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惨叫着去拔筷子,但筷子透过他整个手掌钉穿桌面,便如长钉定死在木头上一般,如何拔得动分毫。
我这身本事,自从来南瞻后一直没机会用。正好今天派上用场了。
油腻男子捂着胳膊遁去老远,他那些同伴倒是拼命,纷纷拔刀想要冲上来要一较高下。尤其是那个又干又瘦的小瘦子最为卖力,我刚退了两步,明晃晃的刀尖已经刺到我面前,我拎起凳子将其挡下,使尽全力砸在他头上。
我虽不是什么高手,可对付这四个纨绔还是绰绰有余的。这帮酒囊饭袋被我打得落花流水,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我将手搁在箸筒之上,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瞄准目标后抓起一把筷子一根一根的射过去。那群人料是被我这气势所慑,竟然不敢上前一步。
我一脚踢翻那个猪一样的胖家伙,他像杀猪般叫唤着,我嫌他叫得太烦人,随手挟起块啃剩下的羊骨头塞进他嘴里,他被噎得翻白眼,终于叫不出声来。
我拿着剑,当的一声插进木桌里,冷眼环顾众人,问道:“谁还想试试。”
那群人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我抓着一把筷子站起来,于归在我身后狐假虎威,恶狠狠的盯着他们:“怎么不打了,再打啊!”
我朝前走了一步,他们便后退一步,再走一步他们便再退一步,一直退到了楼梯边,其中一个人大叫一声:“跑!”
片刻不待,所有人一窝蜂全逃下楼去了。
太不好玩了我都还没来得及表演拿手好戏射活靶子呢,他们就先散了场。
我坐回桌边,端了杯清茶欲饮又做了罢,那个手掌被钉在桌上的人还在流血,血腥气真难闻!我倒是无妨,可看于归已经微微皱起眉头,我也能懂得她的意思。我放下杯子几步上前一把将筷子给拔了出来,然后踢了那人一脚:“滚吧!”。
那人已经滚到楼梯口了,破口大骂:“臭小子,你给大爷等着,我非得找人砍死你。”
这话实在不堪入耳,我小跑上前,一脚踢在他脸上,他还来不及叫唤,便跌跌撞撞的滚下楼梯去了。捧着受伤的手掌,连滚带爬地向门外逃去。
流氓已尽数驱散,于归仍是愁眉不展的模样,我却不明白她这次皱眉是什么意思。遂纳闷问道:“你怎么了?”
“缺缺,下次再遇到这些事,不要总是想着动武。打得过还好,若是打不过又待如何?”
我嘻嘻嗯嗯回她;“这不是打过了吗,再说了,一般小流氓地痞哪里是我的对手。”
“就算这样,我也不希望你总是和别人动手。若是让别人知道了你的身份这可如何是好,再说了”
“再说什么?”
于归欲言又止,我最烦她这秉性,要说不说,什么都要我去猜去琢磨。我心思没她缜密,如何猜得到。且知晓于归脾气,她若不说,就是严刑逼供也不会吐露半个字,索性不做多问。
从甘木居出来已是月升之时,空中无半点星子,倒是满地的月色。西边更声阵阵,暮鼓憧憧,此刻街上并无太多游人。
我吃了不少羊排,喝了不少马奶酒,撑得肚子胀气。我愁眉苦脸地捧着肚子,一步懒似一步跟在于归的后头。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吐不出来,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照这种速度走下去,怕是宵禁前都回不去。可是于归非常有耐心,扶着我一步一步的往前挪,从未催促我走快点。
也不知今天到底招惹的是什么人,刚走到街头拐角处,突然从黑暗处涌出一堆人,看样子又是来寻事的。亮光里一看,居然还是那个油腻的男子。他执着明晃晃的刀剑,怒声喝道:“你今日羞辱了我,我势必要讨回来!!”
我摇头长叹,纳闷自己压根儿不是一个喜欢寻衅滋事的人,为何偏偏要惹上这么个烦人的家伙。
我做出一副凶狠表情,瞪大眼睛看着来人。
大概是打怕了,他们虽人多,也仍不敢贸然上前决斗。那个胖猪头只提着大刀要前不前的放着狠话:“我告诉你,早先在甘木居,那是我故意让着你,才让你占了便宜。嘿嘿,现在我手底下人多,且还有兵器在手。你若是从了我,早上的事一笔勾销,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事翻篇了。你若不从,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俩。”
看着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总有好几十的样子,我叹了口气:“你说你好端端一个男人,何苦为难同为男人的我呢?放着如花似玉的女子不要,你招惹我作甚!”
