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城外,悬壶山庄,是一座收罗大宋国各路乃至西域和海外诸多珍稀名贵药材的药馆。
而作为其在岭南最大的采购商荆城富贾秦仁一行一到达庄前,慈眉善目的庄主夏济世便亲自步出庄外相迎。
二人互相拱手行了见面礼后,眼光精黠的夏济世却是注意到一旁器宇不凡的秦长命,摸着精练的山羊胡子笑问秦仁:“想必这位隽秀后生便是令郎吧。”
秦仁点点头,嘴角难得露出一丝微笑道:“让夏庄主见笑了,正是犬子。此次带他一同前来,给您和贵庄添麻烦了。”
“秦兄太见外了,蔽庄粗茶淡饭还望令郎多多担待。”夏济世十分和气地笑着。
秦长命见这位老庄主性情爽朗,热情好客,心下立刻对其多出几分好感,便上前一步向其作揖道:“晚辈秦长命拜见夏庄主。”
夏济世看着秦长命彬彬有礼的风范,满意地点点头道:“以前一直听你父亲提及你,今日一见,果真气度不凡,前途无量啊。”
听得对方的盛赞,秦长命却只是恭谦地笑笑,心中却一直在回味他的前半句后,。难道,父亲在外人面前是那样地夸耀过他这个儿子的么?
接着,夏济世和秦仁寒又站着寒暄了一番,才并行进入庄内用膳。
悬壶山庄虽坐落在姑苏城外,但其富庶程度在整个姑苏却是首屈一指,山庄环山而建,广厦百余间,而庄外更是拥有上千顷药材种植土地。
夏济世陪同秦仁一行用过午膳后,本想领着初此前来的秦长命去庄内四下参观一下。却被秦仁婉言谢绝,直言道路途遥远,岭南各大药材铺还等着他的货物填充,所以得尽快选购好一批药材返程才是。
秦长命虽心有不忿,却也拗不过克尽厥职的父亲,只得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去药材仓库选药材。
秦仁一路上虽与夏济世相谈甚欢,但一旦进入药仓,便立马像变了个人似的,缄口无言。只一丝不苟地检查药材的品色,几乎每一味药材他都要望、闻、触、尝后才会决定是否要进行采购。而当发觉药材达不到自己的要求时,便会立即询问缘由。
一连拈起好几株药材察看后,不禁蹙眉:“夏庄主,这何首乌湿度为何不及去年我来此采购的那批?”
夏济世见状,忙诚实解释道:“秦兄不必多虑,这全要怪最近姑苏阴雨绵绵的天气,导致光照不多便提前入库。你运回岭南后于干燥处存放,品质丝毫不会消退。这样吧,如若秦兄不放心,价格方面我只收到你七成便可。”
“万万不可,庄主万万不可!我秦某绝非吹毛求疵,这价格断是分文不会少。只是我怕这药材湿度过大不能久存,而有些无良商人仍会将质变的药材卖于病人,贻害于人。”秦仁正色道。
“秦兄若为此担心那倒也好办,只需回岭南后,你自己稍加辛苦,将这药材再度暴晒几日再给那些药商即可。”
秦仁暗忖片刻,终是颔首:“就依庄主的良策。”
一轮认真的品鉴下来,秦仁这才拟定了一份药材采购清单,交与庄仆进行备货装车。夏济世此时再度提议领着他们一行去观赏庄内美景。
此行的目的既已完成,秦仁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便在夏庄主的引领下,逐一参观悬壶山庄内各处屋宇亭台。
最后,众人随夏济世来到了庄内的一处园子内,只见里面植满稀有花木,辅以奇形怪状的磐石建造的假山,一汪半亩见方的小池塘隐于假山之后,几尾锦鲤欢快的游曳其中,这园中倒是别有一番情致。
夏济世也是好雅兴,一边招呼众人观赏随意,一边拿起一把剪刀为这些已然修剪得十分精致的花木进行精细的修剪。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夏庄主邀请他们参观庄子是假,有心炫耀自己这些奇珍异宝是真。当下,纷纷出言盛赞不已。
夏济世志得意满道:“老朽平时酷爱收罗些奇花异石,不求其水涨船高,只为修身养性。”
秦仁这时猛然想起了给予儿子的承诺,于是趁着与夏济世聊得投机之时顺带提起了要求购一支高丽参之事。
夏济世听后,豪爽道:“若秦兄只购一支的话,夏某送你便是。”说罢,便差庄仆去取一支上好的高丽参来。
秦仁正要推辞,却见夏济世精光闪烁的眼睛忽然望向了一旁的秦长命,笑道:“权当是赠予初次来庄上的贤侄的见面礼。”
秦仁自知推辞不过,便立刻叫秦长命谢过夏庄主。
秦长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高丽参,在这夏济世的口中,竟是轻飘飘地一句说送就送。实在是令他唏嘘不已。忙深深向其作了一揖,深挚万分道:“谢过夏庄主。”
不多时,只见先前去取参的庄仆手中拿着高丽参,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将高丽参交到秦长命手中后,旋即附在夏济世的耳畔低低禀告了两句什么。
却见夏济世听后,笑容登时凝固在了嘴角,面色瞬地苍白了下来。半晌,才有些失魂落魄地对庄仆说:“你就去跟他们说,让他们再宽限几日。”
庄仆领命便退了下去。
夏济世似乎也无心再修剪下去,一把丢掉手中的剪刀,便唉声叹气地在原地踱起了步来。
秦仁见状,便上前询问道:“夏庄主,不知您是为何事烦忧?”
