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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外拥红堆雪 春闱

这一年里,南瞻发生了好多事。譬如,于归成了百里颛的太子妃,温耳成了太子孺人,现在,该称她为良娣。再譬如,我及笄已过,即将议亲。

大臣们纷纷上书,奏请南北联姻之事尽快提上日程,谏言南帝为我挑选和亲人选。但因科举春闱后发生的一些列事情,又将联姻推后。

————

——

春闱之后,杏榜名内,尚书苑学子林周夺魁。

听闻这位林状元小时候便是个神童,三岁识千字,七岁能吟诗,九岁不足已成天下最小的廪生。且他勤奋刻苦,醉心学问,不知饥渴寒暑,如今黄金榜上蟾宫折桂,也才刚至弱冠之年。果真了不得。南帝对这个状元郎颇为赞赏,有意招他为驸马,无奈宴臣百般拒绝,千般不愿,也只得作罢。

这林周我曾在宫中见过,五官寻常,身量也不高,实在谈不上一表人才。与秦小公爷比起来,实在是没法比。所以宴臣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过最让人觉得讶异的,是陶若竟然中了探花,同他一起科考的秦落雪毫无悬念的名落孙山,为此颓废了好一段时间,闭关反省。

闭关期间,还学着郝夫子写了不少酸诗。

不过写诗最酸的不是秦落雪,而是一位姓吴名望,几度落榜,年越不惑还在参加科考的老童生。

秦落雪科考是去试试水,毕竟以他的身份,自然不用担心没官做。但吴老童生就不一样了。做官,那可是一辈子的梦啊。

殿试伊始,由这位吴望童生而起的“翻诗案”,成了人们茶余饭后,乐此不疲探讨的话题。

吴童生,十二岁开始科考,再加上这次,他已经是第十一次落榜了。

真是越挫越勇,毅力惊人啊!

我之所以会知道到这些,还不是因为他以一己之力,颠覆了南瞻的国考之制。

起因是他写了一首诗。

什么沽酒不为钓恩誉,他年卷土再重来偶失什么青卷做白衣,扬州什么什么皇家路的。哎呀,反正大概意思就是说,这次不行下次再来,目前考不上,将来必定行。

我向来不通文墨,且他写的文章太没水准了,我也懒得去背,只记得这么两句,还是于归同我说笑时,她随口读来,我顺便记下。

我虽读不懂他写的酸腐破诗,倒也不妨碍别人眼瞎,慧眼独具,趁机将他这“佳作”炒作一番。

可惜炒作的火过大,到底是炒糊了。万人拜读,倒不是因为这首诗写得多好,如果写得好,这童生也不会连续考了十来次还只是个童生,哪怕运气背到极点,也该轮到他踩狗屎,走一次运了。

不过经我这非专业人士的判定,他屡试不第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资质愚钝,也有可能是是名字没取好。

吴望——无望!怎能还寄存期望呢。想要中第,明摆着不可能啊。另一方面,应该是他能力有限,资质不够,实在不是读书为士的料子。

当然,这纯属个人看法,如有反驳,反驳无效!

尽管如此,吴望老童生还是想要向世人声明,屡试不第并非自己不行,实乃世道艰辛,奸臣当道,寒门学子生存不易。于是乎,大笔一挥写下自己愤愤控诉和满腔失望。

别人都说,他这首诗,道尽了官场水深。

本来呢,他抒发抒发自己落榜后的郁闷情结也没什么不可,但此诗因为隐晦的表达了科考不公,道尽万千寒门学子的心声。更暗指朝中赵孟两党的‘政斗’,大行文字纠察,越发让平民考子无望仕途。

于是乎,放榜之时,这位吴童生,义愤填膺将此诗写在了观海楼的墙壁之上,引得千人停驻品评。

那首诗我起初听得不全,还一直以为他是在为自己即将到来的第十二次科考明志。可后来这事越闹越严重,我才不得不去重新研读这位大家之作。

我企图从字里行间中,读懂他诗里的官场水深。如此说来,我还是个颇有政治觉悟,脱离低级趣味的人。

犹记得,他的原诗如下——

愤平生

沽名勋爵厌恩誉,

无须卷土重来时。

朱笔青卷弃白衣,

扬州胜比踏皇城。

春闱殿试显鱼目,

市井勾栏藏明珠。

是我背错了诗,歪曲了原意。

可是,我仍旧读不懂他哪句是在讽刺。是我太笨了,还是他说得太含蓄?嗯,一定是后者。

放榜不久,此诗便在建康城内疯传开来。一时间万人吟诵,争相拜读,有心人传至天听,好死不死入了南帝耳朵。

朝中党派借此大做文章,说吴望不满朝廷科举,藐视国制。

龙颜大怒,当即宣见了他。

吴老童生可谓一举成名!

