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太君喜的从雕花三面大椅子上起身,双手合十道:“宋家几代皆是男子,今倒是被我盼来了一个小囡囡。”
丫头婆子们都跟着凑趣:“不枉老太太吃斋念佛这么些年。”
老太君身边的惠嬷嬷笑着对众丫头婆子说道:“咱们宋家的家训是什么?老太爷说了,要上孝下贤,忠国为民。咱老太爷多大的官呐,正一品内阁大学士,銮舆卫掌卫事大臣。多少人暗中巴结的,只老太爷自始至终处事公正廉明,却不肯违背一丝一毫的。眼下是佛菩萨施恩慧,也是我们家该有的福德!”
一句话说到宋老太君心坎里去了。
宋二奶奶的贴身嬷嬷恭敬的道:“原是要把小姐抱出来的,只眼下风大,怕是小姐身子孱弱了些......”
老太君挥挥手:“无妨,我自去屋里看看。”
众人扶着宋老太君起身,只见屋里门帘晃动了一下,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急匆匆跑出来道:“还有一位小小姐,只是接生嬷嬷说小小姐难产怕是不会顺利,请老太君示下。”
宋老太君身体晃动了一下,到底经过大风大浪,愣是稳住了声音道:“元娘身体可撑得住?”
小丫头颤巍巍的道:“二奶奶已经力竭,似乎是再没有力气了。嬷嬷要奴婢问老太太....保大还是....保小?“她不过二奶奶的贴身一等丫鬟,还未出阁嫁人。只是不放心自家奶奶才跟着进去的,眼看着二奶奶生孩子和过个鬼门关似的,都快要有心理阴影了。
四周恭贺的声音歇了下来,夹杂着一两声的抽气声。
宋老太君对着惠嬷嬷问:“二郎到哪了?”
“刚刚来报,马车已到前街上了,想必这会子也该到家了。”
宋老太君眼睛闭了闭,突地睁开眼睛道:“告诉钱二家的,大人小孩都要尽力给保下来,实在不行......就保大人吧!”
正说着,宋家二少爷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竟是不往人群里看,直愣愣的就要进产房。
宋老太君素着脸呵斥道:“成何体统?”
二少爷身子一顿,转过身对着宋老太君道:“娘,元娘她......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宋老太君叹了一口气:“你进去只是添乱,丫环婆子是顾着你还是元娘?”
宋二郎与元娘也算是青梅竹马,打小的感情。当年两家老太爷一块入京述职,因缘际会下,相交颇望。这宋家二郎也算痴心种子,自打元娘进门,一概通房丫鬟皆通通打发了。只这夫妻两格外的相敬如宾。他们宋家人丁兴旺,光是二郎这一代,宋老太君膝下就有六子。这婆婆做的倒也和气,没像当下自诩官宦的人家一样,硬往儿子房里塞人,指着开枝散叶。
六个儿子如今皆娶妻生子。这二郎媳妇头胎就是一个大胖小子。其余媳妇进门也都是给宋家填的男丁。
本来此次来个小囡囡,宋老太君是喜上眉梢,无奈好事多磨,竟是双胎。
自古女人生孩子本就是过鬼门关,何况还是双胎!
这么想着,宋老太君对着愣住的二郎安慰道:“有我在这守着,佛祖保佑我们宋家能够顺利再添一个小囡囡。”
二郎打住脚步对着宋老太君道:“娘,我听说城里最近开的医院能够救治难产的,他们西方的......”
宋老太君面上一喝道:“你浑扯些什么!宋家媳妇岂能去那种地方!这宋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只是治疗,都说不能讳疾忌医,车马房的吴家媳妇眼看就要一尸两命了,还是儿子给的钱,让他送他媳妇去的医院。生的那孩子看着可机灵!”
宋老太君匀着气指着二郎骂道:“这就是你读的圣贤书?你家媳妇也是认字的,你问问她在闺中时读的女训,女则是怎么说的?”
二郎一时无语。
只看着屋檐上略起的冰凌花发愣。
产房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接着接生妈妈钱二家尖锐的声音透过窗户传了出来:“妈呀,这孩子竟是没气了!”
宋老太君听得身子就是一晃,众丫环婆子赶忙扶住了她。一时屋里屋外手忙脚乱起来。
宋家二郎一时看看自己老娘,又挂念着屋里的媳妇,竟是一步也迈不开腿。
只这时,门外一阵响声,伴着略有些嘈杂的脚步声,却是元娘的弟弟华家的小少爷领着一个西装革履的洋派大夫来了。
二郎一时也顾不得母亲,对着两人道:“还请先生给拙荆和孩子看看,救救她们吧!”说着竟是有些哽咽。
华家少爷也顾不得向老太君见礼,匆忙领着大夫进去了。
老太君张了张口,叹了口气,念起了佛经。
只一会,突然听到屋里“哇”的啼哭声,只听二奶奶的贴身丫头惊喜道:“哎呀,小小姐竟是又活过来了!”