“唉!”夏济世惶然叹了一口气,眸中涣出几分倦色,伸手使劲揉了揉太阳穴为自己定了定神,复轻叹出一口气道:“想必秦兄一定听闻过‘花石纲’吧。”
“嗯。”秦仁微微颔首,不解道:“花石纲不就是专门运送奇花异石给当今皇帝的队伍吗?”
夏济世叹着气咳嗽了起来,愤然道:“蔡京、童贯这两个佞臣为了讨好当今皇帝,派了一个唤作‘花园子’朱勔的人,在姑苏城设置了一个专门搜罗东南各地奇花异石、名木佳果的机构名为应奉局。
朱勔手下养了一批差官,专门管这件事。他们听说哪个老百姓家有块石块或者花木比较精巧别致了,差官就带着士兵闯进那家,用黄封条一贴,算是进贡皇帝的东西,要百姓认真保管。如果有半点损坏,就要被派个‘大不敬’的罪名,轻的罚款,重的抓进监牢。有的人家被征的花木高大,搬运起来不方便,兵士们就把那家的房子拆掉,墙壁毁了。那些差官、士兵还乘机敲诈勒索,被征花石的人家,往往被闹得倾家荡产,有的人家卖儿卖女,到处逃难。”
听到此,秦仁心下已有些明然,不由四顾园中这诸多奇花异石道:“如此说来,难道是那应奉局的人看中了夏庄主这些宝贝?”
夏济世点了点头,眼中尽是无奈道:“刚刚是朱勔手下的差官来我庄上。他们看中园中这些我收藏多年的花石,欲要霸占去,已知会了我多次,但都一次次被我给打发走了!可是我知道它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简直是明火执仗!”秦长命义愤填膺道。
“哎!长命,休得胡言乱语!”秦仁立时喝止住儿子,此事毕竟涉及官府,不便多加评头论足,所以只是好言慰藉了夏济世两句,借口去察看货物装车情况,便领着众随行离开了园子。
再说那悬壶山庄的庄仆按照秦仁拟好的清单,帮其装载好了整整十辆马车的货物,整齐划一地停放在庄内。
秦仁慎重地检查了一番后,拱手谢过一干庄仆,并让他们带话给夏庄主,道唯恐天气有变,便打算星夜兼程,就不多在庄上逗留了,望其海涵。
秦长命却对父亲临时的决定大为不满道:“日渐西斜,何不在此留宿一宿,明日再走。”
“吾等人马繁多,留宿庄上难免不给人家添麻烦。”秦仁紧了紧先头马车的绳索,踩蹬上马。
“恐怕你是见夏庄主麻烦缠身,只想快些与其撇清关系吧。”秦长命嘲讽不已。
“若是你觉得收了人家的见面礼,有心替其出头,倒是可以留于此地与夏庄主同舟共济!”秦仁睥睨了儿子一眼,不冷不热道。
听得父亲这样谑讽自己,秦长命当真想要留下,却自知自身能力有限,即便是留下也是徒劳。于是,闷哼一声不再说话。
“出发!”秦仁淡淡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