据现场内部人员(长极)透露的可靠消息,当时大殿之上,发生了以下对话。

南帝诘问:“既然勾栏瓦舍有明珠,何必争做这春闱殿试里的鱼目。你如此淡泊名利,显然已达上善如水的境界,又何苦多载入考。既然不想卷土重来,何必屡试宦海!”

吴望不紧不慢,泰然自若,跪地禀启:“处于江湖之远,想要报效家国,那是心有余力不足。处于庙堂之中,纵力有余心不足,总也好过有心无力。玉殿传金榜,君恩赐状头;英雄三百辈,附我步瀛洲,草民毕生所求,不过也是想要个施展自己抱负,为国为民谋福祉的圣地瀛洲。而这个圣地,必须经过科举,所以草民不得不多载入考。”

南帝哂笑:“你要一个施展抱负的圣地瀛洲?难道朕没有给?是尔不争,自己无能到达这瀛洲,尔能怪谁!”

吴老童生也是刚烈,愤懑不平道:“若非通往瀛洲之路,虎狼拦道,草民怎会无法抵达?”

众臣嗤笑,但见南帝动怒,便不敢有所作为。

南帝当下勃然色变,厉声喝道:“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所谓虎狼,究竟是个什么?”

“买官鬻爵,内通编省,是为虎;党同伐异,乘伪行诈,是为狼。而这虎狼,一直盘踞真龙左右。”

朝内静谧如雾,百官面面相觑。

南帝闭目扶额,怒面却稍稍霁,让人琢磨不透,他意欲何为。

吴望仍不知收敛,继续倾吐:“寒门学子十载苦读,谁不望黄金榜上显真名,蟾宫折挂伴圣驾。但又有多少人,空有满腔热忱,却被世道所迫,最终壮志难酬,报国无门。草民题诗,虽言词犀利,但也绝非胡编乱造。既为宣泄私人怨念,也为天下寒门学子鸣不平。”

南帝睁眼,艴然不悦:“世道所迫?你被什么世道所迫。你这般愤世嫉俗,就算让你入了朝堂,也不过多了让官场一个酒囊饭袋,能成什么大业。你嘲讽在前,辩解在后,如此抬举自己借事生端的弊行,实在愚蠢,实在可笑!”

见南帝责骂于他,百官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吴望更是鄙夷不屑。

吴望匍跪,将头深埋臂弯怔仲,浑身颤抖。良久后,缓缓抬头。

他似在犹豫什么,好一番挣扎后才叩头颤声道:“陛下,致士之路被门阀士族所操纵利用,非簪缨史书之家科考无望。难道陛下真的不知?”

吴望越说越激动,越激动就越口不择言,此话一出,万目睚眦。

南帝默言,不行于色。

安阳王突然站出来,直指吴望讥笑讽喻:“锦鲤同泥鳅皆靠水而生,以蜉蝣为食。但锦鲤本质高贵,最终是要跃化真龙,泥鳅卑贱,终其一生也只能深陷泥潭,当一辈子泥鳅。泥鳅到底不是锦鲤,何必埋怨所借何物。自己无才无德,却指谪别人不给自己机会。”

吴望镇定反问:“陛下受尔蒙蔽多时,如何看得别人才能?你祸乱中举,买办官职,藐视朝纲。试问,我辈岂有机会。”

安阳王恼怒驳斥:“一派胡言,含血喷人。”

“我是否胡言论语,王爷自己清楚。”

啧啧,他可真敢说啊。

南瞻素来党争不休,其中尤数“二阳一邕”之间的争斗最为激烈。安阳王赵启,庆阳王孟喆,还有邕王于邵。他们都是异性王,开国元勋之后,世代袭爵。本该分属封地,却不知为何,多载来久居建康。

现如今三足鼎立,成了占据南瞻半壁江山的世家大族。百官更是纷纷站队,各寻良主,分庭抗争。

他们自为派别,把持朝堂一隅,数十年培植的势力,已然盘根错节于前朝,难以根除。

眼看三王日渐强大,南帝虽想有所作为,却是有心无力,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二阳一邕,当属邕王于邵权势最盛。不然,南帝也不会选择和邕王府联姻。不过斗得最厉害的,是那二阳——安阳王和庆阳王,两人自小不对付,两看生厌。

如今吴望戳破这层窗户纸,无疑是在与政场巨头叫板

安阳王阴沉哂笑。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长极不打算说,我自然也没有刨根究底,所以不太清楚。只知道因为吴望一事,惊动御史台。

南帝全权将此事交由长极负责,命他前往御史台,又派御史府少卿辅助他查明此事。

长极由此顺藤摸瓜,查出朝中不少大臣卖官卖爵的勾当。开封近十年考卷,果然发现每年都有举子考场舞弊,买通主考官,偷换答卷一系列宦途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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