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天的锣鼓声自午后便开始响彻沈府,秦长命几人皆是疲乏至极,在客房中睡得昏天暗地,不想醒来时天色已晚。
“咚咚…”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先前那家丁手提大红灯笼推开了门,和声和气道:“几位公子,我家老爷正在外头迎客抽不开身特派鄙人来恭请几位去宴席就坐。”
“有劳小哥了。”秦长命礼貌地向那家丁作了一揖,众人也迅速起身,唯恐去晚显得失礼了。
几人陆续从榻上下了来,伸着懒腰步至门口。
叶信口中嘀咕道:“本想小憩片刻,谁承想这天色暗得可好生得快呀。”
管家淡淡扬了笑,打趣道:“几位公子定是劳累过度,昏天暗地地睡了一整日竟浑然不知。”言罢,忙伸出右手作出引路的之势,“几位公子,请!”
言毕,便提上灯笼快速地走在前头为众人引路。
越走近堂屋,锣鼓声越是轰鸣,爆竹亦是阵阵燃响,震耳发聩。
宽敞堂屋内,寿烛高燃,宾客满座。甚至庭院两侧也摆满了宴席,只留一条狭窄到只容二人错身的过道。如云宾客之中,不乏达官权贵之士。
午间赖在此的三位债主已不见踪影,许是自觉无趣主动离去了吧。
家丁引领着秦长命一行径直通过堂屋来到了庭院北角最靠近内堂的一张桌案旁依次落座。
这时,只听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听家父说府中来了几位贵客,还交待我一定要给几位留好座位。不承想竟是你们几位啊。”
秦长命几人闻声忙转头看去,诧然道:“你便是这段家公子!”原来此人正是他们进城时看到的那位指使小乞丐偷窃他人钱袋的汉子段敬之。
“敬之与几位兄台算是不打不相识啊!”段敬之朗声笑着,指挥跟在身后的小乞丐,“小石子,去给这几位
小石子边啃着一只鸡腿,边提起酒壶走过去小心翼翼地为众人斟上清酒。
段敬之盈盈笑意示向:“诸位兄台,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好,就依敬之兄。”几人纷纷以双手握住杯酒,爽悦道。
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忽地停了下来,府中只余宾客们的谈笑风生。
这时,管家快步走到堂屋门口,清了嗓音喊下:“各位来宾,我家老爷有话要对诸位讲来!”
霎时,府中掌声一片,久久不息。
段老爷迈着稳实的步伐至管家身前,向着满院宾客长身一揖以致敬。
宾客们旋即停止了鼓掌,无不正襟危坐,目光敬重地视向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
段老爷清了清喉咙,正身迎向满院宾客,庄重作言:“今日承蒙诸位贵客莅临蔽宅,令蔽宅蓬荜生辉,老朽在此谢过各位!”
宾客们顿感受宠若惊,其中有人脱口喊道:“段老爷,您行这般大礼可是折煞了我辈呐!参加您老的寿宴乃是我等三生之幸啊!”
“是啊……”宾客们纷纷附和,亦是发自肺腑,无丝毫阿谀之意。
满院正一片欢腾时,不知是谁从敞开的朱门外扔进了一挂爆竹。“噼噼啪啪”炸出一阵短促的响声,炸出的碎屑飞落于外座的客人身上,惊得客人们纷纷扭头视向门外黑魆魆的夜色。
不多时,只见三个彪悍的男子信步而来。正是先前那三个债主。
却见段敬之低首一动不动地坐于案边,似乎有意在回避这三人,只放于案上的手掌兀然紧成拳状。
“敬之,你的朋友来了怎么不起身招呼人家,爹教你的待客之道难道你都忘了么。”段老爷冷睨了一眼耸拉着顶额的段敬之,凛肃斥下。
“不必了,段老爷。”领头的男子冷笑着地向段老爷摆了一下手,再度自怀中掏出那张借据,轻轻地抖开道:“段老爷,既然令郎已经回来了,那就让他告诉你欠的这一万两银子是真是假。”
“一万两!”庭院中有宾客不禁失声惊呼。
段老爷踉踉跄跄地走到领头的男子跟前,一把夺过那借据展开扫视了一眼。复转过身举着手中的纸张,怒声斥问:“敬之,这借据是真是假?”
