湛,你多让他替你瞧瞧,说不定还是能治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