这是一间老式的壁花厨。
正值下午,阳光透过西边的窗户照射进来,混着暗金色绞丝珐琅的香炉冒出的阵阵香气,竟让人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玲珑坐在凳子上描红,旁边的丫头正把一件天青色上衣的纽扣缝上最后一针。
有人打帘子进来,原是二奶奶屋里的姚嬷嬷。
玲珑忙带着丫头站起来,避过姚嬷嬷的行礼道:“眼看天就要黑了,嬷嬷这时来是有什么事吗?”
姚嬷嬷看着玲珑玉雪可爱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哎!我的小姐哎,你就好好听嬷嬷一句劝吧!你可是让太太操碎了心!”
这玲珑小姐生的端端一副好相貌。比老太太跟前颇受宠爱的琉璃小姐还要俊俏。又是一副好脾性。聪慧伶俐,行为举止颇为优雅大方。要不是当年的事,这玲珑小姐该是家里头一份的。说来也是奇怪,这两位小姐本是双胞胎,只是这相貌却是生的南辕北辙。
玲珑此时听得一愣。
姚嬷嬷对着她继续道:“咱家老太君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些个洋派的学堂,小姐在家到自家学堂学些字也好,你看你姐姐琉璃,老太太直说琉璃小姐得老太爷的真传,一手字写的颇有那个颜....什么的味道!”
小丫头不服气的道:“我们小姐的颜体也写的好呢!”
姚嬷嬷道:“那不就得了,写几幅字要老太君看看,老太君一高兴,说不定就把小姐给接回去了!何必受这些苦......”
姚嬷嬷四下打量屋子。
除却一张拔步床,只边角一把矮几小凳子。
这个壁花厨是太太隔壁院子的隔间,这个院子本来是打算年底修缮一下,要两位小姐入住的。两位小姐眼下渐渐大了,老太太身边的玲珑小姐还好,跟着老太君倒是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她的。
只这玲珑小姐,自打出生时犯了老太君的忌讳,这么些年,除了逢年过节的,老太君竟是连提也不提她。
好在有二奶奶时时照应着。可虽是亲娘,这二奶奶这些年身体也是亏空的厉害,三天里到有两天是病的。二爷心疼媳妇,男人本来在家时间就不多,下了衙门,只四处打听药膳药方,倒是忽略了这个小小姐。
眼下,这玲珑小姐倒是先琉璃小姐住进了这个院子。
只是却是由老太太私下命令的。原因就是这玲珑小姐也是胆子大了些,这些年由于大人的疏忽,玲珑小姐竟是私下顶着哥哥的名头,报了城里的学堂。
要不是学校的老师前来通知府上,宋泽元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被报送四川府办的大学就读,整个宋府也不知道这才十五岁的玲珑小姐竟然读了四年的学堂。
那些学堂的学生,男女混杂。又是商人家的子女居多。自古士农工商,商字排在最末,这玲珑竟有了天大的胆子,置宋家门楣于不顾!
每每想到这里,宋老太君就恨不得当年命令下的再早些,或许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娃娃也就不会降生到他们宋家。
玲珑小姐对着姚嬷嬷道:“连累母亲受累了!”
姚嬷嬷摇着头道:“小姐,就看在二奶奶的份上,好好的认个错改了这一身的倔脾气吧!”
玲珑笑嘻嘻的对着姚嬷嬷道:“也连累嬷嬷跟着两头跑,上次我从学堂归家倒是看到姚嬷嬷的孙女在街上叫卖帕子的,真是一手好功夫。那花鸟绣的就跟活过来的是的。赶巧老太太要给我屋里添个丫头,不知那位妹妹可舍得放弃些些自由,来和我们主仆俩添个伴?”
姚嬷嬷心里一热。
这人都是有私心的。姚嬷嬷在宋府颇得二奶奶看中。当年被二奶奶许了嫁妆铺子的一个账房先生,成亲后,得二奶奶恩德消了奴籍。原是夫妻俩日子过的红火,只是摊了个败家儿子,吃喝嫖赌,没几年把整个家连房子都卖了。后来福寿膏吃的多了,把自己也葬了进去。没几年媳妇也跑了,只留个小孙女也算是继承了香火。
只是姚嬷嬷跟随着二奶奶,这二奶奶脾气倒好,只是不当家,除了月钱也无多少油水可得,前几年老伴撒手去了后,只祖孙俩相依为命。
但凡有丝活路,谁也不想为奴为婢。只是这世道艰难,宋家却是当年那些阁老里家风颇正的人家。
如果孙女能得宋家辟护,虽是女婢,却是小姐亲口要的。进来就是伺候小姐的一等丫头。比那些从门口进来得丫头从粗话做起得强之百倍。况且,她这做祖母的还有几年得奔头呢!
想到这,越发觉得玲珑小姐会做人。这些年的腿没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