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拥挤,于西市晃荡半晌寻觅不果后,不知不觉走到南市。左转右绕到得卖饰品街上,我竟忘了要去找长极,只顾着买东西。不多时我手里已经抱着一堆东西,此刻还在与一个卖手链的姑娘讨价还价。
我来此处许久,别的没学会,这与小商小贩们叫价的本事倒是与日俱增。
肩膀忽而一重,回头发现是长极,我惊喜开口:“你怎么在这儿啊,你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多累。”
风拂过,绕动街上悬挂的花胜,天像被水洗过一样干净,杏花由绯红变成了更浅的淡粉,风吹过,零落成阵。
长极微勾着嘴角,平静的地看着我,难得开心:“你就是这么找我的?”
我低头看了看手上拎着的一堆东西,尴尬的笑了笑,喘着气问他:“你怎么跑到这里了,害得我一通好找。”
他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圆乎乎胖嘟嘟白瓷娃娃,解释道:“刚才吃饭出来时我瞧见了这个娃娃,本想着要买下来。可是,我跟卖家价钱没谈拢,我说给他十文钱,他非得要我十五文,后来我说十三文,他还是不愿意,我又加价到十四文钱他还是不答应,那我没法了,只能再跟他讲价了。所以,耽误了一些时候。”
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难得见他开口一连串说了这许多话。我低头看着他手里的白瓷娃娃,造型极其简练,盘膝而坐,面型饱满,笑盈盈,胖墩墩,眉弯目秀,鼻直口方,头梳菱形发髻,怀抱青狮,服色明丽,黄底红花,真的特别可爱。
“你就是去买这个娃娃?”
他解释道:“这个娃娃,名叫大阿福。传说古时候,山中住着一对人形巨兽,名叫“沙孩儿”。沙孩儿本领强大,只要一笑,山中野兽即俯首投入其怀中被降服。后人据此做了沙孩儿,怀抱青兽,呈微笑状,以镇邪气。沙孩儿生着一张圆脸,很有福相,故又被称为“阿福”,寓意吉祥如意。你看,你和它像不像?”
说着便把大阿福凑过来和我做对比,欣赏一番后塞到我手里,忽而又道:“送你吧”
我很喜欢这个娃娃,一瞬不瞬的盯着看了好久,听到他说送我,我兀地抬头确认:“你,真的,要送给我吗?”我犹自不信。
他轻轻嗯了一下。
倏而开口,朝着我身后看去:“他怎么来了。”
我与他对面而站,他看得到我身后来人,我却看不到。
“谁啊?”
我疑惑掉头,不知什么时候,孟节又紧跟着来了。他离我只相隔数十步远,眨眼的功夫已然到得我面前,长指一弯朝着我脑门轻轻一弹,只听见我假意“嗤”了一声,倒吸了口凉气。
孟节痞痞地笑着,说道:“你这人好没礼貌,说好一同寻人的,没经我同意就独自走了。”
我没回话,只是凶狠地看着他。倒是长极来了脾气,一把将我扯了过去护在身后,那架式像是护雏的母鸡似的。“世子这是做什么,还请注意您自己的举止。”
我暗笑,没想到长极还有这般失态的时候,平日里看似温和的一个人,训起人来还挺凶的,我凑过身去附在他耳边由衷赞叹道:“长极,说得好!”
孟节半晌没有开口,大约也是觉得自己刚刚那番举动不合适,退了几步拱手认真向我赔了不是,长长叹了口气,看了眼仍在生气的长极,目光重新落在探头探脑的我身上
孟节苦笑道:“是我唐突了。”
“既然人你已经找到,我就放心了。那,我先走了。”
我一直看着他走远,大街上人流攒动,不多时,他便消沉在了茫茫人海中。我收回视线,回头对着长极坏笑道:“你对孟节,好像很不一般呢。”
长极立即驳回:“哪里不一般!”
我坦言道:“说不上来,反正我就是觉得你对孟节不一样,每次同他见面,你都不太开心”
“有吗?”
我顿了一下,故意吊起胃口,继而调笑打趣,“你和他是不是为了哪个姑娘在争风吃醋啊?还是说,他抢走了你的心上人?”
