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都安排停当,秦长命立马回房换了身干净的行头,差人按照先前悬壶山庄夏庄主送他的那支高丽参的尺寸量身订制了一个乌木参盒,外缀一朵红丝线编成的花蕊。之后,便直奔落芸楼而去。
作为荆城最负盛名的青楼,落芸楼几乎每晚都是灯火通明,沸反盈天。然而,今晚不知为何却是清冷异常。
秦长命作为落芸楼的熟客,跨入门槛后,便轻车熟路地往落芸在楼上的雅间而去。
可当他迈上最后一级木质楼梯时,迎面突然出现一位老妪挡住了他的去路。此人秦长命有些印象,听得下人皆唤其奶娘,想必是落芸姑娘的奶娘。
秦长命正欲开口询问今晚楼中为何如此冷清,却听得奶娘小声道:“秦公子,今晚整座楼都被人给包下了,您还是请回,改日再来吧。”
“不妨事。”秦长命却是不以为意地笑笑,扬了扬手中的参盒道:“我是来给落芸姑娘送高丽参的。”
“那也请您改日再来送吧。”奶娘依旧小声地说道,似乎似乎怕惊扰到什么似的。
“不行,我此番外出求购高丽参,已经让落芸姑娘久等多日了。”这奶娘哪里能想到秦长命对落芸的相思之苦,既然已经到了门口,他又怎会轻易返身。当下便斜身从奶娘的身侧空隙穿了过去,疾步奔向了落芸的闺房。
“唉……秦公子!秦公子!”奶娘急切地想喝止住秦长命,奈何他步履生风,根本听不进去。
“落芸……”推开那扇熟悉的房门,秦长命的脚步却生生止住了,只见在这雅间内,除了落芸外,还端坐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正是不久前被自己砸了场子的高副钤辖,另外一个是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狭长的双眼精光闪烁。
奶娘这时也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责怪道:“都跟你说了有客人在,你竟还是如此莽撞。”
秦长命与那两人对视一眼,微微报以一笑道:“打扰两位的雅兴了,还望见谅。鄙人要送落芸姑娘一件物品,送完便走。”
“无妨!”却听那高副钤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中握着的那只参盒,道:“秦公子今日难不成是带了一支真的高丽参来赠予落芸姑娘。”
秦长命亦不隐讳,道:“我随同我爹去了一趟姑苏,从当地专营药材生意的悬壶山庄获取了一支上好的高丽参,打算赠予落芸姑娘。”
“秦公子果然豪气,只是莫不要像我当日那样被奸商所欺蒙,拿了只入地老鼠来。哈哈哈……”高副钤辖有意重提当日的糗事,意味深长。
“这倒不会,悬壶山庄是江南一带赫赫有名的药材批售商,且庄主和家父交情匪浅,是断不会拿一支假人参来欺蒙我的。”秦长命镇定地说道。
“呵呵……”高副钤辖怪异地一笑,含沙射影道:“有道是无奸不商,秦公子必然是深谙其道吧。”
这高浪所言句句绵里藏针,显然是对秦长命上次砸了自己的台面怀恨在心。
“高副钤辖过奖了,秦某不过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如何懂得从商之道。”秦长命展颜一笑,一派清朗之气。
“那秦公子日后可得多多向令尊讨教讨教了。素闻令尊秦仁乃荆城首富,想必其必有一套绝妙的生财之法啊。”高浪却誓要围追堵截,句句藏刀。
一旁的落芸似乎有些看不下去,忙站起身对秦长命道:“秦公子,你的好意奴家心领了,不过这么贵重的礼物奴家可是万万不能收,还请您带回去吧。”
“哎,秦公子家财万贯,这区区一支高丽参不过是九牛一毛。”不等秦长命开口,高浪便一把从其手中抢来,随意地丢在了桌案上,然后揽过对方的肩膀,喷薄着酒气道:“秦公子既然已经来了,就坐下来陪我们喝两杯如何。”
秦长命眉头微皱,却耐不住高浪的膂力压迫,只得顺从地坐于一侧。
“落芸姑娘,劳你为秦公子斟酒。”
落芸视线微凝,略有担忧地看了秦长命一眼,却也不敢悖逆高副钤辖的意思,拎起案上的青瓷酒壶便为秦长命斟了满满一杯。
“秦公子,请吧。”高浪急切地撺掇着。
秦长命缓缓端起酒杯,目光却紧紧盯着对面的意中人,仿佛欲穿越重重的阻碍,直抵其心。
“咕嘟!”秦长命仰脖一饮而尽。
“好酒量!”高浪大声喊道:“再来。”
落芸只得再次拎其酒壶。
一连三杯烈酒入喉,秦长命只觉整个肠肺都如同火灼过一般。却在意中人的注视下,强忍着喉头不适,微勾唇角,佯装轻巧地一笑。
落芸的眉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忽地起身道:“既然秦公子已豪饮了三杯烈酒,那就请回吧。”
“秦公子都不急回去,你急什么!”高浪面色一变,斥道。
落芸垂下眼帘,不敢再多言。
秦长命看出了意中人对自己的关怀之意和身不由己,于是,缓缓起身对高浪道:“高副钤辖,鄙人不胜酒力,已感脑中昏沉,就先行告辞了。”
“什么!”高浪眉头一皱,不快道:“秦公子这是看不起我高某人么。”
“不敢!”秦长命不卑不亢,目光微闪,急忙道:“这样吧,为了弥补鄙人的不周,今晚高副钤辖在此所有花费全部算到鄙人头上如何?”
