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长弓不可置信地怔立在原地,两只犀利的眸子仿佛被那支钢箭闪着的寒光所伤,瞬间变得空洞与愕然。但他并未就此折服,仍然心有不甘地握紧了手中的大弓。
“夏庄主,承让了?”段敬之握着敬之弩向夏长弓抱拳道。他的脸上仍挂着轻松的笑意,似乎觉得此等小胜对自己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夏长弓极力压制住内心的不甘,心平气和地说:“段兄,此局是我输了。不如我们再比一局如何?”
“好啊!那夏庄主还要怎么比?”段敬之的脸上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似乎觉得无论夏长弓提出的何种比试方式对自己来说都不足为惧。
“段兄请稍等片刻!”夏长弓说着招来两个庄客,在他们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两个庄客听完连忙点着头退了下去。
正在众人疑惑之际,两个庄客一人捧着一只大竹笼跑了过来,径直跑在夏长弓身旁。只见那两只竹笼里分别关着约十几只活灵灵的白鸽,在笼子里不安分地扑腾着翅膀闹作一团。
夏长弓见众人面露惑色,于是笑着说道:“这两笼鸽子就是下一局比试的箭靶!我和段兄一人一笼,比试的规则就是打开笼子放出鸽子。看谁能在鸽子全部飞走之前,射下的多!”说完,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目光稍有些空茫的段敬之道:“段兄觉得如何?”
“但凭夏庄主吩咐。”段敬之别过眼看向林中不知何处道。
“那好!”夏长弓见段敬之没有异议,立即兴奋地从箭壶里抽出三支利箭。分别夹在指缝之间,对上弓弦,轻轻地拉起瞄准了一个庄客擎举着的笼子的上方,然后大喊道:“放鸽子!”
那个庄客闻令,立即打开笼门,并用手猛地在笼底拍了三下。鸽子们看到了自由之门的开启,立即争先恐后地飞出笼子。
“嗖……”几乎是同时地,三只黑色的利箭犹如从地狱发出的三声召唤。一瞬间射穿三只刚摆脱牢笼的关押,以为就此获得自由的白鸽的肉体,并将它们拖向天空老远才急速地摔到地上。那三只白鸽圆睁着一双无辜的小眼睛,颤抖着重扑了几下翅膀,似乎是在作垂死前的最后挣扎,之后便不再动弹。但它们灰褐色的眼睛依然圆睁着注视着这明亮的人间。
夏长弓不禁对自己的高超的箭术感到兴奋不已,立即大笑着又从箭壶里快速抽出三支利箭,欲要乘胜追击。然而,却有一双温热的手拉住了他的臂弯。
“夏庄主,不要再射了!在下甘拜下风!”段敬之面色灰白,心中隐者极大的不忍。
“这是为何!”夏长弓不解地回视着段敬之。
“是在下技不如人!只好认输!”段敬之深吸一口气。
“哼!”夏长弓冷哼一声,道:“你是瞧不起我,不愿与我比试吧!”
“不不!”段敬之急忙摆手,眼睛里满是焦急的神色,“在下绝无此意!”
“那到底为何?”夏长弓冷冷地问。
“唉…”段敬之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负手而立,“这一路上,迫于生计,不得不去射杀无数的飞禽走兽来充饥。可是,我每射杀一只无辜的生灵,内心便会多一分负罪感。就好像那些利箭也同样射进了我的心里。可是这一次,你竟然要我为了一个小小的比试而去射杀那些无辜的生灵,我怎么下得了这个狠手!”段敬之说着用手指着地上那三只血迹斑斑的白鸽,眸中竟微微有泪光漾动,“它们其实和我们人一样,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我们有什么权利将它们的生命玩弄于鼓掌之间呢。”
夏长弓怔怔地看着情绪激动的段敬之,似有所触动,眉宇间渐渐凝聚起一丝愧色。然后把手中的弓箭交给了一旁的庄客并抱拳深深地向段敬之施礼道:“段兄所言句句饱含人性良善之美,长弓受益匪浅。”
“哪里哪里!夏庄主,在下失礼了!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见谅!”段敬之也抱拳回礼道。
“哈哈……”夏长弓大笑了两声,大声道:“今天的比试还是段兄更胜我一筹啊!不过,”夏长弓眯起那双犀利的眼睛看向段敬之,“日后有机会,我还是会找段兄比试的!”