我笑得开怀,长极倒是气结脸色阵青阵白,又恢复以往的好冷寡言,提步就走半分不待犹豫,我急忙跟上。走在人群里时,我紧紧护着那个娃娃,生怕被别人碰到弄脏,只得尽量躲闪避开与人接触。
他见我如此宝贝这娃娃,脸上表情甚是自得。
“是不是从来没人送过你东西啊?你若是喜欢,改日多送你几个便是,你换着玩。”
我驻足不前,冷不丁说了一句:“不用了,不是什么都能贪多,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东西。”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说教给震住,我自己也给闹红了脸立在原地不知所措。我担忧他是否会多想,觉得我是在暗示他什么。莫名有些心虚,但又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心虚。
天突然下起雨来,初还小,不多时便如漏了一般,下得很大。打湿了青石板的驰道,打掉的杏花铺在上面,马蹄踏上去辗落成泥。长极一把拉起我迅速跑到附近的凉亭里躲雨,可凉亭早就人满为患,根本站不住脚,他只好拽着我往远处的客栈跑去,我虽不情愿被雨淋,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簌簌而来的雨,打得树叶一片沙沙轻响。街上行人匆匆,踩踏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们的衣摆,之前买的东西在跑的过程中全都掉了,只余下我手里那个大阿福娃娃。长极拉着我跑过长长古街,我心跳得好快,却不是因为累的,耳朵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发热,脸上也是烫呼呼的。
我们就近跑进云胡河边的一家茶楼,早有殷勤的小二上来张罗,长极抖了抖身上的雨珠,拉着我上了二楼的雅间。他要了姜汤,又吩咐人给我找来干净的衣服。我们在此用了晚饭,等雨停了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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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课也很轻松,是女夫子白道允的音律授习。允康低头轻弹,认真拨弄琴弦,秦落雪一改之前的不耐,嘴角噙笑托着腮静静看着她傻乐。
百里颛低头抚琴,淡然自若,忽而琴音稍落,间隙里听出音色有些不对,暗以为自己手法出错,重又试了几个音后依然觉着不对,于是回过头去看于归,这噪音的来处!
于归本来就不擅长音律,比起投壶捶丸来,她更烦这种要耐得住性子的把戏。只见她此刻脸蛋红扑扑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死命咬着嘴唇乱拨一通。越弹越乱,越乱越烦。百里颛瞧着她,不知不知将原本微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少许。于归似有察觉,抬头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道:“这琴不太好用,一定是琴弦的问题,不是我弹得不好。”
百里颛眼里含笑,耐心指点:“弹琴讲究一个心静。你莫要急,再好好想想方才白夫子教过的手法,你只要记住了音符和旋律,多练习几自然能弹好。”
于归得到鼓励后,瞬间喜笑颜开,手上动作放缓,虽还是不成曲调,但比起之前的魔音还算正常,百里颛解决噪音来源后方才再次拨弄琴弦。
白夫子又教了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好像叫什么《琼琚》的,是她自己谱的曲。
曲子婉转绵绵,只是稍显悲凉,如泣如诉,但也不妨碍它的催眠功能在我身上的显著疗效。
室内弦乐切切,琴声流水潺潺,悦耳动听,白夫子让我们静心凝神,细细去领会曲子的弦外之音,品出个中情感。我谨遵师训,闭着眼睛听得十分认真,听着听着便去会了周公。白夫子戒尺落桌,吓得我抖了个激灵,一下子就醒神过来,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对着她歉意笑笑,她一言不发,只是摇头。
白夫子长了一张娃娃脸,虽然年过三十,看上去依旧貌美。气质出众,举手投足间优雅从容,喜着一身素服,甚是清新脱俗。只是她太过冷漠了,脸上一点暖意都没有。孤傲的性子,和她的长相完全不搭。从上课到现在,她一直都在坐在竹席上,偶尔起身下来巡视一番也懒得与我们磨嘴,扼要的指点一下迷津便算完了。
她站在我面前时,就像一坨冰块似的,连呼出的气都是冷的,我有些怕她,比怕郝夫子还要害怕。
于归和安康在后面乐得开怀,趁白夫子转身之际,孟节往我桌上扔过来一个纸团。我打开一看,脸色骤变。纸上画着个女胖娃娃,趴在桌上打盹儿,嘴角还挂着口水,这不是我是谁!我虽不气他打趣我,关键是他画的也太丑了些,我哪有那么胖。
琴音铮铮扰人心,我也不敢再懈怠。好在我本就有底子,来了南瞻又得安平娘娘请的教习先生手把手教学,不管是筝还是琴,我都还算精通。
琴声袅袅入耳入心,四下突然安静,白夫子难以自信的看着我,随即闭目倾听。四下消音,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各自心思随着琴音抚平,难得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