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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有小仙狐 且听那海

“那个人还活着吧?”伊盏立马脱口而出。她听过许多传说故事,看过许多志怪奇录,那些被记载在纸张上的故事中,总会有痴心人,默默等待着某些遥不可及的星光,任由时间流逝千年,不知道沧海已桑田,物是已人非。

“不会不会,我大概是三十年前遇到他的,现在他应该差不多四十多岁吧?”藻青连连摆手,嫩青色的衣袖随着她的动作摆动,像随着波浪摇曳的海带。“我是几个月前才回到这里,没想到已经物是人非,我在小镇上已经找不到他,无奈只好烦请来海边的人,问一问是否有人知道。”

“你干嘛不自己去找他?”

“我是海螺啊!”那女子叹了口气,露出来一个无奈的笑容。“其实我并不能上岸去到很远的地方,最多就是走到小镇的最远端。我们极度依赖海洋,如果上岸时间太久,没办法及时补充水分的话,可是会危及生命的。所以我一直以来,也是所在螺壳里,来回游荡于东南漫长的海岸线,在一个地方呆了三四十年,就又随着海流去到下一个地方。偶尔也会重新走回曾经走过的路,看看曾经的风景如今又变成了什么模样。就这样渡过了千百余年,也算见到了许多的人和事,对于佛理也是体会更加深刻了。”

李哪吒若有所思:原来他们是在巨大的螺壳里啊,怪不得一扇窗户都没有。

藻青顿了一下,过了些许时刻,才终于继续说道,“其实……我本不该继续执着于此的……”

“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

房间里并没有放香炉,但是有淡淡的檀香弥漫其中。这里虽然四周封闭,空气还是能一直保持着沁人心脾的舒适。耳边隐隐能够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平稳悠远,人们一直坚信,把海螺放在耳边仔细聆听的话,就能够听到海潮的声音。她的目光虚无地盯着空白的墙壁,视线仿佛已经穿越过了厚厚的砖土,穿越了时空,而这里已经不复存在。所有人也随着她的目光,仿佛回到了四十年前。

那时候的秋日明媚,天幕高远悠然,淡到几乎看不见的蓝色毫无差别地渲染了整个天际,午后无风,但是烈日已经收敛了自己的狂躁,只是给所有的事物镀上一层明亮。海水被轻轻蒸发,幻化成清凉的味道,渗透进肌肤。

海潮小镇唯一的一个小码头,也被美好的一切笼罩其中。

一名不起眼的小渔女,畅游在平静幽蓝的深海底,轻盈优雅地划开水波,青色裙子也随着海波恣意飘动,仿佛自身便是海洋的一体。洁白剔透的泡沫成串地自她指尖、脚尖、鼻尖诞生,又如同果实从枝头脱落,随着海水摇曳上升。头顶光斑摇晃。她隔着海水望向海岸,整个码头是幽蓝摇曳着的,整个世界都是幽蓝摇曳着的。

在那个幽蓝色的世界里,一个幽蓝色的身影慢慢出现在码头边,那小小的身影呈现于海面,倒映到小渔女墨黑深邃的眼眸中。那个身影好像也发现了她的存在,驻足在海岸边,好奇地朝着海底张望。

水中的女子拼命睁大了眼睛,那抹幽蓝色还是影影绰绰,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影子随着水波的飘荡偶尔碎裂开来,又重新粘合。她心中突然焦躁,赌气一般想要看清那个身影到底长什么样子,于是她展开手臂划破琉璃般透明的海蓝色水浪,往海面浮去。

划破海面的那一瞬间,明亮刺眼的阳光从头顶毫无防备地洒下来,晃得她睁不开眼。慌忙之中,她伸出手扶住了码头的木柱子,木桩长年累月浸泡在海水中,早被海水渗透成深褐色,白嫩的手搭在上面,宛如枯木开出白梅。

“美人鱼?”一个稚嫩的年少嗓音,语调跳跃、略带清风的爽朗,在她上方响起。女孩下意识抬头,触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含笑狭长的温柔眼睛。眼睛的主人也是温柔的,头发细致柔软,轻轻地垂落于宽额之上。眉梢弯如初月,弯月之下是同样弯弯的充满春日的眼睛。脸部线条圆润柔和,他大概十二岁的样子,身材干瘦弱不禁风,手臂和双腿细如竹竿,倒是那肤色有点像海边长大的孩子。

“我才不是美人鱼呢!我是海螺!”藻青立马恼羞成怒地回应,双颊因为气愤而涨得通红。

这可是关乎到种族的荣耀和名誉,怎么可以被鲛人族那个小部落抢去了?

少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图案再漂亮的海螺,也没有你长得这么漂亮好吗?”

藻青一听,脸上突然泛起奇怪的红晕,“你这是在夸奖我吗?”