他怒笑,一阵阴风拂来:“你管老子的,老子就好这口不行吗。”
我一阵哆嗦恶寒,死命压着怒气握着拳头。因贪食吃得太多,此刻腹内发涨,已经没了打架的兴致和精力。
眼睛轱辘一转,既然不打,那就撒丫子——跑呗!
我拽着于归一路狂奔,跑到吐血的程度,算是暂时将那群家伙给甩掉了。两人都累得不行,扶着墙根大喘气,对视的一瞬间,兀地放声大笑不止。
来这南瞻这么久,别的不敢说,要说躲避仇家逃跑这档子事,怕是没人再比我在行了。经常因为路见不平一声吼,被人追撵着跑过几条街那是常有的事儿,以至于练就了我一双粗壮的小腿,跑起路来脚下生风。
正在得意于自己逃跑的本领之余,目光所及之处却是那伙人的身影。我惹过的流氓地痞多了去了,什么样的都见过,什么样的也都能很快摆平,不过眼前这群人却不是一般凡夫俗子,他们追人的本事也当真了得,竟然跟在后头穷追不舍,追得我俩围着护城河绕了好大一个圈子也没甩掉
我无泪问天,哀嚎一声:“这群家伙,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死咬着不放啊?”
于归也是恼火不已,咒骂道:“这群狼崽子,真是不要脸。”难得见于归爆粗口,未免有些好笑,我不自觉的笑出声来。于归见我笑她,稍有些不自在瞪了我一眼。
我吃得太饱,又被那群混蛋追了这么好一阵工夫,肚子里的羊肉都快要吐出来了。我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却仍拉着于归继续逃跑。身后的喧哗声越来越近,眼看着那群混蛋追上来了,我蹲下身去,扶着膝盖气喘吁吁,“打死我我也跑不动了。”
“怎么了?”于归蹲下身来急急问道,右手拍着我的后背给我顺气。
“我头疼。”
我喘不过气,鼻子也不通气,只得张大嘴呼吸。
就在这时,那些人又追了上来。
情急之下,于归拉着我跳进了护城河。
我惊慌大喊:“也不会水啊”
我想起才来南瞻哪会儿,我就是从水里把于归捞起来的。后来说起此事我才知道,她去够水边海棠果时崴了脚才会溺水,实际上,她的水性比我好了不知多少。
我当时壮着胆子下水那是救人心切,今天却是被逼跳河,真是搞笑。
于归一直紧紧拽着我,生怕我会被水冲走,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河竟然这么深,这么湍急,刚下水就把我和她冲散了。
我听见于归的嘶喊声,她在唤我。可我说不了话。
岸上传来惊呼声,还有纷纷扰扰的呼救声,可就是没人下水来救我。
河水冰凉刺骨,我的水性极差,又加上头疼使我四肢无力,就这样昏昏沉沉的陷进水涡之中。
不多时,我开始脚抽筋,彻底六神无主了。
我真的慌了,这条小命难道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可我才十四岁啊,我明年就及䈂了,到时候南帝就要为我挑选和亲人选了,那个人是谁我都还不知道呢。贺格还没接我回北邱,我还没有跟我喜欢的人表明心意,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好多美食没吃过,好多好玩的没玩过,我还不能死啊。
算了算了,我没力气了,随他去吧。最后的挣扎也放弃了。
脑海里像灌满了水,又晕又重,身子不停往下坠,不知要掉到哪里去。我努力睁着眼睛,期盼着,这个时候要是有人来救我该有多好。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一条好大好大的鱼向我游来,可又不像是鱼,像是个人。我好想喊一声,可我喊不出声,最后的力气只够我睁着眼睛。
那条“鱼”游到我的面前,我看清了他的脸,是长极
他怎么来了?
真巧啊。
他拽住下沉的我,紧紧揽着我的腰,拖着我往上游。
长极背着有气无力的我亦步亦趋的走在大街上,街上的灯火与月光相映,照亮四方,也照亮两张各具特色的面孔。
建康城的晚上,灯影绰绰,朦朦胧胧的,真是个仙境一般的存在。彩绘的桥梁,衣帽扇帐,盆景花卉,鲜鱼猪羊,糕点蜜饯,时令果品,应有尽有。
我环住长极的脖子,偏头去看他的脸。他的脸好白,月色之下,映得一双剑眉与眼瞳益加深邃不可测,他的头发湿哒哒的,不住的往下掉水珠。
可能是我呼出的热气让他觉得觉得酥痒,他不耐烦的簸了一下,我怕掉下来立刻死死的勒紧他的脖子,他哭笑不得,叹了口气:“你能不能不要乱动,好好趴在我背上。”
“哦!”