见秦长命语态中尽显谦恭之意,高浪亦不好再多加刁难,便大力地拍着秦长命的肩膀道:“秦公子不愧是荆城首富之子,如此阔绰,实在是令高某刮目相看啊。”
“如此,那鄙人就先先行一步了。”客套话亦不再多说,秦长命迅速向在座几人分别作了个揖便转身离去了。
“奴家去送送秦公子。”落芸随即起身,目光询问似地看着那二人,在得到他们的首肯后,提足迅疾地追了出去。
夜幕低垂,落芸楼外的街道上竟是出奇地阒寂。
秦长命踏出空荡荡的落芸楼,头重脚轻地一路往前走着,虽然仅仅饮下三杯酒,然而酒不醉人人自醉。
在外人的眼里,他是鼎鼎大名的荆城首富之子,风流倜傥,一掷千金。然而,谁又会知道,他们这些商贾子弟在那些掌权者的面前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他恨自己,恨自己连心爱的女子都不能庇护。
“呵呵……”他不禁将苦笑狠扯出嘴角,真的很想狠狠地扇自己两个耳光,打醒自己,不要在这一段荒唐的单相思中沉沦自我。
“秦公子!秦公子!”身后,蓦然传来了女子低低的轻唤。
秦长命的神思陡然被拉了回来,回首望着不远处灯火阑珊的落芸楼。只见一个紫衣飘然的女子疾步向着自己走来,空气中顷刻间传来女子身上浓浓的脂粉香。
“落芸姑娘,你……”秦长命黯淡的眸中霍然溢出一丝光彩,音中更是带着说不出的惊喜。
“我来送送秦公子你。”落芸向他露出一丝歉意的微笑,声音清柔而无奈:“方才有客人在,还没来得及向你好好地道谢。”
“没事的。”秦长命眉间沉郁,语气里刻意带着疏淡之意道:“既然是我亲口向你许诺,自然不能失信于人。”
“奴家……亦身不由……”落芸垂眸颔首,语意含糊地想解释些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
秦长命微转视线,看着夜空中那一弧弯月被悄然飘来的乌云遮蔽。只觉脑中愈加昏沉,于是,向踟蹰的女子拱了拱手道:“落芸姑娘,夜凉霜重,秦某先行一步,你也请回吧。”
看着那一袭白衣摇摇远去,半晌,怔立在原地的女子才喃喃道:“秦公子,保重……”
而在落芸楼二楼那间雅间内,高浪阴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听闻这荆城首富秦仁和那名政逆贼交情不浅。”
那个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眉头微蹙,冷肃道:“高浪,伯父上任还不足一月,难道你就这么希望我丢了乌纱帽么?”
“侄儿不敢!”高浪脸色“唰”地一片煞白,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道:“侄儿只是希望助伯父稳定南疆大局,铲除一切危害社稷的贼寇。”
“该怎么做,伯父心中有数,无须你来指点。”男子瞟了打着寒噤的高浪一眼,冷冷道。
“侄儿知错了。”高浪擦着额角渗出的冷汗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