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哪吒忘记自己什么时候，怎么样和鹿离告别的，最后只记得鹿离的千叮咛万嘱咐，“明天再来的时候顺便再多买一份全家桶吧！”他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踩，夕阳绚烂，木叶潇潇，天上有飞鸟排列成队，从如火如荼的彩云面前滑翔而过。小路崎岖，就连他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车头，避免过多的颠簸。偶一抬头，各种橘色红色重叠的火烧云镶着金边，便落入他眼中。脑海里，这一抹美得有若般若的景色，和一抹跃动的长发重叠了。

李哪吒突然发现，胡玖已经在他心底留下了有别于恐惧和怀疑的印象。他说不清楚这是怎么样的印象，只知道着印象不可磨灭。

就这一晃神的功夫，自行车便在李哪吒没有注意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横在路中间的障碍物。李哪吒连忙握紧撤吧，重新调整了车头方向，才避免连人带车摔倒在山沟里。

“什么东西啊……”他心有余悸地回过头，发现那是一段裸露在地面的粗壮树根，那黑褐色的树根看起来湿漉漉的，表面的树皮皲裂，形成一块又一块的秃斑。看样子，至少是一颗有一定年纪的参天大树的根。

但是……这附近……并没有大……

冷汗从李哪吒的额头冒出，沿着光洁的侧脸滑落。他小心翼翼地转移目光，目之所及处，凌乱地生长着小灌木和各种各样的野草。

偏偏就是没有一棵树。

“算了算了，快走快走。”李哪吒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口中喃喃自语，头也不回地踩动自行车踏板。

但是，车没有动。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把踏板踩下去。

一根树藤从那横在路中间的树根中伸长出来，牢牢缠绕住了他的自行车后轮胎，随后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拉扯力，把他朝树根的方向拖去。情急之下，李哪吒从自行车跳下来，另外一根木藤出现了，灵活自如地缠绕住了李哪吒的脚踝，紧接着，李哪吒连人带着自行车被甩到了天空之上。

少年的身体在空中停滞了几秒，就这几秒的时间，就够他看清楚那盘踞在路面上的东西——肥硕粗壮的树根带着粘稠的黝黑泥土，像蛆虫一般扭动着，盘旋缠绕着，剧烈蠕动着，从小小的裂缝中拼命涌出来，张牙舞爪地朝着天空伸展。

他感到一阵恶心，胃里的食物不断翻滚着，朝喉咙涌去。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重力感，李哪吒飞速往下降，更可怕的是，地面上的藤蔓，也飞速朝他的方向进攻而来。少年下意识抱住了头部，紧紧闭上眼睛，只祈祷自己不要死得太难看。

他感觉到一股柔软，取代了想象中的疼痛。

柔、柔软？

李哪吒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一抹鲜艳的红色，映入他的眼帘。

胡玖展开双臂，牢牢接住了他。少女的脚尖点地，在那些树根围攻上来之前，已经一个轻盈的跳跃，利落地避开了来自各个方向的攻击者，身形宛若仙鹤飞驰空中。那些藤条像是感受得到她运动的方向，紧追不舍，却始终比一个抱着青春年少大男生的女孩慢了一步。赤发少女凌空跃动，接连躲避过穷追不舍的敌人。她双目炯炯有神，精确地寻找着对方的破绽，于是又一个凌空而跃，她借势跳到藤条触及不到的高空中，双手用力地把李哪吒往天空的方向往上一抛。

李哪吒连恐惧的情绪都没有调动出来，娇小的身躯已经利落地回身，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两把利刃，刀面狭小，上面镌刻盛开的莲花花瓣图纹，刀身泛着冷冷的绯色光芒。就在李哪吒被扔上去又掉下来的短短几秒之间，胡玖已经飞身穿梭于好几根粗大的木根之间，手起刀落，劈开了那些扭曲丑陋额根条。而那些被劈开的枝干，像被无名之火点燃，忽然熊熊燃烧起来。少女脚尖轻轻踩踏在一根没被斩断的根茎上，随后往上飞跃。那根茎突然绽放出一朵曼珠沙华，又在一霎枯萎，随即被烈火吞没。

那些树根像是碰到了什么致命的毒药，迅速退回土里，消失不见。

而此刻，胡玖已经飞身来到李哪吒旁边，一切仿佛都被她算计好了，她轻松地伸手接住了他。两人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李哪吒赶紧跳下来，手足无措地站在他旁边，刚刚发生的一切事情不可思议到像是一场梦。

“那是木魅。”胡玖轻轻地向他解释，“老树修炼成的妖，比普通的花草树木多了一份灵性，但是还是没有自己的意识，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操控。”

“别、别有用心的人？”李哪吒抓住了关键的部分。胡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看这样子木魅可能还会回来攻击我们，我们赶紧离开吧！”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

“不，等下，为什么还会回来攻击我们？到底是被谁操控了？”李哪吒哪里肯善罢甘休，趋步向前拉住了她的手臂。与此同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啊？约会吗？”

两个回头——是上次在旧校舍里把他们抓包的老师，他正穿过树林，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嘴角勾勒出一丝暧昧的微笑，双目底部是浓烈的试探，盯得李哪吒浑身不自在。

他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折下来的木棍，看起来比一般的树枝粗壮，也比一般的树枝丑陋扭曲。胡玖突然附在李哪吒的耳边轻轻说，“老师手上拿着的，便是我们刚刚遇到的木魅。”

此时的木魅已经失去了刚刚的灵动，就是一根普通的枯藤，被人握在手中。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啊？”老师微笑着又问了一次。

“散步，看到这里有一朵漂亮的花便过来看看，没想到是我眼花看错了。”胡玖接过了话头回答，“倒是老师您怎么也在这里？”

“也是散步啊~有空要多运动运动，不然每天都闷在学校里会发霉的。”清秀俊朗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笑意。

“哦，这样啊……老师，你手上的木枝是在哪里找到的？”少女的脸上也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这个是我在路上随便捡的，你喜欢？要不就送给你？”

“没有，我就随便问问。老师，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话音刚落，胡玖便拉着李哪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少年在这一片诡异的气氛中始终一句话也没有说，任由胡玖拉着自己离开。

他悄悄地回头，老师还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那目光，宛如黑洞，没有人能够看清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