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好暗……啊……

一睁开眼，李哪吒所能看到的，便是漆黑的一片，像是在深海底，没有光，只有莹白的泡沫一串串地不断从他身后冒出来，飞速朝相反方向浮上去，瞬间消失不见。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很沉重，像是灌满了铁铅，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周围气压不断往他身上挤压，内脏器官感觉都要被碾碎了。李哪吒努力想让自己的身体找到一种平衡，以抵抗环境所带给他的恐惧和莫名其妙的下坠，但是他完全使不上力气，更别说动一动自己的身体了。

痛楚所带给她的窒息感非常真实和强烈，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眼前还是走马灯掠过一幕幕过往，十七岁、十岁、五岁、一岁……还有一个少年的剪影，飞扬的斗篷宛若蝴蝶。

我……就要死了吗？

迷迷糊糊中，一只手突然劈开水面，直直伸到他面前。李哪吒伸出手，握住，一股强大的力量开始把他往上拉，令人绝望的下坠感消失了，他开始看见远方的光亮，和接近海面的地方，被阳光划分成一块块不断摇曳着的波浪。

在新鲜的氧气涌进他身体的那一刻，李哪吒醒了过来。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房间熟悉的天花板，原来……是梦啊……

这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特别是那只手，真实到他感觉现在还握着。

现在还握着。

还握着。

握着。

李哪吒突然一头冷汗，下意识地举起他的手。男生宽大的掌心里，正躺着一个小小的柔软的手。

一个娇柔的女声在他床边轻笑，“哪吒哥哥，看来你真的很想我呢！”

李哪吒下意识看向声音的来源，发现一个少女坐在地板上，一只手手拄着床沿撑着下巴，另一只小巧白嫩的手正躺在少年宽大的掌心里，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知道看了有多久。

那女孩有一头明艳夺目的橙红色头发，松软地垂落在腰间，肤若白雪，杏眼微挑，眸子是耀眼的琥珀色，一片波光粼粼在那美丽的瞳孔中流动，小小的瓜子脸双颊红润如蜜桃，小嘴微微上翘，正笑脸盈盈地看着他，狡黠而调皮，如同一只正在撒娇的小狐狸窝在他身边。

“额啊啊啊啊！”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屋子。李哪吒以光速甩开了女孩子的手，整个人都卷着被单，背部靠墙，颤颤颠颠地问着，“你，你是谁？”

“真是的！”女孩子嘴巴嘟起，一脸委屈地说，“我是胡玖啊，你不认识我啦？”

“胡玖？”李哪吒愣了一下，脑海不断闪过泛黄的画面，而时间好像穿越到了十几年前某个夏日燥热的午后，公园是整个闷热环境中唯一的一片阴凉地，大人们昏昏欲睡，只有小孩子还精力旺盛地打闹着。但在那个喧嚣的公园角落里，还是有一个被刻意隔离的世界，黑发黑眸脸色阴沉的小女孩垂着头安静坐在秋千上，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小姑娘抬起头，气若游丝露出微笑，轻轻唤了一声，“哪吒哥哥。”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李哪吒揪着被单一角，一脸不可置信。眼前的女孩子，哪里还有当年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整个人脱胎换骨，完全变成了另外一种明媚的模样。

“哪样？”胡玖看到李哪吒指着自己的头发，恍然大悟，“在省城吃太多重口味的东西，发色就变成这样了。”

“不是染了头发？”李哪吒向她投去怀疑的眼神。对方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是在太不可信，低头羞涩笑了笑，然后强硬地转移了话题。“阿姨让我来叫你吃饭啦，她说即使是周末也不能睡懒觉，所以你快点收拾好出来吧！”然后也没等李哪吒再说什么，便从房门口跑走了，雀跃而轻快。徒留李哪吒对着敞开的大门一脸恍惚。

胡玖啊……话说回来，应该有三年没见了吧？

胡玖是住在他楼上的邻居小妹，两人相差两岁。而他们的父亲是同事，双方的母亲则是从小一起读书的好朋友。而他们两个可以说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三年前的暑假，胡玖的父母因为工作的调动，一家人都搬到了省城去住了。那个时候胡玖刚刚小学毕业，他则是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两个人自从上学之后也都慢慢有了各自的朋友圈，所以对于离别这种事，也只有一点点小感慨。李哪吒在妈妈的要求下，稍微帮胡玖把行李搬到车上，目送车扬尘而去。那日阳光正好，瘦弱的少年也没有想过，可能这一别就是永远了。

一个月前，母亲突然接到他们的电话，说是胡玖的户口问题，她需要回到小镇上读高中。

“你爸妈也真是的，也不说回来陪你，高中可是很重要的啊，毕竟是关系到以后考大学的事。”餐桌前，李妈妈一脸心疼，宠溺地往胡玖碗里夹了一个鸡蛋。她是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如全天下的母亲一般操心着丈夫和儿子的生活，大到丈夫的血压关心小到儿子的刘海。如果说有什么比较特别的话，就是她会用一套完美的咏春拳，和家庭成员好好谈心。毕竟她也是镇上为数不多的咏春教练。

“没事的啦，我一个人也可以。”少女朝着他们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我也这么大了，也要学会独立了啊。”

“胡玖你就放心吧，我们肯定是会好好关照你的，如果你不想一个人住家里的话，就直接搬来我家住吧，刚好还有一张行军床，就让哪吒睡客厅就好。”爸爸眼睛也没有离开手中的报纸，端起白瓷蓝纹的杯子，掀起杯盖喝了一口浓茶。相较于中年人体态的丰韵，李爸爸看起来就像干瘦的长颈鹿，人高体瘦，冷漠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火热的心。

“叔叔，这个就真的不用了……反正我没事也会经常来蹭饭的~”

“好好，到时候你要吃什么和阿姨说，我给你做。对了，你是不是还要买东西啊？让哪吒陪你去吧，有人帮忙拿东西也好啊。”

“那……谢谢哪吒哥哥了！”胡玖朝他微微点头，脸上带着欲言又止的笑容。

李哪吒回房间的时候，胡玖从后面悄咪咪跟了上来，拉住他，那情形像是地下工作党员接头，“哪吒哥哥我先告诉你个事，我不知道阿姨他们知道不，但是我现在还找不到机会说。”

她轻轻凑到他耳边，“其实，我爸妈离婚了，我和我妈过，但是她刚好被外派了三年。爸爸那边已经再婚了，也没办法说让他直接回来照顾我。所以我就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什么？”这个消息就像一个晴天霹雳，炸得李哪吒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突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细腻的少女倒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甜甜地笑了，“你不用担心啦，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从前一直吵架，离了也好。”说完，低头玩弄着自己的头发，走到客厅里等他。阳光透过窗户笼罩在她身上，他没办法看清楚她的神情。但是隐隐又突然想起了那个孤独坐在秋千上的女孩子。

或许一个人身上的东西会改变，但是有一些东西，还是永远不会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