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少年按照自己往常的生活规律，冲了一个热水澡，带着一身香喷喷的沐浴露味道和愉快的心情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一打开，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初秋的凉风，刚洗完澡全身还冒着热气的李哪吒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随着这个冷颤一起窜上他心头的，还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原本关得好好的窗户此时不知道被谁打开了，李哪吒眼睛一转，那个罪魁祸首此时正优哉游哉地斜躺在他的床上，百般聊赖地翻看着他的作文杂志。金眸少女此时已经换上了一套宽松的兔子印花睡衣，朱赤的长发蓬松地披散在她的肩膀上，从她胸前垂落，柔软地耷拉在他的床垫上。地板上还有几个空空如也的薯片包装袋，李哪吒最近并没有买什么零食，这种情况下他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是谁带来这些垃圾食品并且在吃完之后还随意扔在他的房间内。

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想去在意这些了，李哪吒的反应比那一秒的思考还快，左腿已经飞速倒退一步，想要离开房间。不过这个计划很快便失败了——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已经揪住了他，把他朝着房间的方向拉扯。他只来得及感觉到一种天旋地转的晕阙，下一秒，他便被重重摔倒在自己柔软的床垫上，同时房门“砰”的一声，自动关上了。

少年此时额头已经满是冷汗，他的双眸里满是惊恐，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像是一只误落大灰狼手中的小白羊，战战兢兢地看着已经盘腿坐起的胡玖，对方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浑身散发着居高临下的漠然。

“大、大侠，不，大仙饶命啊！”过了好久，李哪吒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胡玖脸上露出了好气又无奈的微笑，“你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呀哪吒哥哥？要你命的话，你早就死了千百回了啊！”如果说用一个字形容胡玖现在看着李哪吒的眼神，那就是粗体大写的“蠢”字。

李哪吒心中还是很害怕，但还是勇敢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谁周围突然出现一个会喷火的人会不害怕啊？而且你说你是神仙你就是啊？我凭什么相信你啊？”

“喷火？”胡玖皱起眉头，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哦，你是说这个吗？”她举起手，伸到李哪吒面前，少女白皙娇嫩的手指纤细，指尖微微泛着粉红，看起来和普通的漂亮女孩的手指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慢慢地，李哪吒注意到有一层火焰，像流动的气体从她手上的每一寸肌肤渗透而出，绕着她的手指根部蜿蜒向上，最后汇聚在指尖，静静地燃烧着。火焰的颜色十分诡异，那摇曳着的火光，并不是一般火苗所显现的橙黄，而是鲜血一般的暗红，那红色又是带着虚无缥缈的半透明，像是遥远地平线下在夜幕里绽放的红玫瑰，朦胧地安静地兀自盛开在夜幕中，让人无法忽视。

李哪吒的目光全部被那火焰吸引住，耳边突然响起胡玖缓慢又轻柔的声音，“这是来自地府的火种，熊熊燃烧于火山地狱，可烧尽三界的魑魅魍魉和世间罪恶，但是对于肉体凡胎是不会有作用的。”

胡玖突然朝李哪吒露出一个过于纯真的笑容，这笑容像极了他在街道边经常见到的*推销员，每当他们看到路过的老人，总是会带着这种天真又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迎面而上。“这种火焰是烧不了人类的，你要不要试一下？证明我真的没有骗你？”

“不，不用了。”李哪吒直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少年觉得只要拒绝就好了。

但是胡玖已经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指尖轻轻从李哪吒的小臂上划过。暗红剔透的火苗倾斜着从他的皮肤上一掠而过，速度之快连李哪吒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有一片羽毛拂过，那感觉凉凉的痒痒的。

而他的手臂，确实是没有一点损伤都没有。

“有什么感觉吗？”胡玖问他。

“没有……甚至感觉有点冰凉……”李哪吒如实回答。

“所以说嘛！”胡玖没好气地甩开了李哪吒的手，“这就是用来驱邪避魔的，对你们这些凡人根本没有用，等你去到地府了，这东西就对你有作用了。况且我为什么要害你？你是哈利波特吗？你是能拯救世界的动感超人吗？”

“好吧，姑且相信你是神仙。”李哪吒不甘示弱，“那你一个神仙不再天上好好地逍遥快活，跑到人间来做什么？”他也有些不服气，但是面对盛气凌人的红发少女，他的头始终低了一截。