少年脸上笑意更深,看到藻青气到泛红的脸颊,这才收敛起笑容,露出认真的表情,“不, 我只是说出了事实。”

再铁石心肠的人,也经不住这样甜言蜜语的浸泡。羞涩的笑容从藻青的嘴角勾起,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也没多漂亮啦……而且眼前事物如梦幻泡影。”

“梦幻泡影,也是映入眼睛的美丽事物。”

少女的脸颊更红了,像榨成汁的西红柿,红红的,甜甜的。她赌气般地把下半张脸重新跑回了海水里,水泡咕噜咕噜从海底冒出,加上红润的脸蛋,像煮着一颗大番茄的清汤火锅。

少年不禁露出微笑,他是个清秀好看的少年,他一笑,世界便如蜷缩着的叶子舒展开来。他自然而然朝藻青伸出手,“你好,我叫启定,大家都叫我阿定。”

少女抬头,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他,眼眸明亮无辜中又带着宇宙恒远的淡然。她也伸手拉住了他,“我叫藻青。你可以叫我小海。”

似乎在突然之间,海风穿越千万年的时间,掠过漫无边际的海面从远方飞驰而来,携带着展翅翱翔的白鸥,携带着海洋的腥臊,灌进了紧紧相握的手心。有什么东西,像一把刷子,在藻青的心尖上划过。她突然想起佛母身边突然盛开的莲花。。

阿定是海潮小镇土生土长的人,沿海地区追求自由与冒险的传统习性随着血脉的流传从祖祖辈辈身上延续到了阿定的父母身上,他们都是一艘游艇上的工作人员,每年都要跟着海船顺着海流飘流好几个国家,每一次旅程短则一星期,长则一个多月。一年中可以好好和阿定待在一起的时间掰着手指头都可以数完。偶尔他们也会在阿定放寒暑假的时候,带着他一起出海,看一看外面的风景。而大多数时候,阿定是跟着祖父一起生活,从咿呀学语的稚童到青涩的少年,他浸泡在祖父开在小镇上的唯一一家书画店里,亦步亦趋跟在祖父的后边,拿着那些粗细不一的狼毫笔,在盛满阳光的窗台边,一笔一划地勾勒着黑白线条。

“我爷爷画画可好看了,特别是白描,我的梦想是有一天能够画得和他一样好看。”少年带着她穿过光影斑驳的午后街道,跨过庭院门槛的时候惊动了在门边打盹的小猫,也把藻青吓了一跳。她一进门,便沉浸在黑白线条构造的世界里——放肆伸展的蝴蝶翅膀、恣意盛放的牡丹、慵懒卷边的茶叶……

“真好看啊!”藻青心头一颤,赞美的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哦,这是我画的,还不是最好看的。”阿定从一个柜子里翻找出了一本画册,每一页都是神仙佛陀,飞天的舞女丝带飘扬,中规中矩而缺乏一种灵气。“这是我爷爷的作品,我还要再继续努力,才有这样的画工。”

“可是我还是喜欢你画的。”藻青认真且诚恳地说。午后阳光照进深深庭院,蒸腾出草木野蛮生长的清香。少年脸上浮现红晕,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绕绕头,“谢谢……那我下次画一张给你。”

“好啊!”藻青兴奋拍手答应,“你要不现在就给我画一幅吧?”

阿定给藻青画了一树芍药。藻青趴在案几边,少年铺纸、磨墨、润笔。他端坐在案几前,瘦小的身躯被方正厚重的红木衬托得更加瘦小。他端起笔,在墨水落下宣纸之前,深深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他的双眸平静而沉稳,呼吸轻盈如羽,略一停顿之后,笔尖徐徐落到宣纸上,一勾一折,落笔生花。

藻青趴在案几上,看着他仔细勾勒花朵恣意妖娆的模样。作画的时间并不短暂,少女慢慢觉得有些无聊,便闲扯了几句,却没有得到少年的回应。藻青惊讶地看着他,少年明亮的眼眸中星河流转,汇聚成万千世界,星辰又排列成芍药模样,从笔端出流落,盛开成美丽模样。。

他听不到屋外的崇明,眼中容不下除了满树绽放的花朵以外的东西,没有握笔的手轻轻搭在宣纸上,几乎没有用力,仿佛轻搭在柔软花瓣上。此时此刻,少年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他让一朵花兀自生长,那朵花便自带生机。

“一花即宇宙。”这五个字,如同闪电击中藻青的心头,有一盏明灯被点亮了。原来是自己之前双目浑浊,以为真理需要追寻,其实哪里有需要追寻的真理?一切都不过自己对未知的幻想,而忽略了当下。

最后一笔勾勒完成,阿定徐徐吐出一口气。“呐,画好啦!”他粲然一笑,小心翼翼地拿起宣纸,放在藻青面前,纸张飞扬落下,花瓣如云舒展,枝叶挺直,黑白的线条突然带上了色彩,那朵花,竟然真的栩栩如生站立在纸上。藻青惊讶地揉了揉眼睛,芍药又变回黑白的线条,静静躺在纸上。

“真好看啊!”她如同看着一件珍藏品,眼中满是惊叹,语言在此刻失去了清晰表达的能力。

夏日虫鸣,海水冰凉,远处山脉连绵,木叶葱郁,碧空澄澈。整个夏天,阿定都会在午后跑到海边,捞起海中游曳的少女。他们穿梭在安静的小巷,在唯一一家有电视的小店铺里看着屏幕,偶尔会去到山里,看蚂蚁蜿蜒爬过山路。更多的时候,是两个人都待在杂乱闷热的小屋里,少年画画,少女看着。那些画,总是变成真实模样,再回归纸张。

他从来没有问她从何处来,到她要随着海流远去而来和他告别的时候,也是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再见,有空再来玩啊!”

他自有一种对世间的信任与爱意,也是这份信任与爱意,才赋予了他笔下事物呼之欲出的生命。

“临走之前,你就没有什么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额,没有了……”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你能不能送我一幅海螺?”藻青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突然提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要求。“海螺上面最好有莲花图案。”真的是很莫名其妙的要求。

“好啊,我今晚画给你,明天你再来拿。”

明天,藻青就走了。望着逐渐退后的小镇,藻青内心十分平静。那少年并没有出现在海岸边,但是她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回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