“爹!”段敬之蓦地站起身,直眸望向恼怒的段老爷,音中愧疚万分:“孩儿不孝!孩儿本想赢些钱,岂料被奸人所诓……”
“你这个逆子!”银牙咬得挫响,段老爷厉声截断段敬之的解释,愤怒地将手中的纸张撕得粉碎,一把撒向了天空,纷纷扬扬地落了满地。
领头的男子见状,暴怒地一把抓起段老爷的衣角,龇牙怒目地骂道:“好你个老王八!竟敢毁灭借据!”遂抡起如钵大拳狠捣在了段老爷的面门上。
只听一声清脆的骨头碎裂声,段老爷血流满面地重重仰倒在了地上。
“啊……”在场的宾客们吓得纷纷四散躲开。
“爹!”段敬之嘶声大喊,遂不管不顾地冲到了段老爷身旁,双手颤抖着扶起他的头颅。
段老爷欲抬起手抚摸段敬之的脸颊,却感力不从心。只口中含糊不清道:“把…银子…还给人家,日后切莫再……”尾字未落,便费力地吐出一口鲜血,紧紧地阖上了眼睛。
“爹!”段敬之哭喊着死死抱紧段老爷,悲由心出。
“段敬之,你这厮速速将银子还来。”领头的男子对于失手打死段老爷无半点悔意,仍然理直气壮地催促段敬之还钱。
段敬之轻轻的放下段老爷的尸体,双拳握得“咯咯”作响地立起身,目如火烧。
“王八蛋!”段敬之突然怒骂着飞出一记猛拳捣在了那个嚣张的男子的下颌。
领头的男子顿时被捣得头后仰着倒退出去,幸亏他两个同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才没有栽倒在地。却见源源不断的鲜血立即从他的嘴角漫溢了出来,他忍着口腔内的剧痛,愤怒地冲他身后的手下吼道:“给我打死这鸟厮!”
两个手下听令,立即从袖中抽出事先准备好的短刀,齐刷刷地冲向段敬之。
立在远处的秦长命意欲挺身相阻,诸葛南沙却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
却见段敬之在两把刀逼近只有毫厘之时,突然一个仰身,柔韧无骨般几近贴上地面。
那两人扑了个空,踉跄着冲向前好几步,险些栽倒。
段敬之疾速直起身来,轻跃而起,两腿分别用力踹在那两个人的背上,那两个人双双跌倒,手中的短刀也“哐啷”一声飞出老远。
那个领头的男子见势不妙,慌忙往后疾退至门口,突然一掉头冲出了门外。
段敬之不知何时已将敬之弩握在了手中,举起瞄准门外,“嗖”地一声,一直细小的钢箭在大红灯笼的照耀下,闪着耀目的寒光射向了门外茫茫的暗夜里。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个夺路而逃的男子便重重地倒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那两个同伙从地上爬起后听见带头人发出的惨叫,各自悲痛万分地唤了一声“大哥”。遂立即从地上捡起短刀掉头又杀向了段敬之。
但段敬之丝毫没有给他们靠近自己的机会,他快速掉转弩头,甚至都不需用眼睛去瞄准。闻辩他们的声音,便迅速地射出了两只精准的利箭,分别深深地刺入了那两人的喉咙,只突兀留出一小节箭尾。
在场的宾客们对于眼前血腥的场景无不大惊失色,纷纷喊叫着逃离了沈府,似要与这件事摆脱干系。
偌大的沈府骤然间空落得只剩下怔立的段敬之和魂不守舍小石子,以及秦长命一行。
“段叔,你快些逃吧!官府马上定要来抓你了!”小石子快步走到段敬之面前,焦急地出策道。
“逃,逃到哪里去?!”段敬之目光空洞地望向星辰隐现的夜空,声音沙哑地反问,又像是在自语。
“段叔,天下之大,哪里不可去!”小石子急的满脸无奈,他实在不愿眼睁睁看着段敬之被官府抓去伏法,半晌,又长叹了一口气道:“段叔,你且放心,小石子一定会替你好好安葬段老爷的!等过个几年,风声过了,你再回来可好?”小石子的语音几近哀求。
“敬之兄!”秦长命忽然疾步至段敬之面前,抱拳道:“实不相瞒,我等一行其实是在荆城犯了死罪,所以才逃亡至此。据说在京东西路有一个叫梁山泊的组织,该组织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四处招贤纳士,广纳天下英豪,共同与这暴戾恣睢的朝廷相抗。敬之兄你今日失手杀人完全是这伙人寻衅在先,但官府又岂会放过你。不如与我等一起上梁山去吧。”
“是啊!段叔,快些走吧!”小石子急的声音发颤。
“敬之兄,你还是与我等一起上梁山吧。”燕归尘等人也齐声规劝。
思至半晌,段敬之终紧紧地闭上双眼,沉沉点下了头。
“段叔,我给你们备马。”小石子长舒了一口气,立即去准备马匹去了。
“爹!”段敬之又泪流满面地蹲下身轻抚着段老爷苍老的面孔,他想在自己离去之前再好好地抚摸一下自己父亲粗糙的面孔,嗫嚅道:“对不起!孩儿不孝!”
只片刻,小石子便牵来马,立于府外焦急地喊道:“段叔,快快走吧!官府的人就要来了!”
秦长命拍了拍段敬之的肩膀,安慰道:“敬宾兄,节哀顺便,保命要紧。段老爷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就这样死于官府的杀威棒下,他必是希望你日后能闯出一番事业。”
“段叔,快走吧!”小石子突然从府外冲进来拖拽着段敬之离开。
“爹!孩儿不孝!”段敬之被小石子拖拽着踉跄而行,但仍然三步一回头望着段老爷的尸身。
“段叔,这些是我的积蓄,你带着路上用!”小石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硬是塞到段敬之的手里,含泪道:“我等你归来!”
段敬之眼中闪着泪光,恋恋不舍望着小石子,又看了看挂在府门两侧在随风摇曳的两只大红灯笼。真是造化弄人,一夕之间,喜事成丧,天人永隔。
却也不得不上马抖缰,冲向那无边的暗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