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哪吒和胡玖出生长大的地方名为海潮镇，顾名思义，这个小镇临山靠海，从海边到后山沿着一条种满紫荆树的水泥大道呈线条状蜿蜒向上，靠近海边是小镇的几所学校，中间是镇中心和居民区，包括各种机关单位和购物中心。再往后便是低矮连绵的山脉，典型的南方丘陵上并没有特别陡峻的奇峰怪岭，温和安逸如同小镇上静静流淌的时光，山上还有小镇里唯一的一座道观，李哪吒曾经去里面询问过，却没有找到当年救了他们一命的道士。

整个镇子的街道、公园、山岭、休憩的地方，总之能够种树的地方，都种满了紫荆树，枝头上紫红色的花朵错落有致，用尽力气地盛开着，街边落满了花瓣，仔细闻的话，还能闻到细微的香气。在繁花似锦的日子里，镇子就被层层叠叠的鲜艳绯红覆盖，美艳似霞。

他们熟悉地穿梭在大街小巷上。少女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迈着轻碎的步伐，新奇地从这家店探到那家店。这里的一切基本上还是维持着胡玖离开时的模样：街边卖水果的大爷，超市门口卖炸串的小伙子，沿路从他们小时候开到现在的五金店和杂货店……似乎是因为这里从古自今都从来没有成为中心，人们不需要像在大城市里每天焦急地赶着去做什么，就连人来人往的码头，也透露着一种悠闲的自在。似乎从几百年前在此扎根开始，时光在这里流淌的速度就变得缓慢，小镇上的人也都是过着一种怡然自得的生活。包括他，也还是当年那个纤细善良的人，除了身体，性格上一点变化都没有。

倒是胡玖，从各个方面来看，真的变了好多。

毕竟以前，她是不会在卤味店面前豪气地买下一整只大肥鸡。而且应该说，即使是一般定义下的大胃少女，也不会一口气买下一只大约两斤重的烤全鸡。

“你今晚不用准备晚饭的呀，来我家吃就好了啊。”或许今晚的晚餐，不行不行只吃肉不健康。

“不是啦！”胡玖脸上露出了奇怪的红晕，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是有点饿了，想买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毫不在意他的目光，扯了一只鸡腿就开始吃起来。

……垫垫肚子不需要一整只*。

他们穿过街道，一家奶茶店刚刚开门，老板随手把立式招牌摆到路边，然后又回身到店里收拾。经过这间店门口摆着的招牌时，一阵心悸涌上李哪吒心头，他忍不住朝着那大约一米多高的招牌多看了几眼。就在这几眼的瞬间，原本还纹丝不动的招牌，突然直直朝他的方向倒了下来。

那张在楼梯口看到的铁青的脸庞，在招牌后面一闪而过。

“小心！”一声尖叫，李哪吒感觉手臂被一股强而有力的力量拉扯着往后退，惊险地躲过了那长方体招牌的袭击。少年一回头，女孩正紧紧握着他的手臂，一脸惊慌地看着他。

“谢谢……”

“不用。”胡玖朝他笑了笑，仿佛刚刚发生的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店家听到了响声，连忙赶出来，杂乱的声音也吸引了周围的一些人。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胡玖镇定地拉着他，“我们走吧！”李哪吒讷讷地点点头，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朝着超市的方向前进，有一辆货车正在超市门口卸下各种各样的货物。一阵凉风，诡异地从李哪吒脖子后面掠过，他打了一个冷战，突然听到从超市门口传来奇怪的声音，他抬头望过去，驾驶座上并没有人的货车，居然朝着他迎面驶来。

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脱口而出，他一下子推开了了胡玖，自己也顺势扑向了车辆行驶过来的另外一个方向。两个人狼狈地滚到一边，，两个人都压在了超市店员丢掉的柔软泡沫和纸箱上。“你没事吧？”李哪吒挣扎着做了起来，伸手拉起胡玖，却发现对方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没有言语。一双明眸深沉如海，似乎是感谢他的帮助，也似乎是谴责他的帮助，更像是他们认识了千万年之久，即使如此还是会为他这样的举止而悸动。

后来李哪吒总是忘不了这一刻，她望着自己时，情深至极的模样。

“没事吧？”但是那个时候的少年，并不懂得少女的一眼万年，开始担心地以为，她是不是被上身了。

“我没事。”眼看着李哪吒要掏出莲花吊坠，胡玖才反应过来，像是什么开关被关上了一样，重新变回那个开朗的姑娘。

李哪吒想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手臂上却突然传来一道强烈的拉扯。

“不要回头，也不要前进。”少女的声音轻盈，却带着不可反驳的威严。“哪吒哥哥，你把眼睛闭上。”李哪吒有点被吓到，他不解地看向胡玖，却发现对方的眸子突然有道夹杂着杀气的金光一闪而过，她还抱着他的手臂，回头朝身后望了一眼。

李哪吒也回过头，胡玖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并没有按照她的话做。或者说，发现了也不想再强迫他闭上眼睛。

他们身后是一个小巷，有一道奇怪的黑烟，在没有看到任何东西燃烧的地面上，袅袅升起，随风散去。

不知为何，李哪吒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道黑影，和今天早上遇到的那个孩子有关，和胡玖有关。李哪吒没有说话，一双眼睛，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变得活泼俏皮的红发少女。心中一大堆疑惑，但是没等他细想，胡玖已经拉着他兴奋地奔像超市了。

回家的路上，李哪吒提着一大堆东西，望着前方也提着几袋大东西的少女，她正踏着轻盈的步伐，踩碎了一地的夕阳，手里握着肥腻的大鸡腿，毫无顾忌地大口啃着，脸颊染满了油。这模样，真是可爱又好看。

他实在忍不住露出微笑，“算了，平安快乐就好。”

“哎呀怎么回事？这种父亲一般的心态？”

夜幕深长，莹白色的月牙高高悬挂在深邃的苍穹之上。远处，群山寂静，只剩下比天空更加深邃的阴影，在地表上沉睡。此时已经是凌晨，万物也陷入了沉睡。

明天就要开学了，作为一名高三的学生，李哪吒早就写完作业，又做了一套试题，然后早早就陷入沉睡，为明天做准备。而他所住的楼层之上，一扇窗户还开着。少女素白纤细的手腕撑着脑袋，手肘拄在窗台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寂静的颜色。有风从窗外吹进房间，扬起了她橙红色的头发，露出了她纤瘦尖细的脸颊。

一双眼睛闪烁着不同于常人的琥珀色，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明亮。

像是本身就会发光。

不，是本身就会发光，像野兽的夜视眼，在摄像师的镜头下散发着浓浓的不祥的杀意。

在她身后，所有的东西摆放地整整齐齐，一个穿着月牙白曲裾、脑袋两边扎着两个小发髻的道童朝她作揖，然后就噗的一声，变成了一张纸片，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少女没有回身，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月亮。

月光温柔，在这匍匐着黑暗与罪恶的夜里，洒满了每一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