胡玖重重叹了一口气，一双明亮的杏眼染上了氤氲般的忧伤，虽然在李哪吒看起来十分地矫揉造作。“这一切，就是说来话长了。”

一切的源头，要追溯到五百年前在瑶池举行的蟠桃盛会了。虽说蟠桃会是年年都有，并且每一次都是天界的重头戏，但是那一年的盛会，更是让天上众多神仙趋之若鹜，挤破了头都想去参加。因为在那一年的宴席上，一种之前从没被酿造出来的琼浆玉露，第一次对端上了蟠桃会的桌面上。

“九天绛河玉露？”李哪吒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拗口的名字。

“是的，据说是由七仙女采集银河的清水，同时在西王母娘娘居住的昆仑山上挑选了七七四十九种仙草奇葩，每一株线槽都是在采摘了刚长出来的第一枝嫩芽，用千年雪水浸泡，搭配青鸟从天界、人间汇聚灵气的地方衔来的各种谷物，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酿造了九九八十一日，最后成功酿出了大约五坛美酒的份量，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好厉害的样子！”李哪吒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呢？”

“然后，我不小心全部都喝光了。”

“什么？”

“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美酒，那百万年才酿造了这五坛的美酒，一滴不剩，全部都被我喝光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李哪吒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就连微笑都笑不出来了。少女脸上也满是尴尬，她干咳了几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强行解释道：“没办法，我住的地方离瑶池比较远，当时又搞错了时间，匆忙赶到那里的时候，就觉得口好渴，又刚好有一股浓郁的酒香从一个没什么人注意的地方飘出来，我以为只是普通的酒浆，就喝了一坛，哎呀那酒真的实在是太好喝了，我忍不住就把剩下的四坛酒全部喝了。”

“连西王母都没有喝到吗？”李哪吒问。

“没有……所以当时把西王母气得差点把我打回原形了。还好玉帝看在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安安分分地做着本职工作，也不是存心的，才保住了我这一条仙魂。当然也不可能让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最后两个大佬一致决定让我下凡历练，总共要转世轮回一千零一次，并且每一世都要累积上万次的善行，并且众心归一，不可动歪心思，才会让我重返天庭。”说道这里，胡玖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个条件看起来容易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就非常困难了。人的一生大概也就三万六千五百天左右，如果是要积累万次善行，相当于每天都要做一件好事了。而且还要心怀慈悲，潜心修行。这种事情对于肉体凡胎来说哪有那么容易做到？哎，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守着我的紫荆园，吃吃鸡肉喝喝酒，修行历练那么累，让别人去做不就好了嘛？”

“这些话从一个神仙口中说出来，怎么让我这个凡人感觉那么心寒呢？”李哪吒一时之间竟无语凝噎。那些被寄托了厚望和祈祷的神明，那些本应该看破红尘内心清澈的仙人，不应该是心怀苍生或者无为逍遥的嘛？为什么这些话听起来反倒更像找到一份可以捞油水的职位，然后坐等退休的没有干劲的大妈？“我等凡人还能寻求你们的庇佑吗？”

“年轻人，这你就不懂啦！”胡玖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拍了拍李哪吒的肩膀，“每个神仙都有自己的岗位和职责，像你想考状元的话，肯定要去参拜文曲星而不是关二爷的吧？所以不是每个神仙都能给予世人庇佑的，像我呢，只是个看守花园的小神仙，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法力。世人向我祈祷也没有什么用。”

她又笑了笑，眼中闪烁狡黠的光芒，“不是有句话，叫做求神不如求己吗？”

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是真的说不出哪里不对。李哪吒眉头紧皱，沉默着整理刚刚获得的信息。他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如果你这一世是转世为胡玖诞生在这里，然后过完你积德行善的一生。那我从小就认识的胡玖，到底是谁？你还是以前的那个胡玖吗？”如果说现在眼前的这个红发少女本就是神仙，那么她过去的种种一切，他们一起长大的点点回忆，到底是算什么？还有，还有她的父母，是否真是她的父母，还是说只是一个幻象？

“嘿嘿，本来这事情不能说出来的，不过既然你已经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胡玖明眸微眯，露出奸计得逞的微笑。