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噗嗤一笑,摆手道:“当然不是,我们只是去那里汇合罢了。等女眷们碰过头,会了面,便可以邀约上闺中密友,任由自己安排行程了。若是一天都想待在观海楼里,倒也不是不可以。”
我拍手叫好,顿时喜不自胜:“太好了,我还以为真的要一天待在那里,这未免也太煎熬了些。”
于归探头看向帘外,神情恍惚,我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入眼处,车水马龙,朱轮画毂。
今日是簪花节的最后一天,城中最为热闹,街道两旁都是兜售各种有关簪花节习俗的物品,诸商家各出新意,将桃花运用在种种器物上,以此来吸引游人购买。有绘着花神娘娘的面具,点缀着些许桃花的发簪,也有绣有桃花图案的香囊,里面的香料也以桃花为主。长街两侧挂着画有桃花的五色琉璃灯,街上游玩的妙龄少女们,无一不是手执一束分叉桃花,耳畔还别着几朵作头饰,而男子手里,便是各种各样的面具。
雕鞍玉勒,行人纷纷,面上皆是朝气蓬勃。得了花枝的少年,春风得意的笑着,其中良缘定是促就。
越过这人声鼎沸的东市,过了相思桥,往观海楼方向看去,此刻那里也是人流攒动,被围得水泄不通。
于归恹恹放下帘子,斜靠在车壁上。我兴奋的看着街上盛况,忽听阵阵铜锣声,是编棘为垣在变戏法的艺人,周围是走走停停看戏的观众。王族宗室的车马占据了大半条街,如此热闹的场面实在难得一见。我不住惊叹,扭过脑袋叫上于归一起看,她噘着嘴,不屑一顾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我们南瞻国强民富,国都日日都热闹非凡。今日又恰逢南瞻大节,人多些也正常,而且现在还不是最热闹的时候。”
我猛地转过身子,惊诧道:“这还不是最热闹的?那什么时候才最热闹。”
于归气定神闲,骄傲回复:“晚上,到了晚上拜花神娘娘的时候,是整个簪花节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到时候,好玩有趣的事儿更多。”
我开始无边幻想,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宝马香车里不断下来些妙龄女子,大都是贵族里的千金,身后或多或少跟着几个家仆,数十辆马车队伍来的人,人们摩肩接踵,竟将观海楼前的大街堵得无法转身。
大街上,我死命拽着于归。我其实有点路痴,若是没了旁人陪伴出门,我定会迷路寻不到方向。关键的关键,我有点怕生。
于归笑我是窝里横,我懒得置辩,她怡然自得的拉着我往楼上走去。
方才上了二楼,只见袅袅婷婷一行婢女端着青桃往内走去,彼时楼上已是济济一堂,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真是十分热闹。
于归拉着我进雅间时,安康正与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围坐在一方小木几前说笑不断。
正中案前坐的是陶絮儿,橘色锦衣坠地,端坐在小香案前面,此刻正悠闲的摆弄着自己钗环首饰,拿起一件又一件对着镜子比戴,眉头蹙了又蹙,始终没能挑到称心满意的。
于归轻笑,说她好像花魁,是来选美的。说着说着,便大笑起来。
这边于归闹出动静,屋子里的几个女孩才注意到屋里来了人,立刻收敛笑声,恭敬起身向我问候,齐声道:“公主妆安!”。
我不端架子,含笑回复:“不必客气,大家随意就好。”
宴臣俏皮可爱,笑得很是甜美:“缺缺于归,你们来了啊。”
不知她原本是在和几个姑娘说什么,板着个脸,情绪低落。见着我和于归,倏而眉欢眼笑的起来,她冲我摇手之际便走了过来,我受宠若惊地迎了上去,因为手上戴着铃铛,随着我轻快跳跃的步子叮当作响。没缘故,心情也开始愉悦几分。
“我们在吃青桃,你俩也来尝尝看。”宴臣拉着于归欣然入座,我却被陶絮儿挽住,她看着我目中有微光闪动,恬静神情里透着几分不张扬的得意,声音尤其娇弱:“是我等眼拙,竟没注意到缺缺公主来了,也没个人通传一声,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公主莫要多意才是。”
我脸上笑嘻嘻,心里却在呵呵。你又不是主人,说什么招待不周?莫名其妙!