“敬之随时恭候。”段敬之抱拳向夏长弓晃了晃道。
“哈哈哈哈。”众人一齐大笑了起来。
秦长命一行逗留了两日,才离开悬壶山庄继续赶路。
夏长弓是百般挽留却因几人去意已决只好作罢。于是,不得不依依不舍地目送着众人驾马远去。
秦长命一行遵循夏长弓的指引,自悬壶山庄门前的道路一直行到尽头,再掉转马头进入左侧岔路,再行个不到一里路,便踏上了一条宽阔的官道。沿着这官道一路向北,便能抵达姑苏城。
天色很快就黯淡了下来,官道上人行寥寥,寂静的天地间只剩下急促沉重的马蹄声。坐落在大道两侧稀落的村落里有富庶一点的人家已经点起了蜡烛。微弱的烛光成了夜行人唯一的精神寄托。
大家俱是认真地赶路,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时,前方忽然迎面跑来一队整齐划一的官兵。个个右手持兵器左手高举火把,借着他们的火光,看出这队官兵约有一百来人,个个身强力壮、昂首挺胸。可能要前往郊外进行夜间军事操演。他们的两侧分别跟着数十个骑马的差官,不时地大喝道:“快快快!”
秦长命一行纷纷驱马躲到一旁,避让这队横冲直撞、气势汹汹的官兵。
领头的一个骑马的差官驰过秦长命一行人身旁的时候,微微侧头看了秦长命一行人一眼。
秦长命的心脏陡然一震,但他却,只是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待这队官兵走远,秦长命立即焦急地对众人说:“不好,刚刚那队官兵肯定是冲着悬壶山庄去的。我刚刚看到其中有一个骑马的便是前两日造访悬壶山庄的差官。”
“那该怎么办?”叶信急忙问道。
“我们必须要赶在他们之前赶到悬壶山庄通知夏庄主,让他做些防范。”秦长命道。
“可那要怎么才能赶在那群官兵之前呢?”一直缄默的燕归尘突然皱眉道。
秦长命一时心急居然忽略了这个问题,如果他们此刻冲到官兵前头,那很有可能被那个差官认出。可如果他们尾随在官兵之后,那一切可都迟了!
这时,段敬之突然开口说道:“现在,我们还可以赌一把!”
“赌一把?”众人不明所以。
“我们可以先在大道上尾随在官兵之后,等大概到悬壶山庄方位的时候,再转头向西直奔悬壶山庄庄后。可是,我们不知道那一路上的路况如何。如此,只能赌一把了!”段敬之认真地解释道。
“好!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秦长命说着便掉转马头,“事不宜迟!我们快出发吧!驾…”
众人很快便赶上了那队一路小跑的官兵。随即放慢了马速与那队官兵保持一段距离,以确保官兵无法发现他们。等到快接近悬壶山庄的时候,段敬之向众人使了个眼神。于是,大家一致掉转了马头向西驰进了茂密的树林中。借着明亮的星光,大家快马穿行在树木间不规则的狭窄土道上。急促的马蹄声划破了林间的间的寂静,停栖在枝头的鸟儿被惊吓得四处飞散。但好在这一路上并没用什么路障,大家很快便赶到了悬壶山庄庄后的果林中。大家一只手拽紧马缰,一只手横放在面前挡住横生而出的枝桠,此刻,也顾不得去保护那些树枝上的花果了。
大家赶到悬壶山庄的后门时,快速翻身下马冲到门口用力地敲门。闻声而来的一位庄客打开门用手中的灯笼照了照,发现是秦长命他们后,紧蹙的眉头马上舒展开来。
“夏庄主呢?”秦长命迫不及待地问道。
“庄主他已经就寝了,不知几位公子如此急匆匆返回敝庄所为何事?”庄客恭谨地答道。
“快!快带我们去见夏庄主,我们有要事要禀告他!”秦长命心急如焚道。
“这……”庄客思忖了片刻,但看到秦长命焦急的目光,于是点头答应道:“几位公子请跟我来!”
