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泽毓凝视着司徒兮的小脸,全无血色,又见旁边绯颜一脸子忧虑神情。心想若只是寻常伤病,这绯颜定是不会如此担忧,想来,其中定有计较。如是愈想愈急,不禁眉头一凛,耳边又尽是那罗圣源的嘶吼之音,不禁烦闷至极,袍袖暗闪,这一挥手,那罗圣源定是要脑浆迸裂,再难害人。
哪知那化世普陀,呢喃有语:“佛经有云:无量有四:‘一慈,二悲,三喜,四舍。’与乐之心为慈,拔苦之心为悲,喜众生离苦获乐之心曰喜,于一切众生舍怨亲之念而平等一如曰舍!南无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被如此一念,南宫泽毓杀气尽消,朝罗圣源瞧了一眼。
只见他神色仓皇,面带悔色,对旁边匍匐的白鬼带着至深的依恋之意。因珞觉着好生奇怪,按理说这白鬼已与野兽无异,与人不和,何来生情之说?如此一想,只摇了摇头,忽听得朔风紧紧欺紧,那化世普陀声如洪钟,阵阵袭来:“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幻。”
那声撼天地,通通传进罗圣源的耳里,见他满脸子浊泪,看来叫人心下难忍,那化世普陀半点不见,双眸紧闭,接着说道:“吾法念无念念。行无行行。言无言言。修无修修。会者近尔。迷者远乎。言语道断。非物所拘。差之毫厘。失之须臾。”
往昔种种尽数滚滚而来,那罗圣源彻底支持不住,直直地吐出一口子血来,见他口中喃喃,因着距离甚远,兼之声音低小,半点听之不见,复又听得化世普陀轻声道:“吾儿,吾儿,爹爹对你不起!若非你亲娘杀我所爱,我也不会将一腔怨恨尽数报复与你!”
这一席话听起来好没来由,几人皆是一惊,只听得司徒兮轻声道:“此乃罗圣源所言之语!”三人闻言一惊,原来这司徒兮早早地幽幽转醒,只是胸口沉闷,没有出声。被化世普陀深深折服,因而如此说道。
“兮儿,哪里可还痛么?”南宫泽毓紧抱着司徒兮,如此问道。
司徒兮摇了摇头,见几人还未能懂,接着说道:“佛家有‘天眼通’、‘天耳通’之说,只是那佛经上言道,具此大神通者当深处禅定之际能闻六道众生语言及世间种种音声,通达无碍,化世大师修的高道自然可以听得那罗圣源低语之声,不足为奇!”
话音刚落,只见化世普陀朝司徒兮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说道:“身为槛在之人,竟能有如此悟性见识,难得难得!”
司徒兮朝化世普陀微微点头点头,不在多说,心中想着那罗圣源说的一席话,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一切倒是能够解释得清了!怪不得那白鬼竟是如此听罗圣源的话,且与他相伴默契,半点都无耽误!
“这倒是奇了,若真是他孩儿,为何要如此加害于他?不都说父母双亲最是疼爱儿女的么?”绯颜自幼丧失双亲,本是心存美好念想,被这罗圣源一惊,倒是有些许惊惧之意!
“众生以十事为善,亦以十事为恶。何等为十?身三,口四,意三。 身三者,杀,盗,淫。 口四者,两舌,恶口,妄言,绮语。 意三者,嫉,恚,疑。因而,诸恶莫作,方得善终!”化世普陀喃喃有语,却见那罗圣源与那白鬼爱怜一番,忽而双手一扬朝自己人身大脉尽数攻去,众人见了皆是一惊。
那白鬼见那罗圣源口吐鲜血,口发凄厉呜咽之声,势如奔海。南宫泽毓护住司徒兮心神,半刻之后,只见那白鬼身形一晃,匍匐在罗圣源的身子上,再看时,那白鬼和罗圣源已跌下那断崖,再无踪迹。好长时间才听得嗤嗤几声闷响,想来这断崖深可千丈,这下来也只剩下那罗圣源和白鬼的两具尸身了!
“大师,那白鬼真的是罗圣源的亲生孩儿么?”司徒兮心下不解,水云涧之中也只能查到那罗圣源只有罗碧燕那么一个爱女,何曾多出一个儿子来?
化世普陀轻吟几声,说道:“此事还要追到将近二十年前!”
