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叹我现在是嘴有余而胃不足,哪里还敢贪吃。我乖巧的连连点头说好,抱着安平的胳膊,狗腿撒娇:“安平娘娘对缺缺真好。”
她慈爱的点点我的鼻子。
安平临出门前,还再三叮咛要我好好吃饭,我不禁好笑,她如此啰嗦,刚才竟还笑话朵步像上了年纪的阿婆,她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吗。可我心里暖暖的,只抿着唇笑,她说什么都认真听着。
因着我们年岁渐长,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不顾男女之别同室上课,一月前便隔了分间。其他人都去了西边的课室。现在的课室里,只有我、于归、允康和安康,只是多增加一位新人——宴臣公主。
我不知她好端端的,她怎么跑到这里来。因为她原本是和陶絮儿、盛云姜还有赵青鱼那几人一起的,可现下,她却要来和我们几个平常不太熟悉的人待在一起。
我总觉得她来势汹汹,因为近日,她频频找允康麻烦。
晌午时分,天光云影徘徊,于归将墨磨得沙沙作响,熟宣的声音嘶啦刺耳,我知她的苦闷,概因又是为了百里颛。
午后溽热难捱,尚书苑殿宇幽深,方窗里吹进热风来,让人昏然欲睡。而我无半点困意,一改往日里的烦躁,拿了戏本子看得不亦说乎。允康端坐在桌前,一笔一划的临帖,身边的大白依旧伸着懒腰晒太阳。我原本也想带着月食来上课的,可朵步不准,她说月食若来,我一门心思就都放在它身上,更无心学习。我在课上瞧着允康的猫,心里越发惦念月食,于是乎,我真的无心学习了,索性偷偷拿出一本传奇来看。
风吹得书帛哗哗作响,我用手压一压,继续往下看去,书里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命运一波三折,真是有意思。正在我孜孜不倦,刻苦努力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打破所有宁静。
我很是恼火的转过头,想看看是谁在大呼小叫,影响我的神思飞扬。一回头,瞬间傻眼。只见允康跌坐在地上,头发凌乱,脸上身上全是墨汁,狼狈不堪。而泼她墨汁的人,是宴臣。安康隔在两人中间,紧防两人打起来。但她多心了,打是打不起来的,允康哪敢还手,顶多就是等着挨打。
我和于归同样惊诧,却又不明所以。我急忙上前询问情况,还没走到,宴臣又再次发作,拿起桌上另一个盘砚朝着允康砸了过去,正击中允康额头。
允康闭眼,墨汁洒了一脸,石砚掉在地上转了一个圈,发出闷闷的声响。
“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何事至于发这样大的火。”
我几步上前赶紧扶起地上的允康。她冲我勉力笑了笑,眼睛里泪光闪烁,脸上仍旧挂着笑。我从怀里掏出帕子给她擦脸,她却止住我,将帕子拿过去擦她的猫。
我回头去看安康,想要一个解释,她翕动嘴唇,欲言又止。
宴臣捂着右边的脸,正咬牙切齿的瞪着允康怀里的大白,丝毫没有在意我的问话。
我不知事情来龙去脉,也不好随意指谪谁,只好隔在两人中间尽量调和。
允康是我朋友,安康也是我朋友,宴臣勉强算半个朋友,我总不能像看戏本子那样看她们吵闹吧。
宴臣高亢的声音甚是尖锐,一改往日甜美,嘶哑难听:“它将我伤成这样,你还护着这个畜生。既然你舍不得打,那便让我来。”
“公主,我是不会把大白交给你的。你要打要罚,允康都认。只是,求你放过我的猫。”
大白惊恐的钻在主人的怀里,像个做错事儿的孩子蜷缩成一团,气若游丝的喵喵叫唤。洁白如雪的皮毛上都是墨汁痕迹,眼睛耷拉着,很是无力。
于归看着地上一片狼藉,眉头紧皱,凝着宴臣不解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自是知道,不过还由不得你们来管。”
我心头一窒,顿感无奈。我不明两人发生了什么,只好耐着性子柔声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们倒是把话说明白啊。”
宴臣冷嗤一声,将手从脸上拿开,引着我们看:“难道你们看不到我脸上的抓痕!她的猫伤了我,我难道不能要个说法!”
宴臣脸上确实有三道细细的血口子,这不可否认,一时间,我和于归就更觉此事难办了。我忧心忡忡的看向允康,是她的大白伤了人不假,但宴臣这报复的行为却是过了些。
允康无助的看着我,声音微颤道:“不是的,不是大白的错。大白很乖巧从来不伤人。是公主”
允康冲着我使劲儿摇头,眼里尽是惊恐。
宴臣冷笑:“你还在装!”