她说着便上前来拉着我的手,也不再痴心于起先挑首饰的差事,开始给我念叨她今日发生的鸡毛蒜皮,描述南瞻节日的隆重。一会儿说什么她阿娘亲手给她做的青桃多好吃,要给我尝尝,一会儿又说陶贵妃赏了她多少珠钗,也要送我几对,她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喷我一脸,我嘴都插不上一句。我极力忍着不耐烦,脸上仍旧挂着礼貌的笑。
谁料她话锋一转,提到早晨见着长极去接温耳的事,还猜测他们是要单独出去游玩。我笑容渐渐消失,毫无客气的抽开被她挽住的胳膊,嬉笑道:“待我看看大家都带了什么好东西,也弄几个来瞧瞧,陶姐姐说累了,还是息息吧,让舌头小憩片刻。”
我环顾四周,左右两边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允康和盛云姜,允康身边站着盏露,手里拿着帷帽。
我径直跑到角落挨着落单的允康坐下,推了推她:“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快来,咱们一起吃青桃去。”
允康满脸和煦道:“我吃过了,你去吃吧。”
“吃过了?”我犹自不信,抬头看向盏露,见她一满面愁容,欲言又止的回看允康。
我心里大概有了个数,硬拖起允康,没心没肺笑道:“你那么爱吃,多吃几块又有什么关系。”我将她拽到人堆里,将桌子上的青桃挪一盘子到她面前:“你快尝尝,很好吃的。我早上才见着这东西,便一口气吃了四五个,撑得打嗝都停不下来。”。
说完,我自己也拿着一块吃得香甜。
允康踯躅不懂,凝着果子犹豫半晌,还是没有去拿。我见她不动,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眉头一皱,捡起一个往她嘴里送去,允康笑了笑,也不再忸怩。
陶絮儿从人堆里走来,看着吃得正欢的两人,袅娜娉婷的坐在我们对面,捻住一个青桃,嘴角上扬,看着允康轻蔑冷笑道:“允康你可得多吃点,沾沾我们的福气。毕竟你阿娘死了那么多年,怕是很久没人给你做青桃吃吧。你可得好好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话落,四周喧闹戛然而止,皆屏气凝神的看着允康,有窃窃私语讥讽嘲笑的,也有同情怜悯于心不忍的,但大部分都装作事不关己,在一旁不为所动,冷眼旁观。
安康和于归回首,不知发生什么事,迷茫问道:“这是说些什么呢,怎么大家都不说话了?”
允康握果子的手兀地一收,将青桃捏的稀巴烂,垂下眼帘,看不清她眼中愠怒,唯有耳根通红。
我瞬间爆炸,恶狠狠的剜着陶絮儿:“这青桃若是陶姐姐家的,就请端走,没人想要沾你的福气,我怕你的福气太少,没几下就被我们沾光了。若不是你家的,还请你少说几句,这世上从来不缺哑巴。”
于归早安康一步反应过来,知道又是陶絮儿这个不安分的在挑事,也不善的看向陶絮儿,眼里多了几分鄙夷。陶絮儿倒是面不改色,薄唇轻启,仍然一副跋扈面孔,讥笑出声对我道:“公主莫恼呢,姐姐可不是这个意思。公主应该不知道这青桃的讲究吧,那姐姐就跟你说说。”
我不屑听她废话,将手里剩下的半块青桃扔下桌上,拍了拍手,一脸不耐烦。
陶絮儿怡然自得,拿腔捏调的道来:“这簪花节吃的青桃,一般都是由自己母亲去准备。未出阁的姑娘吃青色的,已经婚配的,就吃红色的,青桃果子虽普通,却饱含母亲对子女关爱与寄托。一般来说,簪花节里的青桃是不能随意分享的,这事关个人姻缘,哪能马虎。允康吃了别人的青桃,也就是削减了别人的福气,我说了几句,难道不应该呀?”
众人不言语,便是允康自己也没有说话。
我气得不行,冷笑道:“这一块果子,怕是承受不住你这么大的寄托吧。再说了我也没有母亲,永河王妃还不是给我做了青桃,难道这习俗她会不知。这桌上的青桃我也吃了,你为何不制止我?可真会看人下菜碟,只说允康不说我,你就不怕我削减了你的福气!”
陶絮儿不疾不徐,慢条斯理地抚抚裙摆,凝了一眼无动作的允康,傲睨自若道:“我怎么敢说公主您呢。永河王妃为公主准备青桃,那是王妃疼您,将公主看做是自己女儿,准备一份果子,也是合乎情理的。且公主身份高贵,何必跟有些人相提并论。哼,一个庶出,居然事事往前凑,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这什么人啊,气得老子肚子疼,要不是我今日身体不舒服,我非得揍人不可。
我正待开口回敬,于归却是看不下去,一口闷气不吐不快,反刺道:“是啊,你既然知道今日在这里的,都是些出身高贵之人,那你又来做什么呢。莫不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跑错了地方。自己不怎样,整日里挤在老虎堆里的狸猫,竟也好意思在这里冒尖儿,对别人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