闻言,司徒兮皱了皱眉,将近二十年前,那时候罗圣源并没有当上武林盟主,怪不得无迹可寻,只听得化世普陀接着说道:“那时候他只有二十来岁,我行侠仗义,救弱扶困……”
罗圣源生性风流,加之颇有家资,处处惹下风流债,正妻乃是铁锤帮帮主的女儿石瑛瑛,为人蛮横,却是生着一张娇媚难言的脸子,罗圣源对她一见倾心,费尽心思将她娶了回来,未料得在石瑛瑛待产之时这罗圣源又看上了一个长相普通性情却是无比温柔的农家女子胡依,这回怕是动了真情,对那武林之事的兴致也渐渐断了。石瑛瑛本就是受不得半点委屈,发现了此事哪里还忍得住,待得临盆之后,不仅是装作不知反而对罗圣源愈发好了!
本以为此事不会闹出多大动静,岂知一年后那胡依竟是怀了六个月身孕,这时那罗圣源本就对她爱怜已深,如何不想给她一个正经名分!因而和那石瑛瑛坦诚布公,半点不瞒。因着那男儿家三妻四妾实属平常,那石瑛瑛果然没有拦阻,待到胡依临盆之后,反而帮着置办婚事!谁知这一年里头,石瑛瑛对胡依早有万分不满,十分怨毒,一夕之间喷薄而出,那一身嫁衣竟是淬满了催命毒药,还未到洞房花烛夜那胡依就撒手归西,一命呜呼了!
罗圣源心性通透,怎可不知此事是石瑛瑛所为,因而未过胡依七七之日就设计杀了石瑛瑛,每每见着他和胡依的女儿罗碧燕就是心如刀割。因着那石瑛瑛生的是一个儿子,已是能喊爹爹娘的了,那罗圣源见了生气,将对石瑛瑛的气愤尽数发到了这孩子的身上,可怜这孩子人事不知,未及两岁就被喂食了白蛊,成了人兽不分的白鬼!
听完,绯颜颤抖不已,虎毒不食子!这罗圣源果真是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绯颜心中恶寒,只听得司徒兮接着问道:“白蛊甚是难得,这罗圣源如何会有此物?”
化世普陀连叹几声,回道:“冤孽啊冤孽!那白蛊乃是咛古所赠,因着这白蛊可以医人,恰巧一日遇着罗圣源遇难,我拿此物救他,就被他拿了去,哪里知道他竟是用到了自己亲生孩儿的身上!”
闻得咛古之名,南宫泽毓心下一沉,想来都是那么些很久远的事情了,想来定是化世普陀帮过咛古,咛古赠以白蛊,谁知那罗圣源阴险狡诈,才来了这也一回!
“罪过,罪过!”化世普陀脸上带着深深悔意,司徒兮皱了皱眉,并不答话!
因着有化世普陀主持,南宫泽毓接位武林盟主倒是十分顺利,亦是那武林之中最年轻的一届武林盟主。
未过两日,这清心山庄彻底殁了,武林众人无喜无悲,倒是十分豁达!
“不好,化世大师坐化了!”绯颜飞奔而来,如是说道。
司徒兮皱了皱眉,问道:“坐化?”
绯颜狠狠地点了点头,司徒兮心下一沉,不在多说,披了外袍,速速赶到化世普陀所居厢房,只见得那化世普陀面色如常,神态祥和,屈膝盘坐,手上紧紧握着的乃是那思宁仙子的骨灰!
司徒兮心中一颤,不多时只见那江湖中人纷纷少来,无不悲戚。
“主上,还有这个!”绯颜见着床上放着一封信,忙忙递给司徒兮。
司徒兮看了南宫泽毓一眼,只听得南宫泽毓说道:“你且看吧!”
司徒兮点了点头,皱着眉头读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一花一世界,一佛一如来。空性圆融,万法无碍一一相 皆具无量义,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 谁入地狱。然则,有一俗愿,圆寂之后,化为灰土,与妻思宁,同安海渚!
众人皆是默然以对,司徒兮只觉着酸苦异常,本是情意绵绵,奈何折磨至今?
不禁慨而歌之:“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甫一唱完,座下之人无不涕零,南宫泽毓皱了皱眉,长臂一伸,拥司徒兮入怀,轻声道:“莫要给自己懊悔之时!”
司徒兮陡然一惊,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如此半晌,心下涩然。身不由已,心亦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