“你可真重!”
“你胡说!”
我抬头看着天空,概因月明星稀的缘故,空中看不到什么星子,为数不多,倒也够瞧的了。
星子闪烁着光芒,像银珠般润泽,稀稀朗朗的镶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上。月亮是那么圆,那么亮,把大地照得一片雪青,树木、房屋、街道都像镀上了一层水银似的。偶有凉风吹来,凉丝丝的风像是轻纱一步一步缓缓地从身边走过,吹动树叶沙沙作响,细细听来,宛如一首美妙的乐曲。
街上渐渐变得热闹起来,离着宵禁还有数个时辰,人们会抓紧这段时间外出游街。
此时长街人头攒动,各式各样的小吃摊、杂玩摊、算命摊都相继摆出来了,街边的酒楼、茶坊也是笙歌不止。湖上充斥着卖菱藕的声音。
前方不远处搭了一个戏台子,我趴在长极背上,顺道听听今天又在讲述什么离奇故事。戏文正好唱完柳毅传,醒目拍下卷。
我扯了扯他的衣服,低声问他:“你是几时来的?你知道落水的人是我吗。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啊?”
他不回我。
“你为什么会出现呢,而且如此及时呢。为何每次我遇到危险,你都会第一时间出现,怎会这么巧呢?”
他依然不回我。
“你知道吗,我刚才在水里害怕死了。我还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了,简直就像一场梦。你向我游来时,我仿佛看到了一条鱼,真的,你好像一条鱼啊。”
他还是不回我。
我锲而不舍,摇了摇他的头:“你怎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说话?”
我听见他无奈的叹息,终于回我:“我也觉得奇怪,到哪儿都能遇到你这个麻烦精。”
我努了努嘴。
他继而道:“郝夫子让我去藏书阁收你和于归那一百遍道德经,谁曾想人去楼空,你和于归都不在。问了你的婢女,听她说,你应该上街了,我一路寻来正好看到有人落水。”
“就这样?”我不信。
“不然还能怎样。我本以为会是英雄救美,早知道捞起来的是个丑八怪,我就不下水了。”
他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我却也不觉生气。
我倏而惊乍,拍着他的肩膀:“于归呢,你有没有救于归。”
“她应该被小皇叔带回去了。”
戌时,弯月西勾。
我们是从后门回去的,花抚一如往常的给我留了门。
守门的侍卫靠在大门上睡得正酣,只要脚步放得轻些便不会将人吵醒。
夜深了,后院四处静得吓人。这里又空又大,总是这样的安静。我住进这展华宫也有些时候,而我最熟悉的也只有这后院,这里有棵琼花树,今已繁花缀枝,从下走过,只觉得芳香扑鼻。
院中四处都是漆黑一片,只有很远处才有几点飘摇的灯火。
长极背着我走进暖房去,地上铺了很厚的地毡,踩上去绵软无声。
未几,一堆人持着灯笼涌进来,当先正是于归。见我没事,她瞬间松了口气,却难得的红了眼眶。
长极将我放下后,没有多说一句便转身走了。
我泡了个热水澡,要睡时花抚端来一碗姜汤,说是长极临走前吩咐的。花抚不明所以,问我为何要喝姜汤。她应该还不知道我落水的事儿,我怕她知道后又哭哭啼啼的跑去跟安平娘娘告状,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瞒着她,连带着于归要开口也给拦住了,只说我身体不舒服,要喝姜汤暖暖肚子。
于归怔了怔,顷刻闹红了脸,看着我笑得意味深长。我不知她理解成什么了,也懒得去管,我困得要死,一沾床就睡着了。
梦里,我看见一条好大好大的金色鲤鱼,它将我背在背上,带着我浮出水面。我一点都不害怕,趴在鱼背上觉得很安心,湖水都是暖暖的。
上了岸,鱼就不见了。我再次感到害怕,到处去找它。迈出步子,又是一个新的地方。风和日丽,晴空万里,还有满地的栀子花,一转身,长极朝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