庄客带着秦长命等人火速赶到了夏长弓的寝室门前。
秦长命也未敲门,站在门口大喊道:“夏庄主,我是秦长命,我们一行方才在路上看到了应奉局的人带着一大队官兵杀气腾腾地向着悬壶山庄而来,我们便立即返回绕到庄后来向你来报信啊。”
很快,夏长弓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夏长弓一边整理着未穿得整齐的衣服,一边问秦长命:“秦兄台,真有此事?”
“千真万确。我亲眼看到队伍中有前两日造访贵庄的一个差官。”秦长命笃定道。
“立即召集所有庄客,带弓箭和兵器道前院集合!快!”夏长弓忙向那领着秦长命一行前来的庄客吩咐。
那位庄客应了一声,立即提着灯笼跑去召集庄客了。
待那位庄客走后,夏长弓突然抱拳向秦长命等人行礼道:“各位兄台,救命之恩长弓定当谨记于心。不过,此刻情势危急,你们还是快走吧。”
“什么!”段敬之断然打断夏长弓的话,道:“夏庄主,我等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我们既然折身而返,就不会怕那些恶兵的。”
突然,无数支箭尖带火的利箭如犹如流星雨一般从庄外飞射进来。
“庄主!”数十名庄客手持长弓利剑从前院跑了过来,一位庄客气喘吁吁地说:“庄主,庄外全是官兵,他们欲放火箭要烧掉我们悬壶山庄。前院已经燃起了大火!”
“丧心病狂的恶贼!”夏长弓怒骂道,银牙错响。
“庄主,你快走吧。这些官兵看来要置我们于死地啊!”一位庄客急的眉头紧蹙,大声劝说夏长弓离开。
漫天的箭雨丝毫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深入。前院的火光已经冲天,浓烈的黑烟持续不断地升向廓落的夜穹,刺鼻的烧焦味灌进鼻腔。
“是啊!庄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庄客们突然一齐跪倒在地,大声恳求。
夏长弓突然热泪盈眶,厉声呵斥道:“都他娘的给老子站起来,要走一起走!”
夏长弓话音刚落,突然一支急速而来的火箭从天而降。一位庄客立即惊呼着冲上去一把抱住夏长弓。只听“噗”的一声,那支利箭猛地射进了那位庄客的后心,他身体轻微振动了一下,然后痛苦地吐出一口浓稠的血液,声音发颤地说:“庄主,快走!”便垂下了头。
夏长弓只觉浑身怒气上涌,他颤抖着扶住那位庄客的双肩,突然仰头发出一声震天骇地的怒吼。
庄外突然有一个阴狠的声音响起:“踏平悬壶山庄!”
“杀啊……”官兵们立即应和着发出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杀喊声”。之后,又是一阵密集的火箭雨射入内院。
一群庄客互看了一眼,突然窜上前把夏长弓拖拽着向后门跑去。夏长弓虽心有不甘,但也无能为力。只得默默顺从众人的意思,先行逃走保住性命,日后再从长计议。
烧焦的庄门忽然被凶残的官兵用朴刀猛地劈碎。大批官兵蜂拥着冲杀进庄内,见人就杀,见物就毁,简直就是一群灭绝人性的恶魔。
庄客们从庄后的马棚里牵出了所有的马匹,但人却比马多出很多。由于情势紧急,也容不得耽搁片刻。于是,庄客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齐齐俯身对着秦长命等人便是一拜:“几位公子,以后烦劳各位好好照顾庄主了,多谢!”
“混账!全都给我上马!”被庄客们簇上马背的夏长弓气急败坏地冲一干庄客怒斥道。
“庄主!保重!”一位庄客眼含热泪地走近夏长弓的马后,突然猛起挥出一掌打在马屁股上。骏马吃痛,立即嘶鸣着抬起前蹄,狂奔而去。
夏长弓哭喊着怒吼道:“混账!”
官兵凶狠的杀喊声越来越近。
庄客们深深地向秦长命他们鞠了一躬,随即决绝地转身冲进了火光冲天的庄内。随后,庄内便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如同地狱冤鬼的哀嚎。
泪流满面的夏长弓怆然回首,只见悬壶山庄内冲天的烈焰燃上了半边天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