话音未落,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猫从允康怀里抢过去,五指死死捏住脖子,作势要将猫甩出窗外。
大白受了惊吓,发生撕心裂肺的声音。允康发了狂,用尽全力推倒此时面露有些狰狞的宴臣,夺回了她的猫。
允康不住的喘着气,安慰着怀里的猫,大声辩解:“不怪大白,真的不是大白故意伤人。是公主捏疼了大白,大白疼极了才去抓她的”
“小五你闭嘴!”
还没等允康说完,安康抬手又要去打她耳光,我想也没想便推开了允康。
“啪~”的一声,那一巴掌便落在了我脸上。
真疼啊。
于归终是忍不了了,推了一把安康:“你疯了吧,为何要打允小五。”
安康闭口不言,抬眼望向宴臣。
我将允康护在身后,她如同受了惊的小兽,靠着我时,浑身都在发抖,又因为生气的缘故,脸苍白得吓人。可一双眼睛是刚毅的,护着她的猫,无半点怯意。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允康。她向来反应迟缓,总给人一种呆呆笨笨的感觉,她和宴臣都属于柔弱类型的人,但宴臣的柔弱是外表,允康的柔弱却是从内到外。想不到她发起狠来,也如此骇人。
我凝着安康道:“总得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断定孰是孰非。宴臣打允小五,她说是因为大白伤了她,而大白为何要伤她?你又为何不等允小五说清楚,便急着打断?”
安康翕动嘴唇,面露难色。似愧疚似无奈,回头看看宴臣,宴臣却冷冷剜着我身后的允康,终是不置一词。
“发生何事,围在一起作什么。”
此时白夫子闻风而来,冷着面孔,一顿数落。
白夫子性情严厉,一向容不得别人在她的课上惹事,连声询问了好几次缘由,四下里皆是鸦雀无声。踱步到宴臣处,见她脸上留下的猫爪印,眉头一皱,又偏头看看允康怀里的猫,了然于胸。她质问允康道:“是你的猫伤了人?”
“回夫子,是允康的猫伤了人。可猫是畜生,它不知事,并无罪过。所有的一切皆有允康来承担,也与他人无由。”
允康胸襟上墨迹淋漓,右脸红肿,明明挨了打,可她始终不作一声,更不曾为自己开脱。
大白猫阖着眼睛,气息奄奄。
“允小五,你将事情的起因都告诉夫子便是,干嘛接着揽罪。”我附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她摇了摇头,眼睛通红一片。
白夫子再次发声:“你的猫为何伤人?”
接连问了好几次,允康都没有出声,只不停去安抚她受惊的大白。倒是宴臣,白夫子话音才落,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梨花带雨,十分伤心。白夫子显然被允康的态度气着了,又因为宴臣脸上醒目的伤,怎么看都是允康的不是。
“我早说过,学院里不准带猫狗进来。偏你特殊,非得行这个例外,如今惹下祸,你又一副不知悔改模样。看来,我平日里着实太过宽容了些。”
宴臣哭音止住,恨声道:“你若是将你的猫给我,我便既往不咎,放过你。”
允康看着怀里的猫,头也不抬道:“我说过,公主要打要罚,允康一力承担。”
我常笑允康爱猫如命,但也只是玩笑,并未当过真。可如今看来,她竟真是将这猫看得比命重要。她活得约束,最懂尊卑,对人从来都是唯诺首先,丝毫不敢违逆。如今为了猫,竟这般硬气,敢和宴臣对峙。
宴臣冷笑,正要说些什么,白夫子正时对允康的一声呵斥,将她打断。
白夫子让允康跪下受罚,严厉责骂:“做错了事不知悔改,还一味护住那畜生。我今日,是不得不罚你。”
话音刚落,不由分说,拿了戒尺便要去打允康的手心。我挡在允康前面,却被白夫子喝住:“若是不想让她受更重的罚,就不要挡着。”
“可是夫子,您还没弄清一下真相,怎么就能打人。”
“那你知道?”白夫子冷冷道。
我确实不知,遂摇了摇头。
“既是不知,她又不说,我便当是她的过错。如何打不得!”
“可是”
于归立即将我拦住,摇头示意我不要再添乱,允康也向我投来恳切目光。她将大白送到我怀里,叮嘱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这事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你莫要掺和进来。大白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只要护住了它,就什么都值得。”
允康向来都是我们几个人中最为听话乖巧,也最为冷静沉稳的一个,白夫子吝啬夸人,却也常常赞允康蕙质兰心。她也清楚不是允康之错,但还是要罚她。
就算再心如明镜,分辨是非对错,也抵